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攻相國寺的計劃暫緩,祁驍將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轉到了大長公主的身上。
在蜀香閣和鎮南王府無孔不入的信息網中,只要有心查探,任何人的秘密都會無所遁形。
祁驍冷眼看著手中的信箋,冷笑道:「果然被我猜中了。」
大長公主當年奉先皇之命,與南疆皇子成婚定居京中。
婚後第二年,懷孕七月後產下一個身子孱弱的男孩兒。
大褚素來有小孩子命格輕,禁不起厚寵的說法,為防止這個來之不易的男孩兒出現閃失,當時此事並未聲張,故而知曉大長公主產下一子的人極少。
可就算是這樣,那個孩子還是在三個月後不幸夭折。
駙馬有心疾,孩子驟然離世受刺激過大,不久後就開始纏綿病榻,最後撒手人寰。
大長公主接連喪子喪夫,悲痛之下生出了剃度出家的念頭。
先皇為避免她睹物思人,特意將人送出了京,安頓到相國寺中休養調和。
大長公主大概是真的心如死灰,拋卻了京城繁華,在清苦的相國寺中一住就是七年。
直到第八年,先皇病重,大長公主才被聖旨宣召回京,重新入住大長公主府。
而時隔多年,當年為數不多的知情人們,往往都只記得大長公主喪夫後終身寡居,對已故駙馬的情深義重,選擇性地遺忘了那個曾經短暫存活過的孩子。
祁驍面無表情地將寫得密密麻麻的信紙遞到蠟燭上緩緩點燃,漫不經心地說:「七年,這麼長時間,想在一個地方藏一個人,似乎並非什麼難事兒。」
霍雲齊臉色陰沉,冷冰冰地說:「大長公主信佛已久,每月初一十五都會準時出門上香,為表心意虔誠,還會在相國寺中住上幾日吃齋念經。」
「按理說來寺中吃齋是不需帶什麼奢華之物前來享受的,可大長公主每次出行,前前後後明里暗裡從府中庄子上運出的東西物件均是數十輛馬車,車轍經過的地方,路面都會被壓出深深的褶痕。」
「大長公主府上的人對外聲稱,這些東西均是大長公主對寺中僧侶的饋贈,可據調查來看,馬車上裝著的錦緞絲綢,各色名貴把玩之物卻不像是給僧侶的東西,寺中僧侶也並未有一人得到了這些東西。」
「王爺你說,這些東西,大長公主千里迢迢地秘密送到相國寺,究竟是送給誰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似乎就沒有再繼續往下深究的必要了。
大長公主在無數人的眼皮子底下藏了個人。
而且這個人還把箭矢的指向,指到了鍾璃的身上。
此事,到底有沒有大長公主的暗中協助?
若沒有,那個深藏在寺中的斯琴南,又是如何準確得知鍾璃的去向的?
祁驍譏諷一笑,聲調飄忽。
「姑母……還真是本王的好姑母啊……」
大長公主往日待祁驍有多好,祁驍待她有多敬重。
此時殘忍的真相揭露,現實就會讓人感覺有多醜陋。
似乎是察覺到了祁驍的情緒起伏,霍雲齊有些不忍地說:「你與她再親近,終究只是侄兒。」
侄兒再好,那也是別人家的孩子。
哪兒會比得上自己的親生骨肉?
祁驍呵了一聲,不予置評。
霍雲齊想了想,狐疑地說:「只是我不太明白,大長公主當年為何要冒著如此大的風險聲稱自己的孩子死了,要將斯琴南送到相國寺中藏匿。」
大長公主尊榮兩朝不減。
若是將這個孩子放在府上養著,不管從哪方面來看似乎都比送到寺中藏著的好。
這麼多年的偽裝,究竟是為何?
祁驍不動聲色地遮住了眼中冷意,淡淡地說:「大長公主與南疆皇子鰈胡情深,南疆民風彪悍,原本的三皇子極得民心,藉此,與大長公主府親近的鎮南王府與南疆關係都親近不少,先皇視南疆與鎮南王府為心腹大患,自然是容不下雙方交好的。」
南疆三皇子的心疾是真是假,無人可知。
可先皇當時的確是容不下這樣的一個人的。
所以不管大長公主與南疆三皇子情誼再深,在那種情形下,他都必須心疾突發而死。
而一個身懷南疆皇族血脈的孩子,身為異族難容於大褚皇室,自然也會早早夭折。
大長公主為保住孩子性命,鋌而走險做出這樣的安排也就不足為奇了。
此事年過久遠,為數不多的知情人此時已不知所蹤。
想追查出細節實在艱難,只能靠著少數的線索推斷出真相。
只是這推敲出的真相,已經足以令人震驚不已。
霍雲齊沉默良久,祁驍卻說:「本王好奇的是,這個斯琴南,這些年究竟都做了什麼事兒,怎就突發奇想想到抓走鎮南王妃了?」
一個藏在山中甘心平凡的人平凡了那麼多年,怎麼就突然不甘心繼續如此了?
中途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到底是大長公主的授意,還是斯琴南自己的意思?
霍雲齊對此也是難以理解,皺眉說:「此人久居寺中不露面於人前,能查找到的線索實在是少得可憐,目前還查不清。」
祁驍勾了勾唇,慢悠悠地說:「不急,只要身後藏著尾巴,遲早都會露出來的。」
弄清楚了斯琴南的身份來歷,祁驍心中有了些許底氣,也不再像之前那麼著急了。
他看似按兵不動。
實則卻在無聲無息地安排人喬裝後,秘密潛入了相國寺中,穿插在寺中的各個角落,只等著鍾璃一聲令下,就可將所有與斯琴南有牽扯之人悉數拿下。
而與此同時,被困在相國寺中的鐘璃也在發自內心的好奇,斯琴南好好的山中隱士不做,費勁巴拉地把自己弄來這裡是為了什麼?
鍾璃本以為斯琴南是想拿自己威脅祁驍,趁機索要什麼過分的好處。
可事實似乎並非如此。
她被帶到這裡後,斯琴南對她算得上是禮遇有加,底下人也面服心不服地維持著應有的尊敬。
從被劫走帶到這裡,至今已有七日。
七日裡,斯琴南每日下午都會前來找鍾璃下棋。
說是下棋,就真的只是下棋。
三盤棋子落定,不等鍾璃出聲送客,斯琴南就會很自覺地自行提出離開。
然而第二日的同樣時辰又會不請自來。
鍾璃從一開始的警惕到後來的狐疑,心裡的疑雲越發密集。
這人到底是想幹什麼?
鍾璃思索之下注意力不在棋盤上,手上微微一動,黑棋落在了一個不該落的地方。
斯琴南見狀微微一笑,手上白子緩緩落定,一盤棋局宣告落定。
他對著鍾璃溫和一笑,說:「王妃輸了。」
鍾璃看了一眼大勢已去的棋局,落落大方地點了點頭,說:「先生好技藝,本妃自認不如,輸得心服口服。」
斯琴南聞言無聲輕笑,慢條斯理地將棋盤上的黑白棋子緩緩撿起,一粒一粒地放回了盒子中。
然後鍾璃才聽到他說:「聽底下人說,近日寺中來了不少貴客,王妃可想知道是誰?」
鍾璃心中微微一緊,面色卻不改分毫。
她看似不悅地呵了一聲,說:「被閣下困在此處,對外界情形半分不曉,先生說這話,可是在取笑本妃無能脫身?」
斯琴南沒想到鍾璃會這麼說,微愣之下失笑不已。
他說:「我只是想與王妃分享一下近日所聞,並非取笑之意,王妃誤會了。」
鍾璃扯了扯嘴角沒說話,指尖漫不經心地撥弄著棋盤上的棋子,視線卻是空落落地吊在空中無所著落。
斯琴南見了,眼底微光閃爍,自顧自地說:「我還聽說,京中近日傳出了王妃被劫持的傳聞,民間不少人都覺得王妃受辱後,為表貞烈不堪自盡,如今已經香魂歸故里,實在可惜。」
鍾璃聽到這話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抬頭看向斯琴南,似笑非笑:「聽閣下這意思,似乎是在期待本妃英勇赴死?」
斯琴南挑眉勾唇。
「怎會?」
「王妃這樣的女子千古難得,若是就此故了,豈不是一大憾事?」
鍾璃不以為意地擺手一笑,慢條斯理地說:「憾事不憾事我不知道,但是別說我不曾受辱分毫,就算是真如傳聞中那樣,我也不會就此去死的。」
斯琴南面露恰到好處的好奇,輕笑道:「那王妃的意思是?」
鍾璃緩緩閉上了眼睛,輕飄飄地說:「我只會想盡辦法活下來,然後,親自將害我那人刀刀凌遲,日日折磨生不如死。」
遠處的林子中傳來畫眉鳥的輕鳴,聲聲悅耳。
鍾璃無聲輕笑,字字生寒。
「在手刃仇人之前,我是不可能會死的。」
「就算是下了地獄,我的那隻手,也應當捏在仇人的腳踝之上,細數冤屈。」
斯琴南若有所思地說:「照王妃此言,哪怕是名聲毀了也不會?」
鍾璃好笑不已地嗨了一聲,說:「名聲算什麼東西?能吃嗎?」
她活這一遭,何嘗在意過所謂的名聲?
斯琴南聽了這話,落在鍾璃身上的目光透著說不出的複雜。
女子皆以名聲大過性命為則。
這些世俗顧忌,到了鍾璃這兒,似乎就再無半分可在意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