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後,
安夏終於追上了雲凡。
大海一望無際,
入眼之處仿佛全是一片蔚藍,
只偶爾會有幾座海島浮在海面之上,
任由海水沖刷,
巍然不動。
雲凡便是墜在一座海島之上,
消失了身影。
安夏坐著蛟龍,
飛到了海島上空,
放眼望去,
海島之上儘是高低錯落的植物,
渺無人煙,
安夏一躍而下,
落在一塊大石上,
踮著腳尖朝四下眺望。
良久,
安夏似乎發現了什麼,
拔足狂奔,
朝一個方向衝去,
腰間的長劍也倏地出鞘,
裹挾著翻滾洶湧的靈力,
將周圍的空氣都帶上了幾分灼熱。
風蝕如火,其徐如林。
安夏的身影拖著長長的靈力軌跡,
如一縷溫柔的清風,
在山林間穿行,
沒過一會,
這靈力的源頭,
長劍的劍尖,
便閃電般地沒入了一隻灰熊的咽喉之中。
海島上少見有獅、虎、狼等猛獸,
多見蟒蛇、猿猴等靈活的動物,
偶爾也會有熊。
這隻灰熊受到了靈力的侵染,
戰力大約與築基弟子相差仿佛,
但在安夏金丹期的修為相襯下,
卻有些不夠看。
將灰熊一劍封喉之後,
安夏輕輕一甩,
將劍上的血跡撒在周圍的植物上,
然後收劍回鞘,
朝地上的身影望去。
先前,
灰熊便是因為要襲擊地上的身影,
所以才招致安夏出手一劍封喉,
然而,
憑地上那人的實力,
本不應該任由灰熊攻擊。
她將地下的人扶起,
望著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
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
「師傅?」
那人沒有回應。
分明呼吸的節奏十分平穩,
脈搏也在有力的跳動,
但他卻仿佛一個死人般,
瞪著一張空洞的眼睛望著前方。
「師傅,你怎麼了?」
安夏心跳突然變得很快,
感覺雲凡此刻的狀態似乎有些不對,
但卻不清楚原因。
「沒有意義……」
地上的人呢喃著,
空洞無神的眼睛對著天空,
眼神中有畏懼、疲憊,
還有說不出的絕望。
「什麼意義?
「師傅你在說什麼啊?」
安夏心慌意亂,
望著雲凡的樣子有些手足無措,
雲凡此刻的樣子令她感到害怕,
這根本不像那個掌伏蛟龍、永遠成竹在胸的雲凡,
反倒像是一個被生活壓塌了脊樑,
失去了全部希望的失敗者。
「再怎麼努力都沒有用的……」
雲凡猶在呢喃著,
他的四周不知什麼時候悄然浮現出一絲絲一縷縷的黑霧,
將他圍繞起來,
身處其中,
竟令人憑空升起一種頹喪、無力的挫敗感。
「如果這世上有救世主,
「那所有的努力,
「所有的執著,
「還有什麼意義?」
隨著一字一句的呢喃,
黑霧逐漸變得濃郁,
並不斷地朝著四周發散,
幾乎將這一小片區域籠罩起來。
「師傅?
「你……」
安夏瞪著眼睛,
驚愕的望著此刻的雲凡,
正要說些什麼,
卻被提著後頸拉了起來,
身形被飛快地帶著脫離了黑霧的籠罩範圍,
落在一處乾淨的空地之上。
望著黑霧瀰漫的場景,
望著黑霧中的少年,
安夏有些慌亂地望向身旁的少女:
「我師傅……他怎麼了?」
「他入魔了。」
童姥饒有興致地望著黑霧中的少年:
「他瞞得住別人,
「瞞不住我,
「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呢,這入魔的情形……
「真是壯觀吶。」
「入魔?」
安夏有些疑惑的重複了一遍童姥的感慨:
「入魔是什麼?」
「就是心魔,
「你不知道入魔,
「總知道心魔是什麼吧?」
童姥勾了勾嘴角:
「人生有八苦,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盛,
「每一苦都有可能滋生出一種心魔,
「隨著修為的強大而日漸壯大;
「而修士的心境,
「就是為了抵禦心魔而生,
「你對八苦的畏懼,
「便是心魔滋生的溫床,
「打個比方,
「唔,
「你知道頓悟嗎?」
她點了點下巴,
似思索般: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你們劍修的頓悟有三種,
「劍心悟、修心悟、道心悟,
「法修、體修大致也差不多,
「頓悟就是心魔的一種,
「是你對八苦的畏懼,
「是你對修為,或者對境界的渴望,
「當你渴望到了極致,
「你的心魔便會適當地給予你幫助,
「讓你嘗到甜頭,
「越發渴望『捷徑』——
「所謂入魔,就是不斷的滋生出一種瘋狂的情緒,
「壯大你對八苦的畏懼,
「令你忍不住一步一步的壯大你的心魔,
「但八苦永無止境,
「求超脫者,最終只會一步一步地走向毀滅。」
「頓悟……是心魔?」
安夏不可思議的望著童姥,
眼神滿是震驚。
「頓悟是心魔有什麼好奇怪的嗎?」
童姥嗤地一笑:
「其實最開始知道的時候,
「我也像你一樣震驚,
「我本以為心魔是為了得到力量不得不通過的考驗,結果心魔其實才是這份力量的本質——
「這種事誰能想到呢?
「不過,
「就算知道心魔的存在,
「若可以修煉,
「有誰會真的放棄嗎?
「入魔會令人變得偏執,
「有些人會拼了命的抓住自己渴望的東西,
「比如我……
「你覺得我渴望什麼?」
她笑意盈盈地望著安夏,
有些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我不知道。」
安夏茫然的搖了搖頭。
「我渴望永遠的青春。」
童姥嘆了口氣,
指著自己吹彈可破的臉蛋上覆蓋著的幾張鱗片輕笑著:
「我不想變老,
「你看你又年輕、又漂亮,
「你不會想知道一個女人變成一個老太婆會有多痛苦,
「那種日子很難捱的,
「我可不想變成一個老太婆,
「所以我用盡一切辦法讓我的身體恢復青春,
「永遠年輕、永遠青澀可人,
「為此不惜冒險吞噬蛇妖,
「不是為了強大的修為,
「而是為了蛇妖的血肉中,
「延緩衰老的能力。」
她又想了想,
蔥白的手指尖在腦門上輕點:
「哦,
「那個所謂的什麼『化神之下第一人』張元,
「我也有聽聞,
「他的八苦是『生』之苦,
「人生如浮萍,
「縱使天下第一,
「隨著歲月流逝,
「也會化成一捧塵土,
「存在於這個世界的痕跡總會消逝,
「所以人總想在這個世界留下些印記——
「我聽說張元以折磨為樂,
「大抵是想用折磨別人產生的仇恨,
「令自己短暫獲得些許存在感,
「以安慰自己空虛的內心罷了。」
她似嘲諷般笑了笑,
又將視線望向黑霧中:
「至於你師傅,
「我有些看不明白,
「有些像是『生』之苦,
「但細細想來,卻又不太像,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盛,都不太像,
「倒有些『求不得』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