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衣使嗎?」
在愈發明亮的晨光中,那一身黑衣上的金色繡圖也變得顯眼起來。
吳青帝走到涼亭的一邊,平靜地看著正在和洛青衣寒暄的繡衣使們,「我真正動手殺的第一個無辜之人就是雲陽州的三星繡衣使,沒想到這就成了我的報應。」
陳三更起身和他並肩站著,「你無需對我有什麼交待,因為你甚至沒對我有過什麼欺騙,但我覺得,他們應該需要你的交待。」
吳青帝沉默地看著,陳三更也不催促,陪他一起沉默。
因為,一個選擇,就意味著整個人生的天翻地覆。
從萬眾敬仰,到千夫所指,從載譽滿身,到身敗名裂......
對比起來,此刻的一盞茶、一個時辰乃至於幾天,都不算什麼長久。
......
在二人目光所向的地方,薛律跟聖女恭敬地打著招呼。
在瞧見了這滿地廢墟,並且沒看到袁搬山、董狐等人的身影之後,他已經確認了聖女在叛亂中獲勝的消息。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勝的,但勝了就是勝了,成年人只看結果。
洛青衣禮貌地跟他們回禮,有禮有節的態度下隱藏的疏離並不算難懂。
「不知薛大人從天益城星夜趕來,所為何事?」
聽了洛青衣的問題,薛律面露糾結,主要是環顧了一圈他沒有看見陳三更的身影。
沒了陳三更,他總覺得少了幾分底氣。
雖然在他的概念里,陳三更也無非就比他強上一點而已,但人家在青眉山有關係!
人家是和聖女有交情的,看架勢這交情還不淺!
沒有他在,萬一說錯了什麼話,得罪了聖女,連個求情的人都沒有,就要被禮送出去,這一天不是白跑了嘛!
他故作鎮定地問道:「敢問聖女,我那陳兄弟現在何處?」
洛青衣看了他一眼,然後朝著涼亭一指。
薛律順著那根白玉一般的手指......眼睛就在那雙手上挪不開了。
不過畢竟是見多識廣的三星繡衣使,在洛青衣收回手指的剎那就立刻反應了過來,沒有像身後的蠢貨們一樣發出一聲整齊的嘆息。
但等他看清涼亭中的情況,卻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
那特麼不是萬妖聖子嘛!
他情急之下,連忙沖了出去,被童長老一下子攔住,「薛大人,你要幹什麼?」
薛律連忙道:「我要去救人啊!萬一萬妖聖子對陳兄弟不利怎麼辦!」
童長老的神色一下子古怪起來,「你是說你擔心萬妖聖子對陳兄弟不利?」
一句話問出,薛律也猛地驚醒過來,對啊,如果是這樣,他們怎麼不擔心?他們是不知道萬妖聖子的真面目?還是有別的考慮?我現在要不要揭穿?
諸多念頭閃過,他連忙笑著道:「是啊,我陳兄弟雖然有些小本事,但比起譽滿天下的萬妖聖子來說還是差遠了,我就怕他服侍萬妖聖子的時候,一個不小心惹怒了萬妖聖子,吃不了兜著走,我這心裡擔憂啊!」
童長老哈哈一笑,「想不到聲威赫赫的繡衣使也有看走眼的時候,這位陳小兄弟哪裡是在服侍吳聖子,二人是在飲酒呢,已經喝了大半夜了,我們這些老骨頭也等了大半夜了!」
薛律尷尬地笑了笑,「瞧我這腦子,多謝童長老解惑啊!那我也在這兒等等吧,等他們喝完我再一起跟聖女言說,不知聖女覺得如何?」
洛青衣點了點頭,然後命人給繡衣使們賜座。
童長老回到了位置上,石季尚笑著跟他說道:「你上當了,那個繡衣使是在裝傻套你的話呢!」
童長老愣住,稍一琢磨忍不住笑罵道:「他娘的,這幫鷹犬肚子裡的花花腸子可真多!」
早有準備的石季尚已經揮出一道隔音結界,將童長老的罵聲阻隔下來。
......
涼亭中,沉默了許久的吳青帝終於開了口,說的卻是完全無關的話。
「再喝一碗?」
「好。」
吳青帝主動拎起酒罈,將一半的酒,倒在了那個空酒罈中,然後遞了一個給陳三更。
陳三更挑了挑眉,接過來仰脖子幹掉。
江湖人稱,喝這種酒的秘訣在於豪氣,接過來的時候一搖,舉到嘴邊的時候一晃,喝進嘴裡的時候一灑,就在這一搖一晃一灑之間,一壇酒最多能下去一半。
最好最後再搭配一個摔碗和摔酒罈的動作,絕對是又霸氣又不傷身。
但吳青帝和陳三更都喝得很認真,就像是沒喝過酒一般,喝得很慢,一滴未灑。
直到最後還張著嘴,意猶未盡地將罈子晃了晃,把最後幾滴酒液倒進了嘴中。
看得下方的薛律又是心疼又是點頭,心疼自己的好酒就這麼被牛飲,又還好沒被浪費。
「差不多了。」吳青帝輕輕放下酒罈,笑著道。
陳三更面色沉重,「嗯,差不多了。」
「陳兄,我想起你幫個忙。」
「吳兄請講。」
「五年前,我收養了一個小孩子,是一個四處流浪的孤兒,到現在也不過十一二歲,沒有任何的修行天賦,禮節德行樣樣都缺,沒少得罪人。我想請你幫忙照顧他。因為等我走了,會有無數人順手把他碾死。」
陳三更猶豫了一會兒,點點頭,「好。」
沒有多餘的言語,沒有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吳青帝卻放心地朝他行禮致謝。
陳三更不閃不避,生受了這一禮。
吳青帝直起身子,「作為報答,我先前釘入袁搬山頭頂的七彩攝魂釘,便贈予陳兄吧,我將口訣告知陳兄,方圓百里之內陳兄都可感應其位置,將其尋到。」
陳三更卻搖了搖頭,「不必了,我雖愛錢,但有幾個不好的毛病,導致一直掙不了錢。不撿屍,不敲詐、不得不義之財。」
吳青帝笑了笑,「陳兄這個愛錢的法子倒是別致。」
天空的第一縷陽光從遠處山頂拋灑出來,給雨後澄澈的天空帶來一抹金色。
吳青帝看了一眼天色,「時候不早了,陳兄再稍等我一下。」
他掌心一翻,一個留影留聲球憑空出現,然後被真元祭起在空中,微微放著光芒。
「加藤,我馬上就要離開了......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切勿因此遷怒於任何旁人,尤其是陳兄......小五兒你儘快將他護送到陳兄處,親手交給陳兄,遲則生變,切記......如果你還認我這個公子,就謹記一切我說的話。如果你不認,那就更沒有理由為我報仇。七彩攝魂釘的口訣你知道的,將它找到帶回給谷主......」
等一條說完,他又取出另外一個小球,卻只說了一句話,「一飲一啄,皆有命數,因果循環,咎由自取。塵歸塵,土歸土,故事就在這兒終結吧。」
然後他將兩個小球鄭重地交給了陳三更。
忙完了這一切,他轉過身,看著涼亭另一側的山峰、林木、泉水、湖泊,陽光剛好灑在他俊朗的面容上,他輕聲嘆道:「不知道有多久沒有這樣心無掛念,坦坦蕩蕩地看過這世間了。」
他扭過頭,陽光就在他的腦後,但他的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
「陳兄,很高興認識你。」
說完,他竟身子一軟,緩緩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