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懷抱

  對一個家族的傳承來說,

  一個用以傳宗接代的工具,

  和有可能成為家族守護神的修士,

  哪個比較重要?

  若是沒經歷過修士毀城的事,

  恐怕安家就算知道安夏有修行之資,

  他們也不會把安家這唯一的後代放出去,

  因為一個虛無縹緲的未來還是不如踏踏實實來得實在。

  但有了身為飛鶴宗掌門的親戚親自背書,

  加上這次「一人毀一城」的事件令他們太過震撼,

  讓他們極度缺乏安全感,

  有一種迫切的培養「家族守護神」的欲望,

  以及迫切需要一個安家與飛鶴宗掌門之間聯繫的紐帶,

  所以他們興起了放手一搏的心思。

  經過一番言辭懇切的討好,

  以及軟言軟語的哀求,

  飛鶴宗掌門答應了將安夏收入門下的請求,

  一時安家張燈結彩,

  歡天喜地。

  然後安夏發現一向對自己動驟打罵的老父,

  對她仿佛對著眼中釘般的不知第幾任後媽,

  一向冷著張臭臉對她擺架子的奶奶,

  一個個一下子仿佛變了個人似的,

  對她噓寒問暖,

  小心翼翼得仿佛倒像是安夏是他們的爹。

  這態度的轉變效果倒是十分的行之有效,

  安夏似乎沒那麼討厭他們了。

  甚至成為內門弟子後,

  安夏時不時會托人給安家送一些財物,

  為安家出手解決一些麻煩。

  當然,

  她對安家明里暗裡不時暗示的,

  求她為安家的傳宗接代做出貢獻的請求視若無睹,

  成為修士以來,

  也從未去過安家。

  家族對她不好,

  她自然也沒有為家族履行傳宗接代的義務。

  曾有那麼一段時間,

  她也以為她那位遠房堂叔是對她好的人。

  她也曾對在飛鶴宗的生活有過期待。

  當然這位遠房堂叔也不是對她不好,

  只是在飛鶴宗這麼長時間,

  她的遠房堂叔對她始終不聞不問,

  甚至連她是掌門的遠房侄女這事也不許她說出來。

  她就一直像個普通弟子般生活著。

  她琢磨了許久,

  大概琢磨明白了。

  這位遠方堂叔將她收入飛鶴宗門下是為了體現自己對安家有恩,

  不是數典忘祖之輩,

  然後等安夏自己成長起來,

  回安家後能替他解決安家的瑣事。

  畢竟以飛鶴宗掌門之尊,

  也不可能成天為一個世俗的家族解決麻煩,

  不如給安家一個機會,

  讓安家自己培養一個守護神出來,

  然後自己就安逸了。

  這當然是大恩,

  但和安夏理解的親人間的恩情卻有著不小的偏差。

  於是,

  她失望了。

  她不再幻想世上會有什麼人會全心全意的為她考慮,

  也不再認為人與人之間會有純粹的感情,

  一切只不過是利益的驅使。

  直到她遇到了雲凡。

  當時的安夏初成內門弟子,

  接觸了更廣闊的世界,

  她發現自己好像有了更高的追求。

  修士的力量如此強大,

  對俗世有一言而決的能力,

  那最強的修士,

  如果一心為俗世建立秩序,

  為每一個苦難的人——

  比如被毆打的為人婦者,

  或者被包裝成花瓶任人擺布的為人女者,

  提供一個求助的渠道,

  讓俗世不再有苦難,

  或許這便是她存在的意義。

  她有著想改變這世界的決心,

  所以她對修為有著迫切的渴望。

  也對修為高深者,

  不自覺的崇拜。

  也正因此,

  收徒大典後,

  她對備受掌門青睞的,

  死皮賴臉將她收入門下的少年頗有微詞。

  沒有修為,不愛修行,

  憑什麼成為飛鶴宗長老?

  還對自己大獻殷勤,

  這不是圖謀不軌是什麼?

  所以她毅然而然的無視了這少年的勸誡,

  去和莊龍學劍。

  隨後便是修為停滯不前,

  成為飛鶴宗的笑柄。

  正是在那時,

  一直被自己冷眼相待的少年沒有將她拋棄,

  反而趁著自己心灰意冷,

  有耐心聽他說話的機會,

  展示了他對修行的深刻理解,

  並不計前嫌,

  傾囊相授。

  也是因為那一段時間的相處,

  安夏發現自己似乎對那少年有誤會,

  那少年對自己似乎完全沒有圖謀不軌的意思,

  反而有些像是……

  對親人間的愛護。

  那少年看自己的眼神,

  就好像在看女兒一樣。

  這甚至令她有些羞惱,

  畢竟這少年看上去年紀和她相仿,

  就算大一點兒,也大不到哪兒去。

  怎麼就把自己當女兒看了呢?

  她絞盡腦汁,冥思苦想,

  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看破紅塵般的豁達,

  流暢大方的待人接物,

  卻又長著一張少年的臉,

  這個少年肯定有故事。

  尤其是,

  還對自己無微不至的照顧,

  和藹可親的關懷。

  這一切,

  對一名懷春的少女來說,

  無疑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然而……

  還未等她嘗試著探索這少年心中藏著的故事,

  她就因為一次「錯誤」,

  導致那少年不得不「迴避」一些事情,

  以至於令她對飛鶴宗一眾長老產生了誤會,

  生了殺心,

  最終間接導致了她親手弒師的慘劇。

  雖然她至今還不知道那少年在迴避著什麼,

  也不知道那少年為何至今都不願修行,

  但這些事都已無關緊要,

  畢竟弒師的事實,

  已然發生了。

  她親手把唯一一個真正疼愛她、愛護她的親人,

  一劍穿心。

  世間還有比這更絕望的事嗎?

  大概是沒有了。

  環顧這世間,

  舉目無親,

  令安夏有些找不到生存的意義。

  所以她打算再為雲凡做點什麼,

  哪怕再微不足道,

  也算是自己回報的一點心意。

  只可惜……

  帶著遺憾,

  安夏閉上了眼睛,

  靜靜等待死亡。

  甚至有些釋然的感覺。

  與其在這個舉目無親的世界苟活,

  不如到另一個世界,

  或許還能與那少年相遇。

  然而,

  等了許久,

  沒有烈火焚身的痛苦,

  也沒有失去意識的虛無,

  她感覺自己突然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就像是落在一張毛絨絨的絨毛被子裡,

  柔軟而舒適,

  這懷抱是如此熟悉,

  就像是在青雲峰,

  那少年手把手的指點她修行時,

  她不經意間跌了一跤,

  落入那少年懷中的感覺。

  踏實、安穩,

  身軀雖然單薄,

  卻出乎意料的令人有安全感。

  嗅著將她抱在懷中的身軀那熟悉的味道,

  她忽然有些不自然的顫抖,

  聲音都有些發顫:

  「師傅?」

  「嗯,我回來了。」

  這是一個熟悉的聲音,

  明明是少年,

  聲音卻低沉而富有磁性,

  像是重力的吸引,每分每秒都想向他的聲音靠近。

  「師傅,師傅……」

  安夏眼睛閉著,

  眼淚卻止不住的流淌:

  「我死了麼?

  「我們在另一個世界相遇了?

  「我……我可不可以看你?

  「你不會再離開我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