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誰最大

  朱厚熜出關的時間不短了,好在承德離著京城不遠,他完全可以一邊處理外面的事情,一邊兼顧京城的政務,要不然早就維持不下去,不得不返回京城了。

  今天是朱厚熜駕臨承德以來,第一次大會群臣。

  不光是承德的這點人,還包括留守京師的張孚敬和賈詠,也包括九十多的老頭劉健,

  諸位閣老在前,其餘桂萼、方獻夫、席書、嚴嵩等等,朝中重臣也都赫然在列。

  文官齊聚,勛貴這邊也不甘落後,除了三大國公之外,新進的福國公崔士林也來了,只不過他一隻眼睛青紫紅腫,顯得很滑稽。

  而在文武之上的,還有那些朱家的宗室藩王們……周王、伊王、齊王、魯王、代王、慶王、肅王、益王!

  密密匝匝的人群,冠帶飄揚,一片緋紅,毫不客氣地說,就算朱厚熜登基,也沒有這麼浩大的牌面。

  其實還可以更熱鬧一些,就是把那些外藩使臣,蒙古王公也都叫來,但是這一次跟他們沒關係,朱厚熜也就沒叫這些人。

  但光是這個牌面,就已經驚天動地了。

  在所有人中間,就是那個刺殺「假王岳」的兇手衛希平!

  令人驚嘆的是,這傢伙絲毫沒有死到臨頭的惶恐,反而喜得手舞足蹈。

  來了,又來了!

  都是大人物啊!

  聽到沒有,連曲阜都來了人!

  孔聖的後人啊!

  終於揚名天下,死而無憾了!

  這貨竟然嘭嘭磕頭,把腦門都磕得紅腫流血,卻依舊渾不在意。

  「諸公,草民不要你們求情,誰也不用給草民求情!我只想讓你們做個見證,草民為了天下正道,求仁得仁,死得其所!草民只求你們記住,有個叫衛希平的人,他不自量力,想要學荊軻刺秦,結果丟了性命,害了家人!諸公只要只好還有這麼個人,就夠了!我謝謝你們!祝願你們公侯萬代,子孫萬代啊!」

  瘋子!

  這是所有人聽到之後,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

  身為事實上的首輔,謝遷忍不住道:「陛下,此獠刺殺撫遠伯,罪孽深重,應該立刻處以極刑,又何必為了他浪費時間!」

  朱厚熜不置可否,而是轉頭看向了王岳。

  「他要殺的人是你,你來問吧!」

  王岳頷首,「衛希平,如今朝中文武,宗室諸王,悉數在場,可算是光明正大?你可滿意?」

  衛希平昂然道:「王岳,我不能更滿意了!簡直超出了預計!你敢讓我說話,也算是英雄了得!只可惜,越是如此,就越是顯得你大奸大惡,天下人遲早會看清你的真面目!」

  「呵呵,是嗎?」王岳輕笑,「你總不能只會罵街吧?你不是讀了二十年書,自詡滿肚子道理嗎?你可能說出點道理,讓所有人服氣的!」

  「當然有了!」衛希平朗聲道:「要說你的罪狀,簡直罄竹難書。你慫恿天子,四處遊玩,不理國政。貪圖邊功,不恤民生。擅自啟釁,以致兵連禍結。殺戮無算,致使天下藩國不敬大明……你還敗壞國典,陷害忠良,不尊王化,不行仁義……若是讓你繼續為禍下去,大明朝國將不國,你這人簡直比劉瑾還要無恥,比王振還要可怕,禍國殃民……」

  「夠了!」

  謝遷突然怒吼,他站起身,鬚髮皆乍,「狂生!你連功名都沒有,區區白丁草民,也敢妄言國政,評議重臣!你簡直喪心病狂,不可理喻!你說,到底是什麼人,讓你狗膽包天,敢來刺殺撫遠伯,說!」

  衛希平抬著頭,嘴角上翹,一副睥睨不屑的神色。

  「什麼人?還真有人!」

  「誰?」

  「孔夫子,孟夫子!」

  「你!」謝遷臉都氣白了,急忙轉身,跟朱厚熜道:「陛下,天下之大,不免有喪心病狂之士,他們或是為了名聲,或是受人指使,總而言之,居心叵測,狂犬吠日,似這樣的狂生,萬萬不可姑息,但也不必太過在意,交給刑部處置就是了。」

  朱厚熜又搖了搖頭,「謝閣老,你急著處置他幹什麼?你說他是狂生,卻不是傻子,我們不妨借著此人此事,好好聊聊,開誠布公。」朱厚熜從龍椅上站起,緩緩踱步,仰頭道:「朕登基也有幾年了,從最初的懵懂,到現在略有所得,朕很想和大傢伙求教,這為君之道,治國之法!」

  頓了片刻,朱厚熜又道:「宗室諸王在此,外藩使者同在承德,撫遠伯王岳擊敗卜赤,迫使蒙古諸部歸降,大明邊患肅清大半。在朕看來,這是大喜事,大好事,值得大書特書。王岳是朕潛邸舊人,也是朕倚重的心腹,在朕看來,他就是朕的諸葛武侯。」

  「可是呢!在一些人眼裡,王岳卻是個亂國逆賊,那王岳到底是什麼人呢?該怎麼看呢?」

  朱厚熜笑容可掬道:「有人或許會說,這傢伙只是個狂生,瘋子,他的話不值一提。可他以命相搏,篤定了能流芳百世,他的信心如此之強,總不會一點依仗也沒有吧?」

  「朕沒有別的意思,就想聽聽意見。」朱厚熜道:「上一次朕就跟大傢伙談過,那一次朕覺得是有人效仿楊廷和,繼續掣肘,不願意朕大刀闊斧,銳意進取。過去了這麼長時間,情況又似乎有所變化,朕覺得該聽聽大傢伙的看法,還是那句話,暢所欲言,開誠布公,大傢伙不用怕,朕現在的心情很好,朕也不是睚眥必報的人,假如說得好了,就連這個狂生……」他隨手指了一下衛希平。

  「就連他,朕都能放過。」

  朱厚熜說完,沖王岳一笑,「撫遠伯,你不會怪朕吧?」

  王岳不以為意,「蒿草一樣的東西,一雙瞎眼,連人都能看錯,死不死沒有多大的差別的。」

  「你!」

  衛希平氣得發抖,後背發冷。

  你可以罵我,可以殺我,怎麼都行,唯獨不能小覷我!

  「王岳,衛某雖然是蒿草,可我心懷正氣,我為了天下正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死而無憾!」

  聽到這話,王岳終於笑了。

  天下正道!

  要的就是這四個字!

  「陛下,臣記得當年左順門前,那些逆臣也是高呼正道,仗節死義。臣現在十分好奇,也一直沒有想明白,什麼才是正道。到底有沒有一個標準,臣還在琢磨著,按理說聖人的微言大義重要吧,可若是和皇明祖訓有了衝突呢?到底是聖人大,還是祖宗大,到底是皇明一系的法統大,還是孔孟道統大?」

  「若是道統更大,又怎麼算是大一統?是不是說,在所有天子的頭上,還有個太上皇啊!」

  撲通!

  當代衍聖公直接就跪了。

  不是他膽子小,而是換成誰都受不了!

  「陛下,臣等一脈忠心耿耿,陛下聖明如天,臣等就算再大逆不道,也不敢和天子論短長啊!」

  朱厚熜淡然一笑,「不用著急,朕都說了,這一次是閒話,當年宋太祖也問過趙普,說天下什麼最大,趙普說要想想,後來趙普說,道理最大!宋太祖深以為然。」

  「不過朕卻還想刨根問底,若是道理最大,那這個道理是誰的?是不是聖人道理?若是這樣,聖人也是人,就不是道理最大,而是聖人最大……可聖人已經死了這麼多年,朕沒法聆聽是聖人訓示,就只能求助卿等。」

  「對了,前不久經筵還鬧了一次,朕請伯圖講股市,許多人都反對,說他不配登堂入室,他講的不是聖人道理,玷污了經筵。」

  「那照這個意思,就是能解釋聖賢的文人儒士最大!可你們這些人,又都跪在朕的面前,說朕富有四海,是九五至尊。朕就糊塗了,到底什麼最大?朕治國行事,又該以什麼作為依據?」

  朱厚熜一副求知若渴的好奇寶寶模樣。

  「咱們在這裡探討出一個結果,外面有那麼多外藩使者,以後大明如何對待他們,還要等著大傢伙拿主意呢!」朱厚熜笑吟吟的,將難題拋給了所有的臣子。

  王岳的目光掃過群臣,尤其是那幾位閣老,包括九十多的終極老狐狸劉健,都張大了嘴巴,一顆孤零零的門牙,顯得十分滑稽……這回可真的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