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約定的時間到了,穿戴整齊的陳三更和冷淡然幾乎同時走出了院門。
是的,他們都沒有「加鍾」。
隨之出來的,當然也還有兩名姑娘。
迎送,有迎當然也得有送。
在方才那場漫長的競爭中勝出的雲香,嗓子都啞了。
她輕輕靠著門框,溫情脈脈地看著陳三更。
忘記取下的面紗依舊戴在臉上,遮掩著傷疤,看向陳三更的那雙眼裡,深情似水,流轉不盡。
冷淡然瞧見這一幕,莫名有些後悔,居然還有這樣的操作!早知道就選她了!
他笑著調侃道:「陳兄實在是厲害啊,看人家姑娘站都站不穩了。」
經過了剛才的事,此情此景下,大家的言語自然就放縱了許多。
雲香笑著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拿了陳公子那麼多東西,我站不穩也是正常的嘛。」
冷淡然哈哈一笑,「有趣。不過姑娘這可是說錯了,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雲香狡黠一笑,看著陳三更,「我就是吃他的嘴短啊。嗯,也軟。」
冷淡然一愣,一旁另一位姑娘也看不下去了,「看你那風騷的樣子,也不知道矜持點!」
夙願得逞的雲香心情大好,「姐姐不也是一樣,剛才是誰在屋裡,那聲音,嘖嘖......」
「死丫頭,看我不給你嘴巴縫起來......」
二女嬉鬧起來,陳三更笑著道:「冷兄,咱們走吧?時候差不多了。」
冷淡然看了一眼雲香,嗯了一聲,「走吧!」
看著二人的身影遠去,一旁的姑娘用肩膀撞了撞雲香,小聲道:「那個戴面具的公子那麼厲害啊?」
「姐姐你那位也不差啊。」
「什麼啊,不到一刻鐘就繳械了,剩下的給錢讓我干叫的。」
……
坐上轎子,走在路上,一陣喧鬧聲忽然在旁邊的一座院子裡響起。
喜歡看熱鬧的冷淡然讓轎夫放慢了腳步,掀開帘子看了過去。
跟在後面的陳三更也只好減速等著。
院子中,有男人的吵鬧聲和女子哭泣聲,很快一道流光就墜入了院子,沉聲喝道:「何人在天上闕鬧事!」
「天上闕了不起嗎?天上闕能大過規矩嗎?哪家青樓收了錢不辦事的?」男子的聲音昂然不懼,理直氣壯。
女子的辯解聲響起,「你那是辦事嗎?你那明明就是虐待!」
「老子就喜歡這個調調,給的也是這個錢,大端哪家青樓老子不是這麼玩的,就你天上闕的女人細皮嫩肉嗎?」
「這位兄台,我們天上闕打開門做生意,和氣生財,但從不勉強姑娘。既然姑娘不同意,就請你另尋它路,今夜所有花銷如數奉還。」
陳三更暗自點了點頭,不得不說,天上闕還是很厚道,並沒有盛氣凌人。
沒曾想這個男子也是個驕橫的主,「今天老子興致來了,錢也給了,不讓老子爽,就特麼不行!」
「你從哪兒來滾回哪兒去!別打擾老子辦事!」
「小娘子,走吧,咱們繼續啊!」
說著就是女人的尖叫聲響起,多半是又動手拖人了。
供奉的聲音一沉,「人家姑娘已經明說了不願,還望兄台給個面子。」
「滾!」驕橫男子氣勢一盛,沖供奉吼道。
砰!
隔著圍牆不知道發生了,眾人只看見一個衣衫不整的肥胖身影從圍牆內飛出,朝著這邊落了下來。
冷淡然還提著轎簾,樂呵呵地看著。
那道身影好死不死就落向了他的頭頂,越來越近。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原本像是喝多了一般,毫無還手之力的胖子忽然氣勢一振,氣機爆發,右手真元暴起朝著冷淡然的頭頂轟出一道氣勢十足的攻擊。
與此同時,冷淡然身邊的一個轎夫也悍然出手,轎子四周猛然盪起一陣水光,為的卻不是殺傷,而是禁錮。
讓轎中人無法逃脫,只能被動地承受來自胖子的兇悍攻擊。
轟隆!
一聲炸響,轎廂碎裂成了灰。
煙塵散盡,轎中再無人影。
「爾敢!」
看到這一幕,兩個漢子目眥欲裂地從陰影處衝出,朝著胖子發動了悲痛欲絕的攻擊。
然後被胖子乾淨利落地擊殺在了當場,幾無還手之力!
「不對!」
廢墟中並沒有該有的屍體,胖子的神色登時一變,四下張望。
而在一旁影影綽綽的夜色中,冷淡然正蹲在一顆大樹之後瑟瑟發抖。
方才他剛看到胖子忽然發難,還沒來得及害怕忽然後脖子一緊,整個人被拎了起來,再一眨眼就已經出現在了這兒,身邊空無一人。
陳三更自然是在的,不過如非必要,他並不想在冷淡然面前表明身份和實力,那會多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他藏在了冷淡然旁邊的另一顆樹影中,一邊照看這冷淡然,一邊盯著那邊的動靜,他要確認天上闕對這件事情的態度,以及扮演的角色。
「好膽!竟敢在天上闕行兇傷人!」
幾乎就在兩名暗中保護冷淡然的漢子衝出來的同時,方才那名供奉也在一瞬間越牆而出,屈指一彈,一點光芒落在場中,迅速放大,一座囚牢自地而生,眼看就要將轎夫和胖子都關在其中。
天上闕雖然背景深厚,但也不會隨意殺人,對於在其中鬧事甚至行兇之人,通常以擒拿為主。
這樣,對於背景極其深厚的他們而言,反而是能將利益最大化的手段。
但顯然遇上這兩位,供奉的算盤落空了。
轎夫笑著揮了揮手,流光牢籠無聲消散,「畫地為牢這種事,我可比你擅長。」
剛解決完兩個「螻蟻」,正目光如鷹隼,四下搜尋著目標藏身地的胖子也冷哼一聲,「別人怕你們天上闕,我們可不怕,但給你們背後主人一個面子,不動你了,趕緊滾吧!」
正當他發現了冷淡然的藏身地大喜過望時,供奉卻猛地朝二人撲了過來,悍不畏死地發動著凌厲的攻擊,讓他的行動有了剎那遲滯。
雖然轎夫很快反應過來,纏住了那名供奉,但就這麼一下,兩三道流光也同時朝這邊墜來,顯然天上闕其餘供奉也趕來了。
機會就在一瞬間,稍縱即逝。
胖子恨恨地看了那邊一眼,「走!」
說完他和轎夫便同時脫離了戰場,供奉拼命阻攔,挨了一擊,無奈退下。
等到其餘供奉漸次落地,焦急地詢問情況過後,正欲追逐,一個年老些的神色一肅,攔住他們,盯著最開始那名供奉道:「那人真那麼說的?給我們幕後主人一個面子?」
供奉點了點頭。
「這事不是你我能摻和的,把這些轎夫,嗯,還有這個院子的姑娘,以及牽線的老鴇全都壓下去拷問,我要向上面稟報這件事情。」
「司老,這麼嚴重?」
「小心駛得萬年船!」
司老剛說完,忽然目光凌厲地扭頭,盯著陳三更的轎子。
「怎麼了司老?」
「沒什麼。」感覺似乎有人影閃過的司老收回目光,搖了搖頭。
悄然回到了自己轎子中的陳三更小心翼翼地掀起轎簾,露出一顆腦袋,然後看著冷淡然破碎的轎子,匆匆跑出來,面露悲痛地朝著廢墟哭喊道:「冷兄?冷兄!你人呢?你可別嚇我啊!」
「本公子在這兒呢!」
冷淡然平靜地走出來,仿佛剛才的一切並不足以對他的心靈造成什麼驚嚇,但哆哆嗦嗦的雙腿也紮實地出賣了他真實的內心。
「冷兄,你怎麼樣了冷兄?」
陳三更跑上去,緊緊把著冷淡然的手臂,一臉的關切和緊張。
「我沒事。」冷淡然的神色有幾分不耐煩,輕輕掙脫了陳三更的手,轉身看著那幫天上闕的供奉,強拿氣勢,「我需要一個說法。」
明顯是這群供奉之中領頭的司老上前,拱了拱手,「這位客官請放心,我天上闕必然會給您一個滿意的交代。」
他頓了頓,「不過當務之急,是先保證您的安全!老朽不才,忝為天上闕次席供奉,願主動送公子回府,以表歉意。這二位的屍首我們也將妥善收斂,待明日問清緣由,再親自上門謝罪。老朽保證,定會讓公子看到我們誠意,讓您滿意。」
這番態度,讓滿肚子火的冷淡然也無處發泄。
正好他也成了驚弓之鳥,擔心回家路上的安全,便嗯了一聲答應下來。
司老笑著伸了伸手,「如此我們便出發吧。」
冷淡然點了點頭,跟在司老的身後直接邁步,目光都沒有在那兩個為他死去的漢子身上停留一眼。
「冷兄,冷兄,等等我啊!」
陳三更故作慌張地追了上來,冷淡然的眼底閃過一絲不耐煩,扭過頭已經面露微笑,「倒忘了提醒陳兄了,走吧,一塊回家,再飲幾杯溫酒壓壓驚。」
陳三更連忙點頭,「好啊好啊!」
......
從原本安靜的院落間走到人來人往的大堂,冷淡然的神色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警惕地看著四周,防備著隨時可能有人跳出來給他一刀。
司老扭過頭,溫聲笑著,「二位公子莫要擔心,有老朽一道,安全自然還是有保障的。」
冷淡然乾笑兩聲,心頭腹誹著,你特麼說得輕巧,老子一條命抵你一百條。
司老那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目光掃來,微笑道:「既然公子這般謹慎,那我們就儘量選人少的路徑走吧。」
如此善解人意的舉措,讓冷淡然忙不迭地點了點頭。
陳三更一言不發,像是被嚇傻了一般,只默默跟在後面。
三人的隊伍在小巷中穿行著,朝著春風樓的方向慢慢走去。
有這樣的大人物護送,冷淡然明顯放鬆了許多,笑容也漸漸出現,跟司老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言語間多少也存著有那麼一絲籠絡人心的念頭。
司老笑了笑,奉承道:「聽起來公子的來頭不小,千萬不要怪罪我天上闕才是啊!」
冷淡然得意地擺了擺手,「就看你們態度咯,只要讓我滿意,等我繼承......咳咳,繼承了家裡的遺產,說不定還要給你賞賜呢!」
司老呵呵兩聲,「公子是想說繼承了皇位嗎?」
面色在瞬間變化,變故也是在突然出現。
一聽這話,冷淡然如何不知道又特麼要糟了!
他轉身欲逃,但一個無形的牢籠不知何時布下,將二人的四周禁錮,困在方寸之間。
司老轉過身,嘆息道:「對不住了,今日取你性命,實屬無奈。若有來生,莫生於帝王家!」
原來,這才是對方真正的殺招!
先前的刺客若是失手,絕大部分人都會下意識信任這些來驅趕刺客的人,誰能想到,這些人竟是和刺客一夥的!
設計此計之人,絕對也是對人心玩弄得很透徹的!
冷淡然就這樣糊裡糊塗地跟著對方,樂呵呵地走到了這僻靜的小巷,等著被人取走性命。
但好在,他身邊還有一個人。
「這位老先生,你看,我是個無辜之人,能不能放我一條生路?」
原本一直默默跟在冷淡然身後的陳三更走上前,開口問道。
冷淡然霍然扭頭,眼神中的厭惡不加掩飾,司老平靜道:「你覺得呢?」
「那就好。」陳三更忽然咧嘴一笑,「既然你要殺我,我殺你就沒什麼心理負擔了。」
說完他右腳一跺,身形便欲前沖。
「竟還是個藏拙的,不過可惜......」
司老的笑容凝結在了臉上,話也只說了一半。
他呆呆地看著忽然毫無阻礙地衝破牢籠,站在自己面前的面具男子,又看了看正插在自己心口的一柄金絲大環刀,面露疑惑。
他神色中滿是難以置信,「武夫?」
「可以這麼說。」陳三更點了點頭,握著刀柄,將他朝天上一挑,順勢反手一撩。
月牙形的刀光剎那間照亮了司老死氣瀰漫的眼,也閃瞎了冷淡然驚駭的神色。
整條小巷在這一瞬間,亮如白晝。
隨手將那個牢籠劈碎,陳三更看著冷淡然,「走吧,冷兄。」
「你......你......你......」冷淡然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陳三更平靜道:「我是來保護你的。」
「他......他......他......」
「放心吧,不會有屍體留下,我這個人輕易不拔刀,因為一刀下去人就沒了。」
其實他原本可以將司老用彈指神通定住,然後交給繡衣使的。
但想了想,以這件事的等級,恐怕不會是什麼功勞,而是一個燙手山芋,能燙死人那種......
所以乾脆直接殺了,一了百了,反正雙方都不會再扯出來說事。
走了幾步,緩過勁來的冷淡然也終於想通了先前救下自己的必然也是陳三更了,於是一改先前的居高臨下,對陳三更又是鞠躬致謝,又是莊重許諾的。
陳三更都微笑著擺了擺手,連聲說著不必不必。
回了春風樓,冷淡然對老道士說了今夜之事,老道士勃然大怒,厲聲指責著冷淡然的魯莽,說好出門閒逛,居然敢進青樓。
同時似乎還不解氣,順帶著狠狠罵了陳三更幾句。
冷淡然看不過去,為陳三更辯解了幾句,說沒有陳三更,他早就死了。
老道士卻並不為所動,甚至指著陳三更的鼻子,「我不管你是誰派來的,但是既然你來了,就該知道身份,又怎麼能陪著公子犯這樣的糊塗。」
陳三更也不反駁,平靜地拱了拱手,「我把公子全須全尾地帶回來了,那剩下的就交給道長了。」
說完轉身出了房門,留下老道士一腔怒火無從發泄。
「好了,這不是回來了嘛!」冷淡然勸了一句,在桌邊坐下,喝了杯茶緩了緩心境,「接下來我就不出門了,新仇舊帳都等著塵埃落定的時候再算。」
道士這才哼了一聲,算是滿意。
當晚,冷淡然又親自去陳三更的房間致謝了一番,還奉送了一大批的禮物,陳三更都一一婉拒了,只說分內之事。
冷淡然也沒堅持,拍著胸脯說了幾句今後定要如何如何回報他救命之恩的話之後,便也轉身離去。
陳三更坐在床上,靜靜復盤著今夜這一出,以及背後可能存在的各方勢力。
一晃就到了月上中天,極其輕緩的敲門聲在門口響起,陳三更打開門,瞧見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顧師言。
......
坐在客棧房頂上,顧師言拿出兩個酒壺,遞給了陳三更一個。
陳三更笑著接過,「月色佐酒,當別有滋味。」
顧師言輕輕一笑,「陳兄果然也是個有雅興的人。」
陳三更望著頭頂那輪半圓的月亮,「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總感覺獨酌才配得上這淒冷的月色。」
「陳兄再這麼話里話外的趕人,我可就轉身走了啊!」顧師言佯怒地笑著道。
「哈哈,是我一下子泛酸了。」陳三更舉起酒壺跟顧師言碰了碰。
「今夜的事,師尊知曉了。」
喝了一口,顧師言忽然開口道。
陳三更沉默了一下,「事前、事中、還是事後?」
顧師言道:「當然是事後。陳兄,家師雖然謀劃人心,但並不會那般視人命如草芥。」
陳三更不置可否,跟他又碰了一下。
顧師言看了看天色,輕聲道:「今天,早朝,會很熱鬧。」
陳三更渾身一震,「這麼快?」
顧師言點了點頭,「已經暴露了,那自然就不能給對手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