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年一路心神不寧的回到客棧,看到小師弟脖頸上青筋暴起,嚇得他剛剛那一點『尋親』的心思全都散了。Google搜索
他幼時家裡被滅門,要不是師父路過救下他並養育成人,根本不可能有現在的他。
可要不是大和尚攔著,曹子年早就要皈依佛門,再不問世俗之事,再不尋紅塵之親。
曹子年這會兒突然意識到師父不讓自己削髮的深意——他還沒完全放下。
他是放下了家仇,但卻依然期待著親情。
如今不過是因為師父和小師弟給了他家的感覺,再加上師父和小師弟都剃度了,所以他才想跟大家一致。
可他本質上還是個俗人,沒資格皈依。
曹子年心裡泛著苦意,感覺自己好像在走獨木橋,走得搖擺不定,一不留神就會成為孤家寡人,摔下萬丈深淵。
大和尚看了他一眼,沉聲吩咐:「去煎藥。」
曹子年溫順的應下:「是。」
大和尚臉上昨夜的驚慌不見,這會兒只餘下滿心疲憊。
他的小弟子危在旦夕,大徒弟魂不守舍,完全沒有他數十年前所『預見』過的丰神俊逸,舉手投足間仙氣十足的氣度。
「到底哪裡出了錯?」大和尚面沉如水。
他感覺十分疲憊,三十年來的苦心經營好像成了一場空夢,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大和尚只感覺自己這副皮囊下的每一塊骨頭都生鏽了,動一下就會發出刺耳的嘎吱聲。
他年紀大了,雖說踏仙途後可以多二甲子的壽命,但那又如何?百年後依舊是一抔黃土。
再說,他也沒有第二個三十年可以苦心謀劃,培育一個曹子年了。
正在煎藥的曹子年心事重重,直到大和尚站在他背後,才恍然察覺。
他趕緊轉過身,想要把滿心迷茫都藏住,但那雙飄忽不定的雙眸怎麼都聚不了焦。
大和尚在他旁邊蹲下,他有種自己老胳膊老腿兒幾乎要蹲不下去的感覺。
但大和尚面上不顯,鼓鼓囊囊的肌肉將僧袍撐得滿滿當當,他問:「你出去一趟,看到什麼了?」
「啊?」
曹子年嚇得一個仰倒,還是大和尚伸手拉住他,才免於摔下去。
他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慚愧,但對大和尚打心眼兒里的信任還是讓他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
大和尚也驚訝不已:「你覺得那昭樂郡主跟你娘長得像?」
他說:「怎麼會這樣。你娘和昭樂郡主完全是兩個人,一點都不像。」
曹子年腦子更像一團漿糊了。
大和尚見他這樣,心中驟然升起一股微妙的憤怒。
三十多年前的他也是這樣,那會他年紀也不大,又恰好修煉有成,只感覺自己一個人能拯救全天下。
後來他冥冥中好像『看』到了未來。
前來祭拜的百姓聽他講自己所『看』到的那可以壓制魔氣、拯救蒼生的人,就差把他當活/佛來拜了。
然而如今三十年已過,他曾經『看』到過的場景一個都沒出現過。
甚至連一向聰穎,頗有慧根的小弟子這會兒都人事不省,不知道能不能活過來。
大和尚憤怒,他感覺自己被騙了。
騙得徹徹底底。
一個人若是深信某個觀點,無論旁人給他講再多漏洞,也會在潛意識中為自己所認定的東西添加補丁。
但同理,他心裡若是一旦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那麼就會自覺尋找出無數漏洞來。
大和尚現在就是開始懷疑自己三十年前所『預見』的全都是假的。
不過,他對兩個一手帶大的孩子的感情是真的。
因此這會兒來會在聽到大弟子喊『娘』,就出離憤怒。
——那冥冥中的『預見』,折騰了他不算夠,還要來折騰他弟子嗎?!
他分明見過子年的母親,子年的全家人,跟那昭樂郡主連一根頭髮絲兒都不像。
更何況,那位傳聞中的長公主是大安國國君親妹妹,如果現在還在世,恐怕比子年大不了幾歲,怎麼可能當娘?!
大和尚掐了掐眉心,回憶說:「三十一年前,我路過你家,自那使劍之人手中救下你,你娘還有一口氣,我記得清清楚楚,她跟昭樂郡主沒有一點相像。子年,你娘跟你長得幾乎一樣。」
大和尚繼續說:「此前你說自己放下了滅門仇恨,我原本不欲與你講這麼多細節,但……如果你脫口而出的認為那跟長公主相像之人就是你娘,其中或許有什麼誤會。」
他看著一臉震撼的曹子年,說:「惠濟,不要誤入歧途。回去後,為師為你剃度。」
他所受過的苦,不想讓弟子再受一遍了。
曹子年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他期盼了數十年的事情居然被師父這麼輕易的答應了。
淚眼朦朧中,他感覺自己腳下的獨木橋再也不晃了,而且有越走越寬的趨勢。
曹子年重重點頭,說:「我們還要治好小師弟。」
大和尚苦笑一下,他根本沒底氣:「為師盡力。」
蘇苒之不動聲色的喝完一杯水,繼續給桌上幾位倒茶。
斟茶講究七分滿,是待客之道。
蘇苒之心中對那墨跡來源已有了猜測,但總歸是她的私事,這會兒不方便給兩位城隍詳說。
為了印證她的猜測,蘇苒之繼續問馮城隍:「憑空出現在長公主府的墨跡,是沒有絲毫順序、條理的嗎?」
「可不是!」馮唯綱見蘇苒之親自給他捧茶,激動萬分,將自己所知道的東西盡數往外吐露,「最開始那些墨跡只是出現在長公主臥房裡,準確來說,是出現在桌案上,好像真有初學者開始練字一樣。漸漸的,桌案被寫滿,字跡開始出現在臥房之外、皇宮之內。」
馮唯綱充分發揮自己的想像力:「依我所見,好像還真人把長公主府邸,乃至於皇宮當作紙張來練字了。而且啊,這個練字的人很有針對性,從長公主臥房起始,最後落於皇帝臉上。那會兒皇帝被嚇得不輕,日日都要高人守著,可依然無濟於事。國不可一日無君,眼看著他整日都在疑神疑鬼,我才現身告訴他並非鬼怪作祟。」
蘇苒之挑了挑眉,表現出適當的好奇心。
「哦?那墨跡寫得是什麼,您可有印象?」
「最開始就是簡單的橫、豎、點、撇、捺……後來就是口、令等方形、菱形字。」馮唯綱砸吧砸吧嘴,「這麼一說,還真像練字。」
蘇苒之已經可以肯定那是自己當年練的字了。
一般人練字除了基本的筆畫外,會從二、三等排列順序入手,而她爹卻把她當活字印刷術來教,基本功紮實後,直接就上手方形字和菱形字。
不過蘇苒之可能真有練字天賦,寫得有板有眼。
馮唯綱繼續說:「但……真要是有人練字的話,整個長公主府里的所有人怎麼會全都看不到?但假如是鬼的話,我這個城隍又怎麼會毫無發現?」
長川府城隍爺適時的提出一個設想:「會不會有人用陣法隱身了自己?」
馮唯綱:「不可能,陣法會引起靈力波動,我當真是一點異常感知都沒察覺到。」
長川府城隍覺得也是這個理。
他將茶嘬飲而盡,說:「那還真奇了怪了。」
不過,大家也僅僅只是對此感慨一下,並沒有細究的打算。
事情已經過去十多年了,再也難找到絲毫蛛絲馬跡。
這一點蘇苒之同樣不知該如何解釋,畢竟她當年是真的家裡練字,並未來過京都。
她甚至連自己的字跡曾出現在那皇帝臉上都不知曉。
蘇苒之想,墨跡從長公主臥房內起始,最後落於皇帝臉上——自始至終未曾出過人命,未曾針對過其他人。
與其說墨跡是出來嚇唬人的,倒不如說是對皇帝想要『嫁接』長公主氣運的不滿,以此來警告他。
可為什麼要用上她練字時候的墨跡?
為什麼是她?
蘇苒之可不認為五歲的自己就有在大安國真龍天子臉上『隔空寫字』的能力。
這樣的大手筆,更像是她爹使出來的。
蘇苒之還隱隱覺得這些字跡的出現跟她娘身份有關——姑且稱之為她娘,雖然她心中並未感知到任何血脈牽絆,甚至隱隱感覺自己不應該有娘親才對。
沒有母女關係,但蘇苒之依然能察覺自己跟長公主還是有點其他牽絆。
畢竟她對長公主的親近感是實打實的。
蘇苒之思考這麼多不過是在電光火石間完成的,旁邊三人杯中第二杯茶水還沒飲盡。
秦無自始至終沒有說話,他眼中凝著光,似乎想到了什麼,但當著兩位城隍的面不方便說出來。
蘇苒之想找一條邏輯將上面那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線索連起來,她能感覺到自己距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她甚至抓到了一線靈光,只差臨門一腳!
她看向馮城隍,一雙眼睛清澈溫和,像初春爛漫山野間的兩汪泉水,讓馮城隍備受鼓舞。
老馮還想再說點什麼,但他對那長公主的記憶所剩無幾,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能說。
蘇苒之提醒他:「這種墨跡在長公主下葬後就再也未曾出現過嗎?」
老馮搖頭:「不曾出現了。我不是城隍麼,不管是陵寢還是宅院,我一眼掃過去都能看到。我惦記著這件怪事,還曾經仔細觀察過長公主陵寢和宅院多次。但自那之後一直風平浪靜的。」
蘇苒之眼帘飛快的眨兩下,她眼前不自覺地出現剛剛才看到的曹子年。
那雙總是不受控制要推衍天命的眼眸此刻不顧蘇苒之意願的為她呈現出曹子年與大和尚的對話。
她曾極其憎惡這位踩著她和秦無上位的主角,後來發現他只是一枚棋子——為了替她的命。
就像那憨厚的劉木匠之於其劉家老祖宗一樣,兩人有那麼一點微妙的牽絆,恰好符合『請替』之術的施行條件。
因此,蘇苒之對曹子年的厭惡情緒消散殆盡,此後再也沒關注過他。
要不是今日碰巧看到,她也不會注意到曹子年。
不過,僅僅根據這堆對話來說,曹子年和大和尚好像都不算十惡不赦之人。
他們這一群原著的主角團體或許真以為自己得到了機緣,在一步步做好事吧。
蘇苒之將曹子年的存在感眨沒,只是很想與那最後的布局人見上一見。
能想到如此巧妙的方法奪她能力,確實值得正色。
長川府城隍爺為人善於審時度勢,他看出蘇苒之和秦無有事情要說,見早膳已經用完,在老馮開口邀請蘇苒之和秦無出去賭/坊玩之前,趕緊一腳跺在這人腳背上,將他未說出口的話全都凝結成一句『嗷嗚』。
緊接著,長川府城隍爺飛速說:「我和老馮約好了兩個人出去逛,晚上再回來。前輩,我們走、走了啊。」
馮唯綱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同伴一陣風一樣的拉出了客棧,全程腳不沾地。
站在樓下學撥算盤的小二哥只感覺到面前黑影一閃,似乎一陣風颳過,可房門上的風鈴卻未曾作響。
小二登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感覺有點嚇人。
那邊老馮被拽出去後,一臉的不明所以,還想要繼續回去找蘇苒之和秦無。
於是被長川府城隍爺給他著重強調了『眼色』兩個字怎麼寫。
馮唯綱心說這都能看出來,他果真還有很多得向同伴學習。
但骨子裡的『風騷』卻難以摒棄,他說:「你剛剛拉我出來的樣子好像要逃避結帳啊,吃完就跑我只在那些不想花錢的人身上見到過。」
長川府城隍爺被『逃帳』倆字給驚成了一根木頭,滿心教育的長篇大論再也說不出來。
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難怪始皇當年要砍頭老馮。
就這說話本事,當真是天上地下獨一份了。
蘇苒之結了帳,小二原本不敢要他們這連昭樂郡主都要避讓三分的貴人的銀子,但當著蘇苒之的面卻又說不出來拒絕的話,只能收了銀子,目送她和秦無遠走。
秦無在兩人周身套了一個隔音結界,蘇苒之邊走邊將自己的想法盡數說出。
秦無神色微微有些詫異:「苒苒覺得墨跡的事情是岳父做的?」
蘇苒之頷首:「能做到讓城隍毫無察覺,最後卻只是嚇唬了一下皇帝,除了他,我想不出誰還能『聲勢浩大』的『輕拿輕放。」
而且在長公主下葬後,怪事自然而然就沒了。
秦無原本想將自己的判斷說出來,卻又被蘇苒之這句話給提醒到了。
他嘴唇動了動,卻是吐出來一句話:「苒苒覺得岳父真的是岳父嗎?」
這宛如繞口令一般的話,蘇苒之聽明白了。
秦無這是在問她『凡人之能如何做到蒙蔽城隍爺』,而且遠在千里之外就能蒙蔽當地城隍爺。
她脫口而出:「你懷疑他是天道?」
秦無:「……啊?」
恰在此時,天空驟響一聲悶雷,仿佛在否認。
蘇苒之眼尖的看到他們附近一棵樹無風顫了三顫,全都傳達出『不是』的意思。
她改口:「那就是我想岔了。」
秦無餘光掃了一眼苒苒身後背著的鈍劍,正要斟酌著組織語言,突然間腳下一動,他第一反應就是護住苒苒。
蘇苒之同樣反應極快的伸手拉住他,這時他們才看清腳下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截兒放大了十倍左右的桃枝,正托著兩人緩緩飛天。
周圍百姓渾然看不見似的,依然在做自己的事情。
蘇苒之察覺到什麼,抬眸看去,只見不遠處,兩位城隍爺則坐在放大上百倍的桃花花蕊中,同樣一臉震撼。
當然,這個『四人同樣一臉震撼』是蘇苒之感覺。
隔空不遠的兩位城隍爺只看到兩位前輩一臉淡定。
馮唯綱遇到變故時腦袋活絡,說:「這、這是蟠桃會要開始了嗎?我們要升天了嗎?」
按理來說後日才開。
不過提前一兩日也並非不可。
蘇苒之抬手撤了秦無的隔音結界,笑道:「是啊,升天,不下地府。」
秦無聽著這人在『鴻門宴』來臨之前烏鴉嘴,臉色驟然變黑。
蘇苒之低頭準確的看到了所租的院子,想,幸好自己今日沒有煉丹,不然驟然來這麼一遭,爐子恐怕都要被燒廢了。萬一她沒來得及熄火,說不定還會引起火災。
想到這裡,她說:「來不及搬走了。」
秦無長眉橫斜如鬢,突然道:「這倒是個好兆頭。」
沒有搬走,沒有訴離別,那就代表著此行吉大於凶。
因為只有短暫的出門才會不告而別,大部分鄭重其事的送別,恐怕都是知道再見已是遙遙無期。
蘇苒之抬眼看秦無,杏眼眼尾生出好看的弧度,遠比這桃枝上的花兒還要漂亮。
秦無被她看得耳垂略紅,說:「苒苒?」
蘇苒之收回目光,像盪鞦韆一樣坐在這桃枝上,沒答話。
秦無這樣的人,居然都信起了『預兆』這虛無縹緲的東西。可見他是真的對未來懷有念想,再也不是以前那樣過一日算一日的生活了。
她倒是覺得,秦無這麼想,才是一個好兆頭。
他們終將揭開所有迷底,找到讓魔氣被世人認可、不會再危急生靈生存的關鍵,實現『河清海晏』的願望。
馮唯綱坐在花蕊里,直起腰杆子,扒拉著桃花花瓣邊緣,問長川府城隍:「為什麼前輩那兒的是桃枝?」
長川府城隍心說自己也不知道。
但還不等他開口,馮唯綱繼續說:「前輩的桃枝沒有我們的桃花大啊,難道是因為花太小了坐不下才換成的枝椏?」
長川府城隍:「……」就、他分明知道這是歪理,但卻沒法反駁。
而在此刻,那變不了百倍大的桃樹卻在天庭引起了軒然大波。
不管大仙小仙一律驚訝萬分——
「今年桃子體現成熟、落地了?」
「怎麼會?桃子成熟的日子不都是王母娘娘算好的嗎?」
「唉,各位讓讓、讓讓,別堵在路口,今年的飯食還沒準備好,我們得趕緊去做菜啊。」
王母這會兒再怎麼不待見那位好像知道她做過所有腌臢事的仙長,但整個天庭,除了自己就是他最能掐會算,她也只能叫人過來商量產生變故的原委。
「兆恩,是不是你在桃樹上動了手腳?」
青衣男子幻化為成的年邁仙長瞪大眼睛,甚至還演技高深的往後退了一步,說:「我哪有這麼大能耐?」
王母早在桃子成熟的時候就換上葳蕤華麗衣袍和點翠髮飾,頭髮梳理的一絲不苟,就連那繃直的鬢角幾乎都是大寫的端莊。
她就適合這樣富貴的裝扮,像一朵艷壓群芳的牡丹。
歲月在這人臉上沒有留下絲毫痕跡,沒有旁邊同歲仙長那樣的老態,一點也看不出來活了幾萬年的樣子。
王母盯著他看,企圖從中看到一點心虛。
良久,她才擺擺手:「這次蟠桃宴不用你參加,回去好好修煉吧。」
這就是閉門思過的意思。
兆恩老君身形頓了一下,到底還是應聲告辭。
直到他回了自己的殿內,大門緊閉後,才稍有些虛脫的往前踉蹌一兩步,差點把自己從鼎口栽進去。
「到底是老狐狸,差點被她看出來了。」他再也維持不住幻化形態,一寸寸的變回自己原本的模樣,唇色猩紅,勾著一抹冷笑,像極了舔毒牙的蛇。
哪裡還有兆恩老君仙風道骨的樣子。
——不管怎麼說,他的目的達到了,蟠桃宴提前了,不是麼?
為此,他就算付出再大的心血都值當。
而與此同時,大安國內,國師面前的銅板不住旋轉,以他的目力,幾乎都要看不清這旋轉的速度。
國師房間內的窗戶無風自開,他舉目望去,正好能看到『飛升』的四位。
蘇苒之察覺到什麼,垂眸看向國師。
那一眼,讓國師感覺自己被看穿了、無處遁形。那清澈的目光仿佛能洞穿自己這個年邁的軀體,看到那曾經經歷過數萬年前三界崩塌一事的殘魂。
可……說實在的,他的魂魄早就殘缺不全,記憶自然也不完整。
正因為是殘魂,他才缺少了很多『人』該有的情緒,比如說喜悅、悲傷,更甚至是貪婪和自私。
始皇曾說過,欽天監國師的地位要在每一任國君之上。
只要有國師在,大安國就能繁榮昌盛。
此刻,喪失了諸多情緒的國師被這雙眼睛一看,心中陡生一種說不出的慚愧,其中好像又夾雜著些許悲傷。
突如其來的難過,讓國師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那是他記憶中未曾存在過的感覺。
他還想繼續追尋蘇苒之的目光,但蘇苒之已經收了回去。
她伸手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對秦無說:「好像看到故人了。」
秦無分辨了片刻:「大安國國師?」
他還是天問長弟子的時候,曾經聽書院先生講過:「本朝國師有驚天之能,若不是他沒有飛升的心思,估計早就飛升了。」
當時還有人問先生:「您認識國師大人?」
先生說:「非也,不過是聽到一些關於國師的傳聞而已。」
這回不等弟子們問,先生就說,「他是始皇時期的人了,在始皇打天下的時候,他就陪同始皇上馬定天下——要知道,那會兒他已經是現在這副老態龍鐘的模樣,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
始皇打天下是三百年前,也就是說,國師的壽數已經遠遠超過『踏仙途』修為大能的壽命。
所以天問長先生說他要是想飛升,肯定一早就飛升了。
秦無飄在高處,看著那國師。
滿城百姓,包括修行之人皆看不到他們四人,只有國師察覺到,而且隔這麼大老遠還能看到苒苒和他。修為定然不一般。
但秦無對三界崩塌前的記憶幾乎全都是苒苒。
除了偶爾有一點被旁人欺負的小打小鬧外,再無其他。
這會兒聽到苒苒說『故人』,秦無心中升起一絲微妙的感覺——此刻他們坐在桃枝上,在這樣溫馨的氣氛中,不該被一張滿是褶子的臉打擾。
秦無想,藉口再多,無非還是一個字,『醋』。
蘇苒之尚未察覺到秦無心底微妙發酵的情緒,只是說:「雖然那張臉不一樣了,但國師確實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她微微斂著眼眸,從自己夢回數萬年前的記憶中搜尋,好歹尋到一點蛛絲馬跡。
她說:「他好像是曾經跟在王母身邊——地位在天庭里舉足輕重的老仙長,好像是……兆恩老君。」
秦無愣了愣:「那不是跟王母沆瀣一氣,只想著保全自我的老君麼?」
怎麼混到如今現在這個樣子?
他垂眸繼續打量著國師,只覺得他現在境況恐怕跟白御差不多。完全沒有他想像中那種『休養生息數萬年,容光煥發,如獲新生』一般的光彩。
蘇苒之恢復的記憶停留在她困住王母七人的時刻,後面三界崩塌的事情她一個都沒想起來。
甚至連當時自己來不來得及護住秦無都記不得。
「看他如今的『氣』,倒不像是那不顧天下蒼生之輩。」
蘇苒之沉思後說,「興許他後來沒有跟著王母獨善其身吧。」
蘇苒之和秦無說這些的時候,沒有避著兩位城隍。
因為蘇苒之察覺到了一點天道規則的用處,如果兩位城隍該了解此事,他們自然能聽到;但若是不該管這些事,那麼就完全聽不見。
——就跟之前蘇苒之每每想和秦無說自己的某些發現一樣,天道要麼強行讓蘇苒之和秦無閉嘴,要麼就讓其中一個聽不到。
馮城隍趴在花瓣邊緣,一臉認真的看著蘇苒之和秦無。
長川府城隍探出胳膊小心戳了戳他,說:「你能聽到?」
「聽不到啊!」馮唯綱一臉理所當然,說,「我覺得這枝椏好看,想過去坐一坐。」
長川府城隍爺幻想了蘇、秦夫妻和馮唯三人排排坐的場景,感覺自己汗毛都豎起來了。
正巧那邊又飄來幾個巨大桃花。
有些城隍爺是面生的,還有幾位是老熟人。
江安府城隍爺田慎寧一眼就看到萬花叢中一點綠——蘇苒之和秦無兩人,他想要上前打招呼,但馮唯綱扇子合起來,握在手中,愣是比旁人高出來那麼幾寸,招呼著他:「慎寧,慎寧,我在這裡!」
田慎寧鼻息一頓,有點想掩面而逃。
其實他生前跟馮唯綱沒什麼交集,但考城隍的那次,馮唯綱恰好是他的主考官。
起初田慎寧戰戰兢兢,回答的一板一眼。
十八個問題過後,馮唯綱居然跟他嘮起了家常:「我記得你啊,那什麼年間的新科狀元,三元及第,一手檄文寫得妙啊!」
田慎寧以為這還是考核,趕緊將自己生前的事□□無巨細介紹了一番,甚至還背了一夜自己曾寫過的檄文。
後來……
一日一大早田慎寧被通知考核通過,他才知道原來只有前面十八題是考核題目,後面那些都是馮唯綱跟他聊天。
田慎寧當時感覺馮城隍在戲耍自己,不過後來馮城隍居然將他的檄文滕抄下來,掛在城隍廟內。
看得出是真的喜歡。
可田慎寧經歷過貶謫,後來落魄十八年,是多麼謹小慎微的一個人,陡然遇到這麼一個狂熱追捧自己的,他除了尷尬還是尷尬。
這會兒,田慎寧聽著馮唯綱的招呼聲,面頰繃緊,整個人眼看快要堅持不住。
蘇苒之說:「田城隍,許久不見。」
溫和的聲音重回喚回田慎寧的情緒,他挪著花朵飄過來,跟大家打招呼。
那邊其他城隍見大家全都在扎堆,一個個不甘示弱的都往過飄。
反正都是同僚,打打招呼也是正常。
蘇苒之:「……」
雲層之上,幾十個粉色的大花朵有逐漸聚攏的趨勢。
蘇苒之和秦無迅速脫離包圍圈,正要找一個僻靜的地兒,肖隱元也跟了過來,說:「大人跟我往這邊來,就不會有人注意到。」
蘇苒之這才想起來肖隱元曾經的身份,北斗星中的兩顆隱星之一。
最拿手的就是隱秘了。
果然,一路上跟著肖隱元,全程清清靜靜,難得閒適。
肖隱元來之前還記得兩位對奕同伴的忠告,小心王母,不要表露得太過,不要暴露自己記憶恢復……
結果他還在路上就忍不住跟大人站在了一起,這便是無聲告訴王母——他陪著他家大人回來了。
肖隱元隱秘好他們仨後,先給蘇苒之打招呼後,對秦無一拱手。
「仙君安好。」
秦無也客氣回禮。
肖隱元大概介紹了一些蟠桃宴的情況,說:「大約還有一個時辰就能到第六重天,蟠桃宴應該在那裡開。」
蘇苒之頷首,正預說話,聽不遠處一群城隍爺開始起鬨節目表演。
比如錦衣衛出身的馮唯綱用扇子耍了一段『劍』舞,曾經富賈出身的城隍則當場給大家撥算盤……很是熱鬧。
不多時,就到了六重天。
蟠桃宴還未開始,身份越是尊貴的人都是越晚出場。
城隍們算是到的最早的一批了,他們站在雲霧中,看著面前精緻的各種擺盤,頗有種大開眼界的感覺。
就連見慣了京都奢靡的馮唯綱這會兒都忍不住收起了扇子,不再鬧騰。
旁邊小仙娥們笑著過來,說:「各位城隍爺請落座,咱們的仙家馬上就來。」
她們態度客氣,城隍爺們倒是少了幾分拘謹。
小仙娥們說:「隨便坐就是,茶水不夠的再叫我們。」
「請問各位仙姑,我們有什麼注意的嗎?」
小仙娥們年紀小,說話直爽:「沒什麼,一會兒娘娘來了再上菜動筷……哦對了,天庭上仙人眾多,諸位城隍爺一會兒見我們行禮,還請跟著行禮。以免衝撞了仙人。」
「曉得。」
「好嘞。」
「多謝。」
道謝聲此起彼伏中,一位小仙娥迎接到了蘇苒之和秦無,她看著蘇苒之手中變為普通桃枝大小的信物,一時間不大明白蘇苒之和秦無的身份,不知該如何安排。
正在這時,一聲低咳在小仙娥背後響起,她一轉身,立馬福身行禮。
「兆恩老君。」
小仙娥們紛紛一起行禮,那邊剛坐下的城隍們也跟著站起來。
他們有的面上不掩震驚,畢竟他們根本沒注意到這位老君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蘇苒之聽到這名字心中一動,兆恩老君,不正是王母身邊最得力的那位老仙長麼?
她剛剛來之前不是見到過那位國師麼?
怎麼會又出現一個兆恩老君?
她一抬眸,那『兆恩老君』面上幾乎繃不住,但眾目睽睽之下,老君終究是不能怯場。他想,這幾日的事情太消耗心力了,居然會怕尚未恢復身份的蘇苒之。
老君一捋鬍子,因為緊張不小心拽掉了兩根,他裝作不在意的卷在手指上,說:「大人們既然持此信物,該去您的位子才是,請跟我來。」
老馮這回眼尖看到了,他小聲嘀咕著:「老君是什麼份位啊,怎麼感覺有點緊張?」
旁邊的小仙娥全程沒敢抬頭看,聽聞這話幾乎要嚇懵了,趕緊用手捂著他的嘴:「那是咱們天庭第二厲害的存在,快別說話——」作者有話要說:早安天使們,最近幾章應該都會字數較多,因為一章要寫完一整個大劇情,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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