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鐺!
一聲鐘鳴響起,滿場的眾人都毫不意外。
且不說如李夢陽、朱曦、蘇密、劉昭明這些懂得其中門道的,就連好些大字不認一個的女子,都聽得心神搖曳。
因為,這首長短句實在是太美了!
花笑晨呢喃道:「但願人長久,此事古難全。說得好啊,說得好啊!說中了多少人的心坎啊!」
八風和尚扭頭看了他一眼,「怎麼什麼話從你口中說出來,總覺得怪怪的?」
嘴上說著,二人的目光還是不由和眾人一道,看向那口古樸雅致的大鐘,目光中帶著激動的期待。
幾響?
鐺!鐺!鐺!鐺!鐺!鐺!鐺!
接連的七聲悠長鐘聲,將所有人的胃口吊了起來,齊刷刷地看著文運清鍾。
無數喉結不自主地滾動著,吞咽口水的聲音接連響起,一張張臉上寫著生動的四個字:翹首以盼!
鐺!
第九聲鐘鳴落下!
歡呼聲猛地響起,這一刻,不論是白鹿洞的門人執事,還是最普通的苦命女子,不論是白鹿洞天驕,還是青眉山大妖,不論是靈劍宗女子劍仙,還是順風鏢局的大小姐,都懷中同一份激動和喜悅!
山長李夢陽和副山長朱曦也很激動,除開能夠親眼見證這樣的傳世神作問世,聽見文運九響的喜悅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文運清鐘的進化。
文運清鍾本身就是文運所化,能測文運,亦能受文運反哺。
白鹿洞歷代山長和副山長都知曉一個隱秘的消息,那就是只要有能讓文運清鐘鳴響九次的傳世名篇,文運清鍾就能從中得到不菲的好處。
在二人期待的神情中,文運清鍾忽然亮起了光芒,鐘身上銘文閃爍,無數的文字從鐘聲上顯出,以極快的速度閃爍著,圍繞在文運清鍾周圍,旋轉著將其包裹。
無數個聲音在同時吟誦著不同的詩篇或文章,像是從無數的時空以自己的方式在祝賀。
沒人聽得清在念什麼,但也無需去聽清。
在這宏大如盛典的吟誦中,閃爍的文字托著文運清鍾緩緩上升,半空中,文運清鍾再度灑下一片清光。
一個個文字在這道清光中凝聚,當文字緩緩凝實,眾人這才瞧見,竟然正是方才紅姐念過的那一首長短句。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當一整首長短句盡數顯現完畢,紅姐的聲音再度響起。
紅姐茫然地長大了嘴,顯然此刻並不是她在說話,而是文運清鍾記錄了她剛才的念誦。
每念過一句,那一個個文字就在清光中愈發凝實,沒入了文運清鍾之內,然後又出現在了鐘身之上。
眾人這才明白那鐘身之上的繁複銘文竟然就是一篇篇傳世詩文!
何其龐大,何其繁多!
過得一陣,異象緩緩消失,文運清鍾落回原處,鐘身上已經多出了一篇長短句。
如夢似幻的一切,消失在眾人的眼前,場中一片寂靜,像是什麼都未曾發生過。
但方才的一幕幕,早都深深印在了眾人心頭,生動而難忘。
以至於剩下的三十餘名女子,一時都忘了要上前,而場中眾人都無人提醒。
還是陳三更率先反應了過來,開口提了一句,這場「考核」才得以繼續進行下去。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一首首詩詞從一張張口裡念出;
一陣陣六響、七響或八響的鐘鳴響起;
一支支在白紙上如龍蛇舞動的毛筆;
一個個搖頭晃腦、心神搖曳的人。
不過若說個貪得無厭的話,那就是這些詩句美則美矣,卻再無九響出現。
很快,七十餘人的隊伍,就只剩下最後一個女子。
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子,一張在常人中已是不錯的容顏上儘是侷促和拘謹。
她生在一個普通的商賈之家,但卻有一個身為讀書人的叔叔,自小便在他的身邊學會了識文斷字,看了不少典籍詩文。
她也曾經設想過,自己會不會像戲文里寫的那些奇女子一般,能活出令人傳頌稱讚的一生。
但現實給她潑了一盆結結實實的涼水。
年歲一到,便被父母做主,「賣」給了一個毫無感情且不懂生活的商賈,還沒從成親後的苦悶中走出,又被猳國擄掠,被扔進了洞府,遭到了殘忍的摧殘和蹂躪。
一切的一切都已讓她對生活感到十足的麻木而痛苦。
她再沒想過那些詩文里風花雪月的故事,再沒奢望過那些傳奇恣意的人生會降臨到自己頭上。
就像一口枯井,井蓋上被厚重的陰霾遮擋了所有的光亮,黯淡無光。
直到那一天,那個好看到令她自慚形穢的年輕人帶著人走入了洞府,輕鬆地鎮壓了那個讓她們不敢有一絲反抗念頭的惡魔。
他好看的笑容,就像是和煦的暖陽,輕巧地為她撕開了籠罩在她頭頂的陰霾。
在出發去往白鹿洞的第二天,在馬車上枯坐了一天的他神色輕鬆地躍下馬車,為每一個人送上了一張紙條。
紙條上都是一首首的詩或者長短句,因為大部分的女子都不識字,還虧了紅姐和她以及其餘幾位多少認識幾個字的來一一教授,這才有了今天這一出完美的表演。
也正因此,她也早早看過了許多姐妹的詩文,都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但她還是更喜歡自己手中這首。
雖然當中有些地方她完全看不明白,但也不妨礙她覺得這首真的是寫到她的心中去了。
只念一遍,胸中塊壘盡消,那種磅礴的大氣和灑脫,讓她情不自禁地迷醉其中。
她知道,這不是那位天仙般的人兒專門為她寫的,但在這一刻,她就要當這首詩是獨屬於她的。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她走上前,輕輕念出兩句,便猶如兩柄破空的利劍,直刺人心。
文字中那股酣暢淋漓的十足氣勢,從一開篇就陡然將人帶入了那種無邊的苦悶之中。
場中一片寂靜,只有她的聲音在緩緩流淌。
「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那些苦悶又能如何?我們照樣可以舉杯痛飲,胸懷天地廣闊。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明月。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幾句齊出,如同在悲鳴的大樂之中,吟唱出樂觀高昂的音調,撕開黑暗的雲層,將燦爛明麗的霞光引入。
越是無邊的憂憤苦悶,這份心境就越顯出一份灑脫豪邁。
蘇密看著陳三更,若是先前只是懷疑,此刻的他就已經十成十地確定,今日這是詩文,都是陳三更的手筆了。
因為那句【抽刀斷水,舉杯消愁】是二人在青眉山的山門外,陳三更曾經隨口吟誦過的句子。
鐺!鐺!鐺!鐺!鐺!鐺!鐺!鐺!
八聲鐘鳴響起,眾人在欣喜之餘,又稍稍有些遺憾,可惜了,沒能九響。
心中念頭剛起,又一聲鐘鳴,再度奏響!
和先前如出一轍的異象升起,吟誦聲似大禮雅樂,文字凝若實質,加進了文運清鐘的鐘身。
就在眾人歡欣鼓舞的時候,文運清鍾卻並未像先前那般平息下去,而是奏響了一聲比先前都要大聲許多的鐘響。
此時此刻,後山大御場中,正策馬奔騰的外門弟子們愕然抬頭,胯下坐騎驚惶亂躥,一旁的教習也震驚地對視一眼,然後看向典禮大殿的方向;
內門,許多在自己的屋舍、洞府之中讀書、作詩或者閉目潛修的內門弟子也被這番動靜驚醒,詫異地衝出房中,跑向聲音來源;
而此刻的事發現場,典禮大殿前,更是一陣騷動。
李夢陽一步跨出,出現在文運清鐘的身旁,凌空而立,隨時防備著可能的變化。
而陳三更、蘇密和范自然等人也將諸位女子護在身後,目光警惕地看著文運清鐘的變化。
變故,並未發生在文運清鍾之上。
白鹿洞主峰所在的五聖峰頂,忽然光芒大作。
一個蒼老的聲音開口道:「文運昌隆,白鹿洞當興!」
說完,一道光芒從天而落,直直匯入文運清鍾,撞得文運清鍾急速旋轉著,那一聲聲恢弘的吟唱伴隨著躍動的文字,抑揚頓挫,此起彼伏。
當一切重歸寂靜,文運清鍾回到了原位,清光再度散去。
眼中有熱淚盈眶的李夢陽上前一步,朝著場中的七十餘位女子深深一拜,長揖及地。
「白鹿洞李夢陽,謝過諸位贈運之恩!」
隨著他的動作,在場所有的白鹿洞門人,包括先前一直面色難看的朱曦也隨之一步邁出,深深一拜,「白鹿洞,謝過諸位贈運之恩!」
被這麼一感謝,眾女不僅沒有什麼挺胸抬頭,揚眉吐氣,反而有些膽怯地縮作一團。
她們忐忑地對視一眼,最終紅姐站了出來。
開口之前,她歉意地看了陳三更一眼,讓陳三更心頭一跳,直覺告訴他要出事。
「諸位仙長,這些詩文其實都是陳公子所寫,只是教給我們,讓我們通過考核的。」
完蛋,果然要遭......陳三更無語凝噎。
「如果沒有方才這番大變故,我們或許也就隱瞞下來,在心中默默感念陳公子的恩情便罷了。」
「但是,既然發生了這樣的大事,我們真的做不到心安理得地竊取陳公子的成就,這一切的榮耀和感激都應該是屬於陳公子一個人的。」
紅姐看著李夢陽和朱曦,「若是因此將我等驅逐出山,我等亦是毫無怨言。」
她扭過頭,朝著陳三更盈盈一拜,「只是辜負了陳公子的好意,還望公子見諒。」
眾女隨著她一起躬身,齊聲道:「還望陳公子見諒。」
陳三更嘆了口氣,該做的他都已經做了,人事已盡,天命如此,還能說什麼呢,
他儘量溫和地擺了擺手,「都起來吧。」
印證了心頭猜想的蘇密顧不得高興,看著李夢陽,「山長,這.......」
李夢陽伸手止住他的話,扭頭看向一旁的朱曦,「你怎麼看?」
朱曦顯然也沒料到這個時候李夢陽會把這個燙手山芋交給他,無語地看了李夢陽一眼,用極低的聲音道:「師叔,過分了啊!」
李夢陽抬頭望天,只當沒聽見。
於是,鐵面無私的白鹿洞副山長、可憐又無助的小師侄朱曦看了一圈,終於開口道:「我們只看是誰引動的文運清鍾,至於其他的,並不追究。」
說完朱曦麵皮抖了抖,補了一句,「這符合規矩。」
但他強行挽尊的話已經被歡呼聲掩蓋,下方眾女激動地抱作一團,雖然剛才說著那樣也無怨言,但是如果能留下,誰又願意出去面對世間的風雨呢!
陳三更也鬆了口氣,功德圓滿。
接下來的事情很簡單,朱曦安排執事趕在外門弟子回來之前,將這些女子送入了後山早早選好的一片山清水秀的地方,那裡已經搭上了幾座小竹樓,暫時可以居住。
接下來就是慢慢完善各種設施,以及布置生計之類的事情了。
那些事就用不著陳三更再操心了,總的來說,偶然路遇的這一道難題,此刻就算是寫好了一個完整的答案。
......
中神州南部邊緣,官道不遠處的一座山頭,楚王趙元嬉坐著步輦,正在幾個貼身扈從的陪伴下,在山頭林間閒逛。
數日不近女色的他,此刻瞧見路邊圓潤的石頭,都能回想起沿路上那些一起交流過的花魁那柔軟的身子。
他嘆了口氣,這一趟路啊,也不知道要走多久才算完。
正無聊間,一個身影兔起鶻落地過來,遠遠就亮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後興奮地喊道:「殿下,殿下!前方我們發現了一個洞府,裡面似乎無人!」
趙元嬉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