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幡招搖地隨風舞動,像一個不安分的觀眾,在欣賞一出它看不懂的戲;
陳三更卻在剛才的試探中,看懂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在這兩位大人物心中,真的很重要。
他雖然不知道綠豆眼老道的身份,但他知道薛律。
畢竟人家可是高聲喊過自己名號的......
一名三星繡衣使,放在大端大多數地方都會是值得被人尊敬的存在,但老道居然敢跟他針鋒相對,甚至帶著點不屑一顧,身份可見一斑。
兩人在這兒哄抬鏢價,其實也在哄抬著陳三更對自己的認知。
先前,他雖然能感覺到自己跟尋常的修行者有些不同,但因為經歷不多,並且有秦翰的敲打,對自己的定位一直很低,一路上偶爾幾次斬殺了敵人也沒有太多的波瀾。
因為他根本感應不出對方是什麼境界,只知道是弱是強,比如是一百個青藤妖還是一千個青藤妖。
在這個邏輯下,他壓根不在乎,因為都沒他強。
但現在不一樣了,這樣兩個已經勉強稱得上一方大佬的人物出現在他面前,對他無比重視,而他同時也發現這兩人似乎沒有他強的時候,他知道,心態可能需要調整一下了。
不至於跋扈,因為上三境的高人實在太高,前行的路還很長;
但也不能再妄自菲薄,如今在大多數修行者面前,他已然可以挺直腰杆。
所以,他開口阻止了已經將鏢價抬到了一萬兩一趟的綠豆眼老道和社死大師薛律,「二位大人請稍等。我有句話想說。」
老道頓時住口,極其自然地道:「小兄弟請講。」
薛律抽了抽嘴角,不甘示弱,「在下洗耳恭聽。」
......
陳三更向著老道的方向邁出一步。
老道登時面露喜色,薛律馬上神情失落。
陳三更接著深深鞠了一躬,「大人明鑑,鄙人與繡衣使衙門中一名名喚吳春雷的繡衣使確有要事相商,在城中逗留本就是等候他消息,今日便先去繡衣使衙門商議一番,明日定當親自上門求見。」
老道的笑容凝結,但既然陳三更如此說了,他也不好再強求,只好拱手道:「那就說定了,明日老頭子定當掃榻相迎。」
原本已經做好決定的陳三更眼皮一抖,腦海中出現了一幅畫面......
這樣好嗎?
這樣不好。
薛律聞言微微一笑,在心裡悄悄給吳春雷記上了一功。
綠豆眼老道再次笑著朝陳三更拱了拱手,身形又化作金光,拔地而起,如流星般墜入城主府。
別說王家眾人,就連三星繡衣使薛律也沒能讓他轉身打個招呼。
在綠豆眼老道走了之後,搶人獲勝的薛律便笑著對陳三更一拱手,「小鏢師,咱這就請吧?」
陳三更點點頭,「請大人稍等,我跟一個朋友道個別。」
說完他轉身走到了劉昭明跟前,「劉兄,我先走一步,山高水長,你我江湖再見。」
江湖再見、下次一定、改天請你吃飯,這些話懂的都懂,意思差不多就跟永別了、沒有下次,別想我請你吃飯一樣。
所以劉昭明怎麼能放過這樣的機會,連忙道:「別啊!陳兄,我的性命都是你救的,請務必給我一個報答的機會!」
不等陳三更反對,他連忙道:「等陳兄在繡衣使衙門忙完,我在西城門口的許記茶鋪等你,請陳兄賞臉一敘。」
陳三更看著他,只好點了點頭,「好吧。」
然後他朝王家家主王悅之點了點頭,忽然問道:「我今日在城門口瞧見了貴府黑衣護衛,行跡匆匆,可是遇到了什麼事?」
王悅之連忙行禮,同時嘆息道:「那已經不是我們府上的了,家父走後,他們便愈發跋扈,被我懲戒了兩回,有一小半黑騎便直接叛出了我王家,就是今晨走的。」
陳三更的疑惑得以解開,朝王悅之回了一禮,轉身朝外走去。
大步邁出,懷中的銅錢撞出輕微的響聲,因為在他衣衫之內的,要比別人那一吊多些。
陳三更心頭一動,轉過身去,走到王悅之身前,從懷中那兩吊銅錢中取出一吊,將串錢的繩子解開,先把其餘銅錢小心翼翼地倒進一個小袋子裡,然後拿著最後一枚,用繩子打了個只有他自己才會的結。
將這一枚銅錢和繩結一起遞給王悅之,陳三更笑著道:「此物請收下,日後若王家有難,可持此物來尋我,只要不違道義,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可幫忙一次。」
王悅之正待要客氣一番,卻被那個中年劍修一把按住手掌。
中年劍修替王悅之向陳三更道謝:「多謝公子高義。」
陳三更也不生氣,微笑道:「種其因者,需食其果。」
看著陳三更轉身離去的矯健背影,王悅之看著中年劍修,「張先生,這樣會不會吃相太難看了些?」
中年劍修笑容玩味地看著他,「這位小鏢師,至少洞玄境,至少啊!」
王悅之連忙將手裡的銅錢揣進了懷裡,然後又覺得不放心,還是拿出來捏在掌心,接著還是覺得不對,於是用手掌捏著銅錢然後連著手一起放進懷裡,另一隻手還壓上去蓋著,這才覺得穩妥了些。
中年劍修卻收斂了笑容,平靜道:「種其因者需食其果,王家得了庇護,同時也有了禁錮啊!」
王悅之反覆念叨兩遍,明白了陳三更那句話里的意思,展顏一笑,「這一點,無妨。」
......
「無妨!」
繡衣使衙門中,三星繡衣使楊得志隨意地揮了揮手,「吳春雷雖然是沈泰的人,但沈泰也只是初入三星,位次還在我之下。」
冷哼一聲,他從椅子上站起,國字臉,蓄著短髭,臉色暗沉,仿佛有積年的便秘一直困擾著他。
他看了一眼一旁長身而立的手下,一位名叫周保真的二星繡衣使,「你的錯誤在於你從根上就想錯了。」
楊得志舒坦地享受著屬下疑惑的表情,開口道:「我們是覺得吳春雷能力不夠不足以擔負這件大任,所以出手相幫,這是以大局為重,跟搶功可沒有關係。他的確是去打前站的,但也不能說接下來就得他負責吧?」
「妙啊!」周保真擊掌而嘆,演技自然得讓人分不出到底是不是演的。
聽了自己頂頭上司的話,他終於放下了一直有些懸吊吊的心。
原本今天早上吳春雷帶著一個麻袋回來,說什麼獲得了許多情報,還有個小鏢師幫忙斬殺了一頭至少通幽境的黑豹妖,還擒獲了這個人犯,並且還願意擔負起深入青眉山查案的重擔。
負責此次行動的薛律對吳春雷的講述半點不信,同時還嚴厲斥責了吳春雷妄圖以此矇混過關的行徑。
不久薛大人就被城中的異變驚動,抽身離去,在場的三星繡衣使就只剩下了他的上司楊得志。
於是,他們就動了心思。
那個犯人,自然也被他們搶到了手中,吳春雷雖悲憤不已,但只能無奈認栽。
想到這兒,他笑著道:「更何況薛大人也是站在我們這一頭的,就算沈大人日後有意見莫非還敢質疑薛大人?他吳春雷認也好,不認也好,這事兒都由不得他了,大人果然神機妙算,哈哈。」
楊得志得意地笑了笑,忽然把臉一沉,冷冷道:「別光顧著拍馬屁,去看看小錢那邊怎麼樣了?」
「喏!」周保真笑容一斂,沉聲答應。
很快楊得志看著屬下去而復返,「喲,還挺快?怎麼樣,招呼上了嗎?」
周保真尷尬道:「大人,錢力沒解開。」
楊得志便秘的神色變得更加難看,「區區一個穴道都解不開?點穴、解穴的功夫這些天都留在花萼樓了嗎!」
一旁的周保真垂手肅立,戰戰兢兢不敢吭聲。
楊得志看了他一眼,「你就不知道幫他一把?」
周保真抬起頭,囁嚅道:「我試了,也沒解開!」
「廢物!」
楊得志憤憤地踹了他一腳,將他踹了個趔趄,然後大步朝著刑訊房走去。
周保真眼底深處閃過一絲陰狠,揉了揉被踹的腿,快步跟上。
......
「穴道,有穴有道,穴在前,道在後!」
刑訊房裡,在繡衣使衙門中以點穴高手出名的楊得志神色陰沉地跟兩個心腹手下講解著,「不論是點穴還是解穴,不能只戳在穴上,要深入,要沿著經絡之道,直達核心,光在門口蹭蹭就能有效果嗎?啊?」
兩人慚愧地低下了頭,為自己的表現不佳感到羞愧。
楊得志罵了一通,神色稍緩,「當初在衙門,我教你們的時候就說過,這功夫雖然名叫點穴,看似重點在穴,實際上卻應該叫做入道,重點在道。因為如果只是找到那個穴位,那豈不是任何只要能夠認穴的人都能夠點穴了?所以,要注意真元的運行,通過特定的通道達成想要的目的,這才是點穴功夫的核心。」
他指著已經被取掉了麻袋,但還是硬在原地的申寶,「比如此人,明顯就是中了定身一類的手法,那麼解穴就要按照這一類手法點穴的方向進行逆向發力,就像這樣。」
他閃電般地伸出一指,點在申先生的胸口。
在二人期待的目光中,申寶一動不動......
窗外的知了振著翅膀,氣氛莫名就尷尬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