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里，二十來個人談笑風生。

  絲路單元和主競賽單元的評委都湊到了一起。

  坦白地講，都是朋友。

  天朝電影這一畝三分地，這些人可能關係遠近親疏不同，但至少都打過照面，所以並不生分。

  而這裡面地位最高的，肯定是吳天眀了。

  老頭雖然沒啥架子，但作為老廠長，無論是張一謀，還是其他人，在他面前都跟小孩兒一樣。

  所有人都對他敬重有加。

  而在許鑫的想像中，整個宴會廳里應該是那種風趣與幽默並存，追憶與感懷共進的氣氛。

  可誰知道……當他走進包廂，口中一連串的說著「對不住，來晚了」的時候，卻發現……整個包廂的氣氛安靜的可怕，所有人都捧著一部手機在看的場景。

  連楊蜜都是。

  而發現他來了之後，沉小陽最先放下了手機：

  「誒，來啦。」

  「陽哥。」

  許鑫點點頭，接著眼裡湧出了幾分疑惑。

  心說這是幹啥呢？

  而就在這時，沙發的最中間，唯一一個沒拿手機的發福老人笑呵呵的沖許鑫招了招手：

  「小許啊，咱們還是第一次見呢。」

  「誒，老廠長。」

  許鑫趕緊鞠躬。

  而吳天眀也笑呵呵的站了起來，一邊繞開了其他人走了出來。

  等許鑫來到他面前的時候，他直接拉住了許鑫的手。

  用力的捏了捏後，指著餐廳的桌子：

  「來，今天你就坐我旁邊。」

  「呃……可不敢，我就坐傳菜口就行。」

  一方面驚訝於對方的熱情，一方面，許鑫趕緊搖頭。

  接著岔開了話題：

  「大家這是在看什麼呢？」

  「在幫我審個故事。」

  吳天眀說完，許鑫更納悶了。

  「平常看雜誌麼？」

  在許鑫納悶的目光中，吳天眀問道。

  「看，但看的很少。中戲的陸海波教授是我的文學顧問，平常都是他推書給我，我按照他的書單來走，雜誌方面很少涉獵。」

  聽到這話，吳天眀微微點頭表示了解，隨即說道：

  「可以多看看，雜誌上面多是短篇和中篇的小說，字數雖少，但不乏內容精悍巧妙的故事。有的書字數多，但文字不夠精簡，故事性雖然強，但很容易被其內容與字數給稀釋掉。你可以多看看雜誌，雜誌的故事與成書又是另外一種風格。」

  「誒，好。」

  許鑫默默的把這話記在了心裡。

  老廠長說的確實有道理。

  不過……

  他又掃了一圈眾人，好奇的問道：

  「那大傢伙看的……」

  「唔，來，咱倆加個微信，我發你，你也幫我看看。」

  許鑫有些驚訝……

  心說老廠長您挺潮啊。

  趕緊掏出了手機，而吳天眀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得。

  蘋果4S。

  666

  倆人加了微信後，吳天眀帶上了掛在脖子上的老花鏡，很熟練的推了一篇保存好的文章給許鑫：

  「你也幫我看看。」

  「嗯，好……」

  許鑫也沒說什麼「咱們先吃飯」之類的話。

  坐到了挨著傳菜口的椅子上，直接點開了這篇文章。

  《百鳥朝鳳》

  作者：肖江虹

  「過了河，父親再一次告戒我，說不管師傅問什麼，都要順著他，知道嗎？我點點頭。父親蹲下來給我整了整衣衫……」

  第一人稱？

  許鑫按照內容在那看。

  故事的開篇還挺有意思的。

  是一位叫做「游本盛」的父親帶著兒子，也就是第一視角的主人公「游天鳴」來給一位嗩吶匠拜師。

  這位叫做肖江虹的作者文筆很厲害。

  厲害的不是說他多麼會用辭藻，而是那種畫面感。

  從流汗的模樣，到見到嗩吶匠時那笨拙的模樣，再到手裡拿著一包被水泡了的煙的窘迫……

  一下子，那股生動的畫面就撲向了許鑫的腦海。

  而這時，許鑫聽到有人說話了。

  是齊雷。

  「老廠長。」

  齊雷放下了手機，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睛後，說道：

  「這個題材，挺有挑戰性的。」

  一直坐在許鑫旁邊的吳天眀聽到這話，笑呵呵的問道：

  「這話怎麼講？」

  「呃……」

  齊雷想了想，說道：

  「那我就站在我的本職工作方面來談談這篇小說。首先就是題材，得承認，故事真的挺不錯。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從2002年的《嘎達梅林》之後，就沒有了關於民俗類的影片上映過……」

  「不對。」

  吳天眀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小齊啊，你還是那個習慣，喜歡下定論，而不是討論。08年，哈斯朝魯導演的《長調》、04年，馮小寧導演的《信天游》、07年，孫小茹導演的《盛世秧歌》，以及……」

  說到這，他隱晦的看了一眼蔣文麗和顧常衛。

  接著才說道：

  「05年還有一部關於彝族民俗舞「龍舞」的電影，有很多。你這話太不嚴謹了。」

  「……」

  許鑫沒抬頭。

  但心裡卻充滿了驚訝。

  這……

  老廠長口中的電影，他就看過一部。

  那就是……關於「龍舞」的電影。

  這電影的名字叫做《花腰新娘》，張靖初演的……

  其他的，他也沒看過，甚至都沒聽過。→

  想到這，他忍不住問道：

  「您都看過？」

  看著許鑫那有些驚訝的模樣，老廠長笑呵呵的眨了眨眼：

  「小許啊，你知道退休之後的小老頭什麼最多麼？」

  「……時間？」

  「沒錯，就是時間。有空就當熘達了，就去看著玩唄。」

  「……」

  許鑫無語了。

  而吳天眀也不糾結，繼續看向了齊雷：

  「然後呢？你想表達什麼？」

  「故事肯定是個好故事，但市場反饋的話，可能不會那麼及時。以發行角度來看，把故事搬上院線肯定沒問題，只是票房和投資方面不見得會回本。得做長線的打算。」

  「我和齊總的觀點一樣，老廠長，現在這個市場太浮躁。這個故事在我估計，口碑一定很好。但不見得會有觀眾特地去看。除開拍攝成本，宣傳成本不宜過多……但矛盾的地方也就在這，宣傳不夠，影片名氣不夠大，就難吸引觀眾。可這片子的題材的吸引力確實不夠。」

  薛海峰也看完了，跟著齊雷的話說出了自己的觀點。

  而倆人都是基於「發行」這一項來看的。

  並不是說對電影有什麼偏見。

  因為市場的反饋就是如此。

  不是每個人都能跟許鑫那樣，不管拍什麼，都有觀眾來買單。

  正常的一部電影，要有爆點、要有票房號召力的明星，並且隨著好來塢一點點打開華語電影市場，觀眾對於特效、爆炸、大場面的需求也日益升高。

  而這一點並不單單只是華語電影，全世界的電影都是如此。

  所以，吳天眀也不生氣，反倒是點點頭：

  「你們說的我也想到了。」

  「但故事很好。」

  龔麗也摘掉了自己鼻樑上的眼鏡。

  人上了歲數，不分男女，眼鏡都有點花了。

  她說完，笑著問道：

  「老廠長，我能演師娘這個角色嗎？」

  「哈哈哈，你可不行。你太年輕了~」

  「啊？我還年輕吶？我今年開始，眼睛都花了……」

  「哈哈哈哈哈~」

  顯然，老一輩的西影人關係都很不錯。

  而龔麗的話，也代表著其他人陸陸續續都差不都看完了。

  趙本山看完就是一臉可惜：

  「可惜，我覺得這電影搬到東北可能更適合……」

  可吳天眀卻搖頭：

  「本山，你的意思是二人轉的嗩吶。從屬性上，二人轉大於嗩吶，但百鳥朝鳳這首曲子的發源地其實是關中。」

  「是，十樣景嘛。傳到關外後被拆成了好多小段兒，婚喪嫁娶都有人在用。小時候跟我二叔一起拉琴的時候，我還學過。也聽老先生們吹過……內誰，小陽，上車裡把我的二胡拿來。」

  「誒，好嘞，師父。」

  沉小陽點點頭快步走了出去。

  顯然，趙本山手癢了，想來一個胡琴版本的十樣景，也就是《百鳥朝鳳》……

  接著，余華也看完了。

  「故事性很好，我覺得比我強。」

  聽到這話，吳天眀翻了個白眼：

  「就你虛！」

  「哈哈哈哈哈……」

  笑聲中，吳天眀直接一擺手：

  「來來來，點菜，咱們邊吃邊聊。小許，你坐我邊兒上。」

  「可別。」

  剛看到第二章的許鑫再次搖頭：

  「我倆就坐這就行。老廠長，您可別為難我了。」

  「啊呀，你這娃……」

  吳天眀還不樂意。

  這時，還是張一謀開口了：

  「您就讓他坐那吧。」

  聽到這話，吳天眀這才作罷。

  大家開始落座。

  包括王詮安、顧常衛在內的所有人都神色如常的落座。

  而許鑫說坐傳菜口，就坐傳菜口。

  不管是張沫還是拿著二胡回來的沉小陽要和他換，他都拒絕了。

  等大家都坐踏實了，偌大個桌也都滿了。

  楊蜜起身走了出去安排上菜。

  坐在吳天眀邊兒上的張一謀這才問道：

  「下午開會都說什麼了？」

  「說的就是這次電影節需要注意的事情，都是一些細緻化的問題，比如怎麼接待遊客之類的，還挺細緻的。」

  把會議的內容大概說了下，挨著張一謀坐的龔麗這時才來了句：

  「我看新聞，電影節的票和好多景點都聯動著，想來這次來參加的人不悔少。暑假，大家都想出來玩一玩……」

  「這樣才好。」

  坐在最中間的吳天眀眼裡亮起了一團火光。

  明明酒還沒倒上，可他的面膛卻已經開始發紅了：

  「人來的多，讓大家都看看這些優秀的電影，這樣才好啊！誒，小伙子，快，把酒先倒上。」

  一邊說，他一邊催促著剛進屋的倆服務員。

  顯然，老廠長的心情很高漲。

  那還說什麼……

  喝唄。

  等分酒器被端上來，吳天眀便端著杯子站了起來。

  他站，其他人也站。

  老頭也沒說什麼「你們都坐」之類的話。

  只是環視四周，看著這一張張或者熟悉，或者陌生的臉孔……最後目光落在了許鑫身上。

  但卻不多言。

  只是簡單說道：

  「明天就是咱們這兩撥評審對入圍的電影進行選拔的階段了。這份工作簡單，但又很困難。但我相信咱們一定能給觀眾、電影人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也慶祝咱們第一屆絲綢之路電影節圓滿成功，諸位，乾杯！」

  「叮~」

  所有人都舉起了杯子，把酒水一飲而盡。

  ……

  許鑫在這頓飯上，和包括張沫、沉小陽、在內的小字輩一樣，擔當起了「伺候人」的角色。

  他倒不覺得有什麼。

  甚至覺得這頓飯吃的很舒服。

  老廠長很幽默。

  本山老師也很幽默。

  最幽默的是余華老師。

  幽默給了自己，《活著》給了別人。

  大家暢聊著曾經輝煌的西影廠。

  也聊著現在華語電影的江山變動。

  憶往昔，嘆今朝。

  還聽了一段本山老師拉的二胡版的《百鳥朝鳳》，以及沉小陽的東北秧歌。

  一群文藝工作者聚在一起就這點好。

  誰都有點絕活。

  唯獨許鑫，跟個大傻子一樣，光顧著樂。

  可卻無技所長。

  沒辦法，真不會……

  真要讓他表演才藝，那他估計只能給各位大老表演「旋兒一個」了。

  而說笑之中，其實聊的最多的還是電影。

  無關技法。

  無關想法。

  但偏偏言語裡，影視劇就沒離開過。

  聊《活著》、聊《紅高粱》、聊《老井》、聊《馬大帥》等等……

  鄉土情結濃郁的第四代、第五代導演，新生代的演員，二人轉、信天游、秧歌、兒時看某部電影的美好記憶……

  不知不覺間，酒喝的越來越多了。

  最後還是吳天眀拍板：

  「酒不喝了，喝茶。」

  否則這群人今天至少得有一半人躺桌子底下。

  這頓飯一直吃到了10點多，茶酒盡興，才算是歡顏而歸。

  許鑫原本還說喝完酒找老頭聊聊的。

  結果他這頓飯也喝了一斤出頭。

  這會兒是頭暈腦脹的。

  啥也聊不成了。

  而飯局結束後，大家互相攙扶著往外走。

  這時，一晚上話題都沒怎麼落到許鑫身上的吳天眀忽然抓住了許鑫的胳膊。

  「小許。」

  「……啊？」

  醉意朦朧的許鑫看清人後，應了一聲：

  「老廠長，您說。」

  「好樣的。孩子，以後踏踏實實的走，你聰明，但有時候習慣性考慮太多……有時候別考慮那麼多，你記住，可能誰都會對不起你，但唯獨觀眾不會。記住，你是導演，作品是你安身立命的倚仗！一定得好好的！知道麼？」

  興許是喝多了的緣故。

  吳天眀的話也很碎。

  可同樣酒意上涌的許鑫卻隱隱約約明白了他的話。

  用力的點點頭：

  「嗯！知道了！」

  「嗯……是個好娃~」

  吳天眀笑呵呵的用力的拍了拍許鑫的手背，滿眼喜悅與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