縈繞在鍾璃周身的低氣壓,將得到芝蘭草的喜悅衝散了許多,眾人眼底疑雲不散的同時,也面色肅然地跟著進了屋子。
鍾璃坐在上首沉默了許久,像一尊無言的雕像。
在所有人都以為她不會說話的時候,她聲音沙啞道:「洛林,你立馬起身去給王爺傳信,告訴他無論如何讓都不可以答應宣帝的邀約,不管宣帝做什麼,都不可踏足津南一步。」
宣帝如今生死不知。
葉清柔卻已然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一個瘋子是沒有理智可言的。
不可理喻。
瘋狂至極。
誰也不知道瘋子會在不要命的時候,做出什麼損人不利己的事。
不管葉清柔準備了怎樣的手段來對付祁驍。
祁驍此時涉足津南的風險都實在太大。
鍾璃不允許任何超脫自己掌控的事情發生。
洛林聞言微微一頓,可還是條件反射似的站起來沉聲應是。
洛林很快就轉身出去了,隨身帶上的,還有鍾璃的一封親筆信。
眾人無言地看著這一幕發生,再看看霍雲齊同樣陰沉的眼神,心裡瞬間都是咯噔一下。
鍾離流眉心緊鎖,沒忍住。
「你們在後頭到底發現了什麼?」
鍾璃性情沉穩,很少有這樣情緒外露的時候。
所以哪怕是鍾離流,此時心裡都有一種不太妙的感覺。
鍾璃緩緩閉上了眼睛,意味不明地說:「宣帝出事了。」
鍾離流眨眨眼,不解道:「出事了?什麼事兒?」
他腦中靈光一閃,驚奇道:「難不成你倆在後頭磨蹭那麼久,是去刺殺宣帝了?」
霍雲齊沒好氣地送了鍾離流一個白眼,看鐘璃沒阻止的意思,索性就簡單地把他們之前在皇宮中發現的事情說了一遍。
霍雲齊話音落下,在場眾人誰也說不出話了。
他們都覺得宣帝的腦子有問題。
可宣帝不正常這個設定大家早就接受了,只覺得宣帝最近瘋得更詭異了些,並未順著這個異常往更深的地方想。
如今驟然得知宣帝可能沒了,眾人只感覺仿佛是被人當頭狠狠地錘了一棒。
誰能想到,葉清柔的膽子能大到這種程度?
宣帝再不濟,那也是君主。
她連宣帝都找人取代了,這膽子,說是包天都說輕了。
鍾離流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得知葉清柔已經決定殺百姓來逼著祁驍現身的時候,漆黑的眸子中閃過一抹冷意。
「她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找死?」
鍾璃苦笑了一下,聲音沉凝。
「誰說不是呢。」
她本來是想拿了芝蘭草就走的。
可事到如今,她卻不想走了。
別說葉清柔把算盤打到祁驍身上了。
就算是沒有祁驍,她也不會容忍葉清柔把人命當作草芥。
鍾璃白皙的指腹摩挲著桌上早已冰冷的茶杯,語調輕緩。
「這世上,又有誰真的比誰高貴呢?」
不過就是個鳩占鵲巢的玩意兒,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鍾璃垂眸遮住眼中冷意,淡淡地說:「咱們只怕是要耽擱些時日才能回去了。」
這話就是要管了。
洛秦抿了抿唇,壓著怒火說:「王妃,要不屬下想法子進宮把葉清柔殺了?」
鍾璃還沒說話,霍雲齊就皺眉說不可。
「葉清柔雖是主謀,可她並未自己親自出面把持朝政,在外人看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宣帝的意思,就算是她死了,難保被她推到那個位置的宣帝會不會如法炮製,治標不治本,還容易打草驚蛇,不妥。」
鍾離流難得沒同霍雲齊嗆聲,點頭說:「是這麼個理兒。」
「只是,不可打草驚蛇不假,咱們也不能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她糟踐人命不當回事兒。」
百姓性命是一。
二就是為了維護祁驍。
以目前的形勢來看,祁驍日後必然是要登上九五之位的。
當了皇帝不比當王爺自在。
名聲之類的,也更為重要。
所以哪怕鍾離流心裡不待見這個妹夫,可還是要為祁驍多思慮幾分。
鍾離流心累地看了鍾璃一眼,心裡有些氣結。
若不是怕祁驍的名聲實在太壞帶累了鍾璃,他何苦在這兒跟著下瞎操心?
鍾璃沉吟片刻才開了口。
「直接把人殺了不妥,我總覺得葉清柔一個人是做不出這麼大的局,背後或許還有旁人的影子。」
葉清柔是寵妃不假。
可一個深居皇宮的妃子,再得寵能厲害到什麼地方去?
儘管目前還沒查出葉清柔和旁人有干係的證據,可鍾璃就是覺得,葉清柔的身後還有別人的手筆。
北境?
還是北漠?
又或者……
是存在感已經很微弱的東陵?
鍾璃的話點醒了在場的人,眾人的臉色紛紛又是一變。
若真是鍾璃說的這樣,那葉清柔的確是暫時殺不得。
殺一個擺在明面上的棋子有什麼用?
真想讓含有貪念之人收回自己的爪子,就得找到那個人,把不老實的爪子打斷。
霍雲齊為人謹慎些,想了半晌到底還是沒忍住說:「王妃,津南的情況複雜,已經超乎了咱們的設想,為安全起見,您還是趁亂起來之前回京吧。」
鍾璃再留在這裡,霍雲齊是真的擔心會出事。
鍾璃聞言嗤笑不已,搖頭道:「你什麼時候見我臨陣脫逃過?」
葉清柔都揮舞著鞭子打上門來踩臉了。
她這時候回京,豈不是還沒動手就輸了一成?
霍雲齊一想鍾璃的確是遇強則強的性子,頭疼得不行,可還是在勸。
「咱們此行帶來的人手極少,王妃就算是在此也效用不大,不如回京後與王爺商議妥當後再說。」
鍾璃直接就拒絕了。
「回京折騰一趟,再商議好了,黃花菜都涼了,還有什麼用?
打鐵要趁熱。
殺人要趁早。
鍾璃可不做謀而後動的無用事。
霍雲齊見勸不動不說話了。
其餘幾個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像鋸了嘴的葫蘆似的也沒了動靜。
眾人沉默之際,鍾璃頭疼地摁住了額角。
「此時距離上朝還有多久?」
霍雲齊看了一眼天色,答:「大概一個時辰。」
鍾璃呼出一口氣,低聲說:「一個時辰也夠了。」
「寫幾封信,將宣帝受到皇貴妃掌控之事寫在上頭,立馬給要上朝的大臣們送過去。」
洛秦聞言有些遲疑。
「王妃,那些大臣不見得會相信。」
能當上臣子的,大約心中都比常人多了幾個心竅。
能跟著一個反賊當上大臣的,心中的心眼只怕與蓮藕相比也少不了幾個。
這樣的官場老油子多的是心眼,也機警得很,輕易不會相信沒有切實證據的謠言。
鍾璃從喉嚨中擠出了一聲冷笑,說:「信不信有什麼要緊的?只要心裡有一顆懷疑的種子,假以時日,這顆種子遲早會變成能絞死人的大樹。」
這些所謂的大臣,當初能為了所謂的榮華富貴,背負上一家老小的性命跟隨宣帝造反。
此時就能為了懷疑的種子,做出更加瘋狂的事。
宣帝再昏庸癲狂,那些人大約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因為宣帝是他們認可的君主,是津南的皇。
葉清柔之所以沒直接出面掌權,也正是為此。
大臣們聽宣帝的,卻不會聽一個后妃的。
可要是讓他們知道,坐在龍椅上的宣帝是假的呢?
這世上,又有誰會心甘情願地被一個假貨驅使?
鍾璃要趕在津南被血色染紅之前,攪亂津南這灘水,讓葉清柔再
也騰不出手來作妖。
雖一夜未眠,鍾璃此時的頭腦卻極為清醒。
極短的時間內她已經梳理好了腦中的思路,語速飛快地說:「除了通知那些大臣外,明日起就找人在民間把宣帝有假一事傳出去,另外,找幾個功底紮實的戲班子,暗中傳授夷陵香變臉的技術,讓他們熱熱鬧鬧地四處表演,把真的宣帝受害,皇貴妃把持朝政禍亂朝綱一事編作戲文傳唱。」
鍾璃頓了頓,清冷的嗓音驀地就低了一個度。
字字生寒。
「還有,我懷疑宣帝沒死,只是被葉清柔關在了什麼地方,動用咱們所有能動用的人手,一定要把真的宣帝找出來。」
活要見人。
死要見屍。
這個人,留著還有大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