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的權力核心之地,對峙的父子,不敬的言語,以及壓抑得讓人呼吸都不暢的氣氛......
眾人的心頭都浮現出一個雖不合適但很貼切的詞:
逼宮?
王悅之也沉臉看著王無悔,「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王無悔絲毫不懼,昂然抬頭道:「一個家主,最重要的是要帶領家族興旺發達,你已經老了,你不僅沒辦法帶領王家更上一步,還成為了王家前進的阻礙。我也是王家的一份子,這家主,你做得為何我就做不得!」
直接的話語,悍然撕破了溫情脈脈的面紗,將那份本該藏在心間彼此心知肚明的念頭攤開在了陽光下,這話一出,雙方便再無迴轉的餘地!
「放屁!」王悅之氣得都飆出了髒話,「一個家主最重要的是讓這個家族安穩幸福地活著!活著才是一切的前提!」
「路邊的乞丐也活著,我們有誰願意過那樣的生活?」王無悔淡淡道:「關鍵的問題是,你憑什麼就認為,我們接受了楚王的恩賜就活不了?」
他自顧自地道:「是你覺得此事乃是由我一手策動,萬一成功了會讓你家主的威信掃地?還是你暗中投靠了秦王,卻不告訴我們?又或是屆時你會暗中阻撓,知道我們這個計劃註定會失敗?」
他搖了搖頭,「父親,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啊!我雖然知道你一向喜歡王無爭,但真沒想到你會為了私利而不顧家族公利。」
「王無悔!你眼中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王悅之猛地一拍案幾,起身怒目而視,氣勢逼人。
王無悔卻半點不見害怕,甚至嘴角還帶著點從容的笑意,經過這些日子的鍛鍊,他知道若是在講道理的時候開始用情感和身份壓人,就意味著對方已經輸了。
而更令他心安的是,周遭族老們的反應:沒有一個人站出來阻止他對王悅之的挑釁和反抗。
什麼叫人心所向?這就叫人心所向!
什麼叫大勢所趨,這就叫大勢所趨!
他冷笑道:「父親,認輸吧!」
王悅之的目光緩緩掃過下方的族老們,族老們有的低下了頭,有的眼觀鼻觀心,有的和王無悔一起跟他對視。
不同的姿態帶著同一種態度,那就是對他的不支持,至少是對於他這件事情的不支持。
王悅之頹然地靠坐在椅背上,一個被所有人反對的家主,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呢。
就在這時,一個王家管事在屋外輕輕敲響了房門,「家主,族老,盛老來了,帶著盛家的房契地契和金銀,十幾口大箱子,正等著諸位過去呢。」
一道道目光看向坐在主位的王悅之,有興奮,有冷漠,有嘆息。
王悅之深吸一口氣,似乎做出了決斷,看著王無悔,「我要王家如今的一成家產,既然你們執意如此,我得給王家留個根。」
「沒問題!」王無悔一口答應下來。
「但是,既然走了,未來的王家,就再跟你們無關!」
王悅之目光霍然一凝,看向開口之人,那名發聲的族老正是曾經支持王家正妻暗害王無爭母子的那位,他毫不畏懼地與王悅之對視,面露嘲諷,語氣冰冷。
王悅之默默收回目光,看向王無悔,「記得你答應的話。」
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個印章,放在面前的案几上,拂袖而去!
看著那空懸的座位,看著那個小巧但有著王家至高無上權力的印章,王無悔的眼神火熱。
兩三個族老悄然對視一眼,躬身道:「請家主入座!」
有這兩三人帶了頭,其餘諸位也只好認命般地拱手道:「請家主入座!」
王無悔哈哈一笑,走到了王悅之方才坐過的椅子上。
木質的椅子都還殘留著前任的餘溫,椅子上坐著的已經是另一個人。
王無悔的目光輕掃一圈,下方的一切盡收眼底,風光果然大不相同。
他拿起一旁的印章,仔細端詳一番,笑著道:「寒冬將過,春暖花開,就讓我們王家自此一飛沖天!」
隨著他的話音,那枚印章被重重壓下,在白紙黑字的文書上烙上鮮紅的印記,如同淋漓的鮮血。
......
三日之後,隨緣食鋪。
一身樸素長衫的王家前任家主王悅之坐在一張方桌上,看著對面青衣小帽繫著圍裙的王無爭,苦笑一聲,「不曾想過你我父子會以這樣的形象相遇。」
他指了指一旁的長條凳子,「坐下說吧。」
王無爭並未依言坐下,而是平靜道:「若是我們二人這樣便能換來王家安寧,父親想必是開心的吧?」
王悅之怔了征,神色苦澀,「你說話何必如此尖銳。我是認同你的想法的。」
「那父親就更不應該用這樣的退讓,來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落入陷阱!」
一向在王悅之面前謹守規矩的王無爭難得憤憤道:「我曾與父親分析過,楚王驟然得志,正是心性膨脹之時,怎麼可能有如此寬宏大度,不僅容忍曾經倒向公子的王家安然無恙,而且還要助推王家更進一步?」
「如今他正與秦王相持,爭奪儲君之位,一個小小王家都不能收拾,如何立威,如何震懾對手?」
「楚王有問題,盛家有問題,這些父親既然都已經認可,又為何要一再退卻?王家一入圈套,便再難脫身啊!」
王無爭的臉上寫滿了痛惜,這個家族雖待他並不多麼友善,但畢竟骨肉親情,他也萬萬做不到冷眼旁觀,置身事外。
更何況,曾經那位將他一手帶大,視若珍寶培養的老人,可是將畢生心血也都繫於王家之上。
王悅之看著他,平靜道:「這些道理,為父自然是知道的。可就算我們料定了楚王的每一步,又能如何?逼急了楚王,直接權力壓頂,我們可有半分勝算?你不願找陳公子出手,我們便沒有任何的機會。我帶走王家部分族人和財富,為的就是防止有一天楚王真的舉起屠刀,王家也能有一絲血脈存世。」
他嘆了口氣,「爭兒,你要明白,有些事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人活一世,有太多的無奈。」
王無爭默然無語。
......
「人生在世,當縱情歡飲,方不負豪情壯志,諸君,今夜我們不醉不歸!」
王家的宴客廳中,來自天益城頂級家族的公子們齊聚一堂,王家新任家主王無悔高坐主位,舉杯朗聲笑道。
「多謝王兄,不醉不歸!」
公子們開心地答應,舉杯相和。
一杯醇酒流入喉中,酒意微醺的王無爭面色潮紅,志得意滿。
在堂中坐著的,好些都是曾經看都不帶正眼看他之人,如今,卻在他的召喚下,殷勤上門,乖乖地坐在下方,如眾星拱月一般,烘托出他的尊崇。
他一聲令下,眾人便得舉杯附和,他的喜怒哀樂,都會影響整個堂中的氣氛。
他不再是堂中一個縮在角落卑微如嘍囉的湊數的,他是整個圈子的核心!
這一切,都是因為楚王,但歸根結底,是因為自己膽識和謀略。
躊躇滿志的他悄然握拳,在心中高喊道:這都是我應得的!我王無悔,必將成為天益城最閃耀的一顆星辰!
與此同時,盛家那位年邁的主心骨,曾經的朝廷尚書,盛索泊,正坐著馬車,去往天益城那些頂級家族所在的門戶,一家一家地登門拜訪。
......
城主府中摘星樓,齊老道士伸出兩根手指,拈起桌上的酒杯,遞到嘴邊,滋溜一聲,將杯中佳釀吸入口中。
酒液在唇齒之間一轉,留下飽滿的餘味,滑入喉頭,然後順著胸腔直落如腹中,所過之處,一片火熱。
「這劍南春燒的滋味,真是人間至美啊!」
他搖頭晃腦地感慨著,「可惜,有好多人,很快這輩子都將嘗不到咯!」
他將目光投向樓外,先是在王家大宅停留片刻,然後望向大運車馬行背後的隨緣食鋪,輕嘆道:「看在他的面子上,就把你的命保下來吧。」
......
「山主,天益城裡的情況就是這樣了。」
青眉山新任風波堂堂主,就是那位被陳三更溫酒斬殺的華熊的繼任者,正畢恭畢敬地站在洛靈均的面前匯報著。
「王家......」洛靈均身子微斜,一手手肘撐在椅子扶手上,然後手掌輕撫著額頭,似乎有些糾結。
「看來這位楚王殿下也不是純粹的草包嘛,計謀雖然拙劣直白了些,但是恰恰能敲在人心上,讓人無法抗拒。」
他重重吐了口氣,心中已有了計較,輕聲道:「自尋死路之人,沒必要在乎。不過王悅之當初拿了陳三更那枚銅錢,如果他不想死,你們伺機保下他的性命。至於王無爭,不能死,明白嗎?」
「喏!」
.......
繡衣使衙門之中,或許是因為來了天益城,再不用受薛律鳥氣的緣故,在天益州一人獨大的楊得治臉上的便秘之色已經好了許多。
他抖了抖身上的三星繡衣使常服,看著在一旁恭敬侍立的二星繡衣使周保真,「你想說什麼?」
周保真遲疑一下,試探道:「大人,咱們真不用管王家嗎?」
楊得治端起茶盞,輕輕一吹,再嘬出一聲響亮的聲音,些許茶湯便被吸入唇齒,滋潤心脾,他淡淡道:「王家跟我們有關係嗎?」
「可是,大家都知道,王家跟咱們衙門有交情,當初薛大人......」
啪!
茶盞被楊得治一下甩出,砸在周保真的身上,溫熱的茶湯盡數灑落在他的繡衣上,浸出大片水漬,而後茶盞頹然落地,發出一聲清脆的哀鳴。
「薛大人!薛大人!薛律了不起嗎?他是三星繡衣使,本座不是嗎?你那麼掛念他,你怎麼不去他的律威堂做事啊?」
楊得志像是被戳中了什麼痛處,暴跳如雷,厲聲喝罵道。
「屬下失言,屬下失言,請大人恕罪。」
周保真連忙身子一彎,俯首認錯,心頭卻在嘀咕著,我要能去我特娘的早就去了啊,誰在這兒受你的鳥氣!
「記住,繡衣使是朝廷的繡衣使,衙門是朝廷的衙門,陛下給我們的職責是耳目聞聽,緝兇破案,不是去為某一個人某一個家族的謀私利!」
楊得治慷慨激昂的言語擲地有聲,而後看向王家大宅的方向,眼神充滿了嘲弄和看戲的意味。
......
「備石公!不好了!不好了!」
一個王家管事匆匆跑到一個王家族老的房間,著急地嚷嚷著。
人逢喜事精神爽的這位王家族老這些日子精神上佳,正在房中嘗試著能否再次以身合道,剛有了點感覺,就被外面的嚷嚷聲攪擾,重新垂頭耷拉下來。
他整理衣衫,走出內室,拉開房門,冷眼看著那個管事,喝罵道:「嚷嚷什麼嚷嚷什麼,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們王家如今的地位不一樣了,要有氣度有涵養!你聽到哪兒去了!」
那個管事顧不得請罪,也顧不得爭辯,直接道:「備石公,我們王家供給封神台的一批物料出問題了!」
「什麼?」這位備石公也顧不得什麼氣度和涵養,匆匆趕往了王家正堂。
正堂之中,族老們陸續到齊。
「咦,家主呢?」備石公看著無人的上首,疑惑道:「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不通知家主?」
一個族老尷尬道:「家主昨夜飲酒過量,還在昏睡中,我們先說說吧。」
說完他看著來報信的那個管事,「劉管事,你將具體情況詳細說來。」
劉管事點了點頭,「諸位族老,是這樣的,今天一早,馮大人又到封神台督工,同時心血來潮去檢查了一遍物料場,沒想到竟然查出了三家的物料有問題,而這其中,我們王家供應的一批情況比較嚴重。」
他瞅了瞅族老們的臉色,繼續道:「馮大人的臉當場就黑了,很生氣,說什麼五嶽敕封乃是當今第一等大事,封神台的修建更是重中之重,朝廷又不白拿大家的,錢款都是記帳,回頭都會逐一清算,還會有補償賜下,大家怎麼能幹這種以次充好的事情!」
一個族老忍不住喊冤道:「我們王家可從來沒幹過什麼以次充好的事情啊,供應的一切物料都是選的最上等的,怎麼會有問題呢!」
「可是馮大人親眼瞧見了啊,而且那批物料小的也看了,的確有些瑕疵。」劉管事苦著臉道:「馮大人當場並沒說要怎麼辦,只是拂袖而去,小的眼看情勢不對,便趕緊回來通報家主和族老們了。」
備石公沉聲道:「現在喊冤已經沒用了,為今之計,是要先搞清楚馮大人的態度,同時儘可能彌補過錯!」
「對對對!備石公說得有理,那我們現在就趕去封神台那邊吧!」
「不錯,一定要讓馮大人看到我們的誠意,也好讓他知曉我們王家對朝廷的耿耿忠心。」
「最關鍵的是,不能讓此事傳進楚王耳中,讓他心生不滿。」
眾人連連附和,正要起身,卻見門房匆匆跑來,「家主,族老,馮大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