白襯衫、黑長褲，一副黑色老氣的半框眼鏡，中規中矩的三七開發型。襯衫的口袋裡別著一支鋼筆，外加手裡拎著的一個老式公文包。一看就是那種平日裡常見的機關小幹部或者國企幹部。
關於馬學武這個人物，賀新的準備還算比較充分的，他寫過幾篇關於這個人物的小傳。比如馬學武的母親是個中學老師，他幼年喪夫，他憑藉著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學，然後來到大城市工作、生活，中間經人介紹跟城市姑娘李寶莉結了婚。
小說和劇本中把馬學武這個人物描繪成從農村來的，賀新覺得不太準確。他的母親既然是中學老師，那麼他至少應該是城鎮戶口。確切的來說，他應該來自一個小城鎮家庭。
關於馬學武的家庭，小說里只是一筆帶過，但他從小說中關於馬學武母親的描寫判斷，她的母親應該是一個比較強勢，也算明點事理，但會護短的這麼一個人。
這個很好理解，一個寡婦帶著兒子獨自生活，同時又把兒子培養成大學生，這樣母親肯定性格里有強勢的地方，為母則剛嘛！當然作為一名有文化的中學老師，多少還是明事理的。
可能正是因為這樣的成長環境，造就了馬學武溫順加上有點懦弱的性格。按照小說里的時間線，馬學武和李寶莉都是於是六十年代中後期生人。
馬學武作為八十年代的大學生還是很吃相的，那時國家大力提倡幹部年輕化、知識化，這種背景下就算馬學武的性格懦弱，可依舊能在三十多歲時坐上一家國營大廠廠辦主任的位子。
他和李寶莉的結合，看中的可能李寶莉就是大城市裡的姑娘，儘管李寶莉沒什麼文化。在那個年代其實大家的生活圈子很小，象後世那種所謂的戀愛真心不多見。男女很多都是經過介紹、相親，看對眼了基本上就可以組織家庭。
李寶莉雖然沒什麼文化，但馬學武看中的是她是大城市的姑娘，和這樣一個姑娘結婚意味著自己真正在大城市裡站穩了腳跟，成為一個真正的城市人。
那個年代城鄉差異真的很巨大，尤其是在大城市生活的人對來自農村和小地方來的人有種天生的優越感。而同時八十年代又是一個尊重知識的年代，李寶莉看中的則是馬學武的大學生身份。
但馬學武和李寶莉的性格相反，他是凡事不會說出口，悶在心裡，會直接去做的那種人，寶莉是想什麼說什麼，口直心善的女人，這樣的結合，從性格上講，其實是不合適的。
從內心來講，賀新一點兒都不喜歡象馬學武這樣的人。雖然從表面上看馬學武溫文爾雅，言語不多，也從來不會跟人紅臉，但往往就是這種把什麼事都憋在心裡的人，給人的感覺就是陰鷙。
賀新上輩子有個鄰居就是這樣的人，來自縣裡某個小鎮，父母死的早，高中畢業後頂替進了縣城一家國營單位。在七八十年代，高中學歷也算是有文化的人，他在廠里也屬於坐辦公室的，負責一些寫寫弄弄的工作。
因為父母早亡，家境貧寒，就入贅在跟賀新家住在一條街上的一個大戶人家。那年頭的「大戶人家」無非就是兄弟姐妹多，都在很吃香的商業單位工作，但大都沒什麼文化，尤其是他那個老婆，在他們這條街上是出了名的潑辣兇悍，跟李寶莉很象。
不過跟李寶莉不一樣的是，這女人只是對外人凶，但對自家男人幾乎是百依百順，從來沒聽見她對自家男人惡聲惡氣。
而這個男人平時話不多，舉止文雅，身上總是收拾的很乾淨。但跟他們一大家子人似乎格格不入，更誇張的是吃飯的碗筷都要跟家裡人分開。每次吃飯，他總是拿出自己專用的搪瓷碗和筷子，拿開水燙一燙，然後跟食堂打飯似的，裝飯菜，如果這道菜家裡人動過筷子，那麼對不起，這道菜他絕對不會碰。
甚至對兩個自己親生的兒子他居然也不是很親近。
後來隨著供銷社和縣裡的商業單位不景氣，關門的關門，下崗的下崗，而他卻因為關鍵時刻大膽承包了廠里的一個車間發了，之後又開辦了自己的工廠。
以前家裡對他很照顧，就算他是入贅的，跟這個大家庭格格不入，但家人對他始終很寬容，從來沒有鬧出什麼紅臉的事情。他發了，照理說應該對家裡好一點。可他卻不帶任何猶豫的，直接離了婚，扔下兩個兒子跟廠里一位年青漂亮的女會計雙宿雙飛。這會兒家裡人才知道原來他早就跟這個女會計搞到一塊兒了。
雖然在離婚的過程中，雙方各種撕逼，但家裡始終沒能沾到他什麼光。後來隨著他生意越做越大，索性就搬到了省城杭州居住，對兩個兒子始終不聞不問，前妻生病甚至到死都沒回來看一眼。以至於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這條街上一直流傳著這個平時不聲不響，關鍵時刻心狠的跟頭狼一樣的男人的傳說。
當然馬學武懦弱的性格沒有這個渣男狠毒，但骨子裡他們是一樣的人。
比如，他向李寶莉提出離婚，甚至都沒有考慮過孩子。
比如，他出軌女同事，原本以為他是畏畏縮縮有賊心沒賊膽的人，結果悶不吭聲直接把事情做了。
再比如，他把工作丟了，覺得事業、名聲都失去的時候選擇直接跳江，這是一種極其不負責任的行為。但凡他能多為自己的老母親還是可愛的兒子多想一點，也就不會直接選擇放棄生命。
這些註定了他要遠比表面上看上去尖酸刻薄，嘴上不饒人的李寶莉要狠心、自私的多。
如此一來，賀新對刻畫馬學武這個人物基本上有譜，就把上輩子的那位渣男鄰居為模板，再加入一些性格中懦弱的東西。
說起來那個渣男鄰居真面目還沒有暴露的時候，賀新一度曾經對這個人很好奇甚至有些崇拜。比如直到現在他這個愛乾淨的習慣，就是從那個人的身上學來的。
一輛五六成新的鳳凰牛皮坐墊的二十八吋自行車，整整一個上午，賀新騎著車從長江委二橋小區門口出發，沿著107國道一路拍攝。時而坐在車裡跟拍，時而在路口停下來定點拍攝。
這是一條馬學武平時上班的路線，拍起來很麻煩，最後在成片中可能就是一個一兩秒的過渡鏡頭。
下午轉場來到漢陽特種車輛製造廠。
這是一家老牌的國營企業，不過此時因為效益不佳基本已經停產了。為了照顧到老牌國營企業的面子，劇組特地把原本已經掉漆開裂的工廠招牌換成了子虛烏有「漢口特種車輛製造廠」。
這裡就是馬學武的工作單位，旁邊的綠化帶里還豎了一個醒目的牌子「高高興興上班來平平安安回家去」。
這裡的地段很好，北臨漢江，背靠龜山，隔著一條晴川街就是漢江和長江交匯沖刷出來的南岸嘴江灘公園。
廠里對劇組選址在這裡拍攝還是很歡迎，廠門口通往漢南路的水泥路面打掃的乾乾淨淨，廠里還特別安排了幾十個工人作為群眾演員配合拍攝。
大部分工人都換上劇組從漢正街小商品市場買來的鉛灰色的工作服，也有穿著便裝。穿工作服的都是車間的工人，便裝的則大部分是坐辦公室的。他們有的自行車，有的步行，在副導演的指揮下熙熙攘攘地湧進廠門口。
場面十分熱鬧，搞的看大門的大爺很激動，直道：「有年頭沒有看到這麼熱鬧的上班場景了，可惜只是拍電影不是真的。」
說的讓人很心酸，一語道破了九十年代末兩千年初的那一段國企改革的陣痛。
「哎，老萬，好了沒有？」
「來了！」
萬倩從門衛旁邊臨時的化妝間裡跑出來。
這姑娘是上戲表演系畢業的演員，王曉帥當年拍《我十九》的時候，這姑娘是青紅候選的演員之一，據說這位姑娘的演技不錯，只是那雙桃花眼不太符合王曉帥想像中清純的青紅，最後還是選擇了年紀比較大的高媛媛。
這次王曉帥把她找來飾演馬學武的同事兼出軌對象周芬，除了形象和演技，最主要的還是足夠便宜。王導已經習慣了這種精打細算。
據說這姑娘上戲上學的時候就曾主演過多部話劇，在業內深受好評。畢業後陸續出演過幾部電視劇，反響平淡。後又轉戰歌壇，出過一張專輯，也獲得過幾個樂壇的小獎項，可惜始終紅不起來。
賀新其實最煩那種所謂影視歌三棲發展之類，在他看來一名好的演員就應該是一個純粹的演員。什麼又是唱歌又是演戲的，聽著就不靠譜。
很多大導演用那些成名的歌星，很多時候還是出於對票房的考慮，比如去年上映的《滿城盡帶黃金甲》中周杰棍，作為音樂人他是一流，但作為演員可能連三流都算不上。
今年更是改行當導演，拍了一部叫什麼《不能說的秘密》的電影，暑期檔在國內上映。賀新沒有看過這部電影，只是聽說這部電影被馮曉剛公然Diss這部粉絲電影的票房可能也是不能說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