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無聲的痛哭

  車禍對於原賀新來說這是個內心不可觸碰的永久傷口,以前賀新還有些不自覺,但是今天親眼目睹躺在地上的李兵兵被車子軋過去的時候,他內心的情緒一下子就爆發了。

  直至將李兵兵送上車,他的心情依舊十分低落。這個在旁人旁人眼裡可能是入戲,也有好事者甚至猜測這兩人是不是有一腿?

  這些對於賀新來說不重要,他這時才真正感覺到,其實自己穿越占據的這具身體並不是曾經的自己,而是兩者早已合二為一了。

  「收工了,下午提前收工了,晚上的戲照常,晚上有戲份的六點半準時報到啊……」

  隨著上影廠資深副導演拿著高音話筒站在那裡喊,人群中還響起了一陣歡呼聲。雖然大家都知道剛才片場發了意外,一位女明星受傷了,但顯然讓他們多休息幾個小時這件事似乎更加重要。

  女明星是人,群演和武行也是人,之前也有群演和武行受傷的。而此時他們的歡呼聲倒不是什麼惡意,大概人性就是如此吧。

  賀新一個人坐在那裡抽菸,樓燁也站在小黑屋的門口抽菸,只是一個在偷偷觀察,而另一個不知道而已。不一會兒樓燁就見組裡的道具師老李走到賀新身邊,不知道說了什麼,很快兩人就相互遞煙有說有笑起來。

  樓燁黒瘦的臉上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扔掉手裡的菸頭,轉身走進小黑屋子。他戴上耳機打開監視器,又重新看了一遍剛才拍的回放,當畫面定格在賀新怒目圓睜,拍開攝影機的鏡頭,畫面一下子變的虛浮的那個鏡頭時,他又下意識的點了一根煙,盯著這個畫面看了好一會兒。

  這時導演助理徐樂樂拿著拍攝計劃走過來請示道:「導演,下午沒有完成的這樣戲是不是確定在明天重拍?」

  樓燁夾著煙放到嘴邊的手停頓了,固定這個姿勢,沉吟了一番道:「這場戲不用重拍了。」

  不用重拍了?

  徐樂樂很驚訝,下午的這場戲只拍了兩條,一條她當時看得出來導演非常不滿意,而第二條又因為李兵兵意外受傷而被打斷了。

  原本那個死摳細節,大把大把燒膠片的導演難道轉性了?

  只是她沒敢問,作為一個初出茅廬的導演系剛剛畢業的小菜鳥,她對這位沉默寡言,渾身充滿藝術范的導演是非常崇拜的,她想的更多的是導演這麼說一定有他的理由,只是自己不能理解而已。

  然後她又繼續道:「剛才任兵老師讓我問您一聲,晚上這場戲要不要先找個替身先排練一下?」

  「替身?」

  這時樓燁才吸了一口煙,沉默半晌才點點頭道:「那就先排著吧。」

  「知道了,我這就去跟任兵老師說。」

  徐樂樂早已習慣了導演的風格,沒再多囉嗦,應了一聲就出門了。

  說起李兵兵今天意外受傷的這件事,樓燁還真有點頭疼,原本今天晚上的這場戲是她最後一個鏡頭,拍完,湯伊玲這個角色就殺青了。

  他原來設想當湯伊玲的屍體被警察抬到一邊的時候,他要來一個大大的特寫。因為司徒此時正躲在鐵軌下偷看,這場戲主要是拍司徒的悲痛、無助和恐懼,但湯伊玲死去的慘狀無疑會放大這種悲痛、無助和恐懼的效果。

  但此時因為李兵兵的意外受傷讓他有些無奈,晚上的拍攝計劃不能變,畢竟已經做了這麼多的先期籌備工作,而且在這裡的鐵路博物館的拍攝時間也有限,他只能晚上先看看用替身拍攝的效果,如果不滿意,那麼……

  樓燁搖了搖頭,掐滅了手裡的菸頭。

  他骨子裡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完美主義者,曾經為了《蘇州河》的一個短短几分鐘的開頭,會籌備等待上大半年的工夫。

  如果晚上的這場戲用替身拍出來的效果達不到他的要求的話,他不介意等李兵兵康復後,再重新搭景還原再拍一遍。

  不想,傍晚的時候李兵兵左腳腳踝幫著厚厚的繃帶,一瘸一拐的在李雪的攙扶下又出現在了片場。

  「冰冰姐,腳沒事吧?」賀新迎上去關切的問道。

  李兵兵嫣然一笑,道:「還好,骨頭沒事,就是軟組織挫傷,等消了腫就沒事了。」

  說著,她神情又變的有些扭捏道:「小賀,謝謝你啊!」

  先前她受傷的時候,因為場面混亂,她並沒有知道太多,直到後來到了醫院,李雪告訴她當時賀新有多麼緊張,發怒罵人的情形讓自己這個親妹妹都感到有些誇張。

  李雪還甚至打趣,說不定賀新心裡暗暗喜歡她呢?

  作為一個快三十歲的女人,被男人喜歡,尤其是被優秀的男人的喜歡,這當然是一件很令人快樂和驕傲的事情。

  她承認自己對賀新有好感,但這種好感僅僅限於對一個優秀男人的欣賞,還遠遠談不上男女之情。同時她也知道賀新有女朋友的。

  但是這樣一個男人為自己緊張,為自己失態,還是讓李兵兵內心有種竊喜和小女孩時代的那種羞澀感覺,看著眼前這個貌似成熟的大男孩眼神也變的格外溫柔。

  站在一旁的李雪,看到姐姐的目光,再看看得知姐姐無大礙長長送了一口氣,露出由衷高興神情的賀新,她的目光中卻帶著些許的警惕和審視。

  李兵兵的到來讓樓燁非常高興,他特地從小黑屋裡跑出來跟這位輕傷不下火線的拼命三娘第一時間表達了自己的感動和敬意。

  同時還破例把自己對這場戲的構圖和思維跟李兵兵解釋了一遍。能夠在電影中增加一個特寫鏡頭對於演員來說都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在大導演和大製作的電影中,更要格外珍惜。

  李兵兵很高興,連忙重新化妝,充當這場這場戲的人肉道具。

  數個消防龍頭再次把現場營造成一個大雨磅沱的夜晚。

  賀新渾身濕透,躲在站台下兩節火車車廂的中間位置,看著遠處警察們正在搬動站台上死難者的屍體。

  這場戲劇本上依舊很簡單的寫著:當司徒躲在車廂後頭看到伊玲被警察抬起,血還在她的身上滴露,沒有閉上的眼睛仿佛還在控訴老天的不公,司徒再也看不下去,躲在靠著車廂緩緩滑落,無聲地痛哭。

  《紫蝴蝶》整部電影的背景一直是陰綿的,大雨瓢潑的。如同這個風雨飄搖的時代和男女的情深意長。

  何謂無聲的痛哭,賀新不太懂,他印象中只有當初原賀新剛剛十六歲那會,得知父母車禍去世的消息後整個人是懵的,直到被警察帶到殯儀館看到父母遺體的那一剎那,他想哭,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響,只有眼淚在嘩嘩的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