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在相國寺門前的人,遠比鍾璃想像中的數量更多。
有尋常京中百姓,也有富商家眷大小官員。
各色衣衫來回閃動,人頭密密麻麻地在恢宏的山門前來回攢動。
而這些人聚集在此,原因都只有一個。
那就是阻止鍾璃對相國寺動手。
不肯讓鍾璃將相國寺就此毀於一旦。
鍾璃未出現之前,人群相對還算安靜,只是有人按耐不住焦急,不住地踮腳往寺中的方向張望。
遠遠地有人看見鍾璃出現了,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
「鎮南王妃來了!」
這話音落,在人群中造成的效果宛如是在滾油中倒入了一盆冷水。
噼里啪啦一下就炸開了鍋。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鍾璃。
鍾璃神色平靜,仔細看的話,甚至還能在她徹夜未眠的充斥著紅血絲的眼中捕捉到一絲意味不明的微笑。
只是笑意未曾抵達眼底,怎麼看,都讓人心頭竄起一股莫名的涼意。
祁驍失蹤後,霍雲齊就將秦鶴留在了鍾璃的身邊,寸步不離地跟著,以防混亂中再生變故。
秦鶴見鍾璃的樣子,心中咯噔一下,不動聲色地對著正在攔截人群往前的敖常使了一個眼色。
鍾璃盛怒之下是摸不清喜怒的。
萬一人群中有不長眼的說了不中聽的話,惹得鍾璃真的在此對無辜人大開殺戒。
那對鍾璃接下來要面臨的局面無疑是再度加大了難度。
這絕對是他們任何一個人都不想看到的。
敖常注意到了秦鶴的眼神,趕緊又加派了一些人擋在了人群之前。
鍾璃卻無視了這些變動,就跟看不到身後眾人阻攔的眼神似的,直直地朝著人群走了過去。
她在距離人群最近的距離站定,眉眼含笑。
「今日不是初一也並非十五,也不是上香的好日子,各位怎地冒著雨來了?」
鍾璃的語調算得上是溫和,可再溫和的話,也掩飾不了她想做的事兒有多違背世人的觀念。
人群中短暫的沉默了一瞬。
緊接著站出來了一個髮根銀白的老婦人。
雨水打濕了腳下的青石地板,濕滑無比。
老婦人年紀大了,走起來顫顫巍巍的,看著極為艱難。
老婦人看著像是讀過書的,走近前後,話還沒出口,就先按禮數對著鍾璃跪了下來。
若是尋常,鍾璃見著這一幕只怕早就將人扶起了。
可此時此刻,鍾璃只是冷眼瞧著,人跪下去了也沒有叫起的意思。
老婦人脊背僵硬了一秒,很快收斂了臉上異樣,對著鍾璃說:「我等前來,主要是聽說了一樁事,想向王妃詢問清楚是否屬實。」
鍾璃笑了。
「你問。」
老婦人頓了頓,咬牙說:「敢問王妃,是否下令要將相國寺關閉,抓捕寺中所有人?」
鍾璃淡淡地點頭。
「是。」
得到了鍾璃的肯定回復,老婦人的神色瞬間就激動了起來。
她滿臉漲紅地看著鍾璃,痛心疾首地說:「不可啊!」
「相國寺乃是大褚的象徵根基,萬萬不可為了王妃的一己私慾,就此斷送在這裡!」
「此事事關重大,還望王妃三思後收回成命,否則……」
老婦人戛然止住了話音,鍾璃卻裝作不懂的樣子笑著問:「本妃若是不收回成命,你待要如何?」
老婦人似乎是沒想到鍾璃會這麼說,大驚之下猛地怔住。
鍾璃卻是好性子地又問了一遍:「嗯?你想怎麼樣?」
老婦人說不出話。
身後人群中卻有人再難隱忍。
有個青年男子站了出來,憤怒不已地指責道:「鎮南王妃身為女子,不遵守古訓在家相夫教子就罷了,此時還違背天下人的意願做出這種倒行逆施,數典忘祖之事!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令人不恥!」
鍾璃不喜不怒地哦了一聲,漫不經心地說:「你的憤怒鄙夷本妃感受到了,可你憤怒完了,又能讓本妃如何呢?」
世人的功過是非評論是一把雙刃劍。
能凌駕在人良心之上,對人的行為進行約束譴責。
可當這個人決意放棄自己的心了,那這把劍的存在就不會再有任何作用。
就像此時,鍾璃連生死都不在乎,又怎會在乎旁人怎麼說?
鍾璃無關痛癢的態度實在讓人憤怒。
不光是斥責她的男子對此大怒不已。
就連之前沒說話的人,此時都忍無可忍地紛紛出聲。
鍾璃在人聲嘈雜中面不改色,只是靜靜地聽著那些越發不堪的言論,眼中流露出絲絲難以言喻的漠然不屑。
這時候記得她是個女子,不該插手外門之事了。
那之前她冒死領兵上陣,這些在京城之中惶惶不可終日,最後安享平靜喜樂的男子怎不主動出面請纓?
享受著女子帶來的安逸富貴。
又發自內心地不屑女子的一切。
這樣的人,又是從哪兒得來的勇氣在她的面前叫囂不已?
鍾璃低低地冷笑了一聲,輕飄飄地說:「你們都說完了?」
人群中出現了短暫的沉默,只能聽到鍾璃無任何起伏的冷漠聲調在耳邊迴響。
「你們說完了,是不是就到本妃說幾句了?」
一個書生模樣的青年男子忿忿地說:「你還想說什麼?」
鍾璃呵了一聲,慢條斯理地說:「你們聽說的沒錯,本妃的確是下令抓了相國寺中的所有人,相國寺也是本妃下令封的,這是事實,本妃無可辯駁。」
鍾璃意味不明地停頓了一下,冷冷地說:「或許這麼做,的確是有不妥當之處,可本妃並不認為,你們其中的任何人有在這裡撒野討要說法的資格。」
按大褚律,鍾璃乃是超一品親王妃。
除了皇家最為尊貴的三個人外,再無任何一個人可對她不敬。
鍾璃唯一敬重的皇后早逝。
皇上和所謂的太后,在鍾璃眼裡什麼也不是。
換句話說,除了鍾璃本人,誰也不可質疑她的所作所為。
哪怕所有人都覺得她錯了,也無人可要求她改主意。
鍾璃將眾人的目瞪口呆盡收眼底,慢條斯理道:「也就是說,無人可約束本妃行徑,誰也不行,本妃想做什麼就可做什麼,也無需向任何人解釋,自然不用給什麼說法。」
「因為,你們誰也不配。」
鍾璃曾經試圖將前世的平等觀念代入此生。
可最後的事實卻讓鍾璃見識到了差距的殘忍。
尊卑就是尊卑。
不可逾抗就是不可逾抗。
她給了別人平等,換來的就是得寸進尺的不可理喻。
鍾璃譏諷十足地輕輕一笑,說:「別在這兒說什麼道理之言,在絕對的權勢和實力面前,任何大道理都是不堪一擊的泡沫幻影。」
「當然,你們也可以身體力行地阻止本妃如此,只要你們有足夠與鎮國軍抵抗的實力,能在本妃的強壓之下保住眼前的所謂淨土,那本妃甘願認輸,無話可說。」
「若是不可,那就請多為自己的小命考慮。」
鍾璃意有所指地用手指隔空點了點眼前的人,輕笑道:「本妃連相國寺都屠了,手上早已滿是鮮血罪孽無所顧忌,若是不怕死,想與相國寺眾人同生共死的,大可親自試試,本妃是否敢再添上一筆殺孽。」
當一個手握絕對權勢的人決定不講道理了。
那帶來的後果是絕對可怕的。
原本還群情激憤的眾人頓時吶吶無話。
鍾璃見狀嘲諷一笑。
所謂的人間正道,道理人情,在生死面前,不過如此。
鍾璃不耐再和這些人廢話,擺了擺手說:「無事就散了吧,此處血腥極重,怕染了諸位的乾淨衣裳。」
先前被鍾璃懟得啞口無言的人見此,滿臉青筋地憤怒大喊。
「你殘忍無道,難道就不怕有傷天和,慘遭報應嗎?!」
鍾璃嘖了一聲,不以為然地挑眉。
「報應?你是說晴空炸雷,還是平地深坑?」
不等那人說話,鍾璃又說:「不管是什麼,我擔得起,無需旁人在此憂心,只要炸雷落不到你身上,你擔這樣的閒心做甚?吃飽了撐的?」
「你……」
「放肆!」
「王妃面前,豈能容你如此大呼小叫?還不趕緊退回去!」
敖常見鍾璃眼中殺氣畢現,趕緊上前一步,示意身旁的人將那人堵了回去。
那人被捂著嘴拖離了人群,在場之人見了,心頭均是狠狠一顫。
嘴上皆是無言。
鍾璃四下看了一眼,無聲勾唇冷笑,轉身就要走。
就在這時,之前下跪的老婦人再度開口。
「鎮國軍乃是大褚的國之重器,也是大褚百姓心中的神明,按規矩,鎮國軍只可由鎮南王調令驅使,如今不見鎮南王,只見鎮南王妃越俎代庖,在此打著鎮南王的名號胡作非為,敢問王妃一句不敬之語,王妃此舉鎮南王可曾知曉?鎮南王如今又身在何處?」
鍾璃不知花了多大的自製,才將心中的暴戾壓制下去,讓自己看似平靜地站在了人前。
如今驟然聽人提起生死不明的祁驍,眼底猩紅再度翻湧而起,牙關也在無聲中緩緩咬緊。
鍾璃緩緩扭頭看向說話的人,一字一頓:「你說什麼?」
老婦人強撐鎮定,咬牙說:「若是鎮南王知曉此事,必然不會同意王妃之舉,鎮南王……」
鍾璃壓抑已久的情緒陡然失控,大喊道:「閉嘴!」
老婦人不肯就此,還在喋喋不休地說:「鎮南王是大褚的守護神,鎮南王府更是為守護大褚而存,王妃今日之舉,是在違背鎮南王府世世代代的祖訓原則,也是在與鎮南王離心離德,這樣的不堪之婦,又如何讓當得起鎮南王妃之職?」
「鎮南王……」
「啊!」
一聲尖銳的尖叫過後,下意識地閉緊了雙眼的人惶恐地睜眼,看到的就是剛剛還在喋喋不休的老婦人胸口插著一把短匕倒在了地上。
短匕深入胸骨。
刺目的鮮血順著她身上的藏青色衣衫無聲流淌,染紅了身下的一片青磚。
光是看一眼,就讓人觸目驚心驚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