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第一天偷得浮生半日閒,而新年的第二天,他便直接踏上了飛機,前往了無錫。→
老頭還等他呢。
雖然……在電話溝通時候,一聽許鑫都不在無錫過夜,張一謀還有些不樂意。
覺得你大老遠來了,匆匆忙忙就為了一頓飯,多多少少顯得有些忒敷衍人了。
可真看到許鑫的時候,他還是露出了笑容。
「哥哥!哥哥!」
元旦一齊回家的三個孩子圍在許鑫身邊轉悠。
而許鑫則送上了自己的禮物。
按照自家老爹的說法,張導家的大喜事,得備一份厚禮。
可許鑫自己琢磨了半天,最後卻挑選了一個……乍一看有些跌份的禮物。
一台最新款的拍立得。
不貴,一千來塊錢。
加上200張相紙,一共兩千出頭。
而把禮物拿出來的時候,張一謀光顧著樂了,也沒多想,只是埋怨了一句:
「這東西搞不好都得讓孩子給浪費嘍。」
可陳葶的眼睛卻亮了起來。
「小許,謝謝!」
顯然,她很喜歡這個禮物。
並且也理解了許鑫的用意。
對於這一家五口人來講,當戶口本上大家的名字在一起時,便是一個新的開始。
許鑫始終記得,沫姐當初跟自己說爸爸和葶姨,還有弟弟妹妹的全家福是他自己在家租的人家照相館的設備拍攝的。
所以,他送這份禮物的寓意也很簡單。
就是隨時隨地紀錄下,這些家庭里的美好瞬間。
不需要隱藏,也不需要心虛。
光明正大的行走在世間。
所以,她真的很喜歡這台拍立得,拿過來後,三個孩子的注意力也迅速的被這台可以隨時拍照隨時列印的相機給吸引了過去。
撇下了許鑫,圍在媽媽身邊一嬌和一丁舉著手要玩,而一男倒還好,只是懂事的幫媽媽拆相紙的包裝。
「走吧,喝杯茶去。」
現在才10點出頭,還不到吃飯的時候。
許鑫點頭,跟在了老頭後面,走進了他那間不算大,也不算小的書房。
「沫姐呢?」
他問道。
張一謀隨手指了個位置讓他坐,回了一句:
「元旦回她媽那了……她最近認識了一個男孩,對她還挺好的,估計是找她媽參謀去了。」
一邊說,一邊從書桌的抽屜里拿出了一個袋子遞給了許鑫:
「這就是那男孩送我的,給。」
許鑫還來不及驚訝沫姐竟然脫單了,目光便集中在這個小袋子上面。
從裡面拿出來了一個,發現裡面都是小圓盒,盒子上面一堆字母組成了不是英語的單詞,唯一能拼讀出來的,就四個。
「SNUS」
斯納斯?
許鑫心說這是啥玩意?
納悶的問道:
「這是啥啊?」
「瑞典的土特產,好像叫什麼……唇煙?裡面是一堆茶包一樣的玩意,說是……含嘴裡?好像是這麼來的。你試試。」
聽到這話,許鑫點點頭,先不多問,而是擰開了這個盒子。
其實菸民多多少少都能GET到他這種好奇心。
就像是你遇到了一個你從來沒見過的香菸牌子,別管這煙便宜還是貴,總是想抽一支嘗嘗。
而打開盒子之後,果不其然,是一堆碼好的硬幣大小的「茶包」。
許鑫拿出來了一片,摸了摸,好奇的問道:
「含的?」
「對,他是這麼說的。說是瑞典之所以是肺癌發生率最低的國家,就是因為他們用這個進入了無燃燒菸草時代。→這是沫沫特意讓他帶回來的,說是給你買的。」
聽到這話,許鑫不在多問,而是直接丟到了嘴裡。
還砸吧砸吧嘴……
也沒什麼味兒啊。
「您確令是含?」
因為嘴裡有東西,他說的比較含湖。
張一謀點點頭:
「他就是這麼說的。」
「含著會出煙嗎?」
許鑫有些彆扭的問道。
張一謀翻了個白眼:
「我哪知道,我又不抽菸。」
「……」
這下,許鑫又不吭聲了。
因為他這會兒嘴裡開始有口水了。
而口水和這東西一碰,他立刻就品嘗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說煙味兒不是煙味兒,說苦味不是苦味兒的。
他疑惑的歪著頭,盯著老頭,閉著嘴,一臉的茫然。
張一謀也不說話,盯著他。
顯然,他也好奇。
想看看許鑫吃了這東西到底是會噴煙霧呢,還是吐泡泡。
可隨著時間流逝,許鑫臉色忽然一變:
「誒?辣……辣!苦!……不對啊……這啥啊?誒?……啊呸!」
他直接吐到了垃圾桶里。
感受著嘴裡那異常五彩繽紛的味道,滿眼的無語:
「這是啥啊?」
「我哪知道!」
「……您別騙我,瑞典人真含這個?」
他滿臉的抗拒,把這玩意往桌子上一丟,推的遠遠的:
「還是留著孝敬您吧,我消受不起……TUI~」
又吐了一口後,他抽出兩張餐巾紙,對著舌頭颳了幾下。那狼狽的模樣讓張一謀樂出了聲。
「哈哈……那你也收著,咋說也是沫沫特意讓人家買給你的。」
「……」
許鑫無語的撇了撇嘴,好奇的問道:
「這男孩……是個外國人?」
他好懸把「也」字說出來。
而提起這事,張一謀倒挺豁達的:
「嗯。瑞典人,倆人認識的時間其實挺早了,也算是圈內人,就在IMAX公司任職。有個中文名字,叫做孟丹青。追沫沫一兩年了……」
「呃……」
嚴格意義上來講,其實沫姐也挺漂亮的。
這點是實話。
他倒挺希望沫姐找個踏實的男人安穩一輩子,但如果可以……最好能是自己人。
找個老外,至少在他這,總覺得怪怪的。
不過這種事情是人家的私事,誰也沒權利說什麼。
只不過……
他罕見的說道:
「那……這次要戀愛,儘可能的時間長一些。」
「……嗯。」
張一謀顯然也明白許鑫在說什麼,點點頭。
是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
這一次……可得好好看看。
而張沫的事情說完,許鑫從兜里掏出了煙。
點了一顆後問道:
「您的電影怎麼樣了?幾號開?」
「十號。四號我就去南京,五號貝爾到,大家準備準備,便開始了。預計的時間是六月份結束。為了配合貝爾的時間,可能今年過年大家都沒法正常過了。」
「……啊?」
這下,許鑫是真驚訝了:
「不過年了?」
「難。→外國人又不過春節,在加上拍攝任務也緊,所以和劇組的人都說完了。今年過年,就休兩天,三十一天,初一一天,時間太短,也沒法回家。」
「……」
一時間,許鑫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只是試探性的問道:
「我15號結婚您可是證婚人……」
「我知道,我14號晚上過去,15號參加完你婚禮再走。」
張一謀哈哈一笑:
「怎麼?還怕我不去啊?」
「哈哈,哪能呢。這不是怕您太辛苦麼。」
聽著這言不由衷的話,張一謀好笑的搖了搖頭,問道:
「明年有什麼打算?有具體的故事了麼?我這裡有幾個還不錯的劇本,你挑挑?」
「有了。《太陽黑子》,明年打算拍這個。」
「劇本出來了?」
「嗯,出來了。您看看?」
「不看了。」
聽到這話,張一謀回答的很迅速,幾乎都沒什麼考慮的時間。
「你的風格已經慢慢變得成熟了起來,也不需要我操心了。我現在全力準備《金陵》,就算能分心看你的劇本,看的太敷衍也沒法給你什麼建設性意見。還不如讓你自由發揮呢。」
「嗯……」
見狀,許鑫也不在追問,而是主動開始聊起來了年前年後西影廠的計劃。
從投資公司,到三部電影,在到一些大大小小的瑣碎事情說了一遍後,張一謀微微點頭,手裡捧著茶杯陷入了沉思。
沉思了片刻,他說道:
「《非誠勿擾2》,我看到你倆在網絡上吵起來後,也去看了一下。」
「……?」
許鑫一愣。
「您去看了?」
「嗯,看了一下。也看到了你的回應……你的觀點是對的,這部電影前後確實割裂的很嚴重。不過,你沒怎麼接觸過商業片……當然了,我指的是正常運作的那種商業片,《秘密》和《風聲》這兩種都不能算在內。你沒接觸過這些東西,所以,你在看它的時候,首先的關注的就是它的藝術性。這其實有些誤區~」
許鑫微微坐直了身子。
書房裡沒別人。
爺倆說的肯定都是掏心窩子的話。
所以別管有用沒用,他都得先聽一聽。
「商業片,它的商業元素要大於一切。就像是這些電影拍出來後,不追求什麼獎項、承認,唯一的目標只有票房是一個道理。甚至,在一些公司眼裡,只要票房足夠好,他們賺了錢,那就是成功。至於口碑之類的根本不重要。」
「嗯嗯。」
雖然不知道老頭要說啥,但許鑫還是繼續聆聽。
畢竟……他也挺久沒聽老頭給自己上課了。
「所以,站在他們的角度上來講,你的言論本身就是錯的。」
「……」
許鑫一愣。
而張一謀也看出來了他的不解,一邊示意他不要急,等自己說完,一邊繼續說道:
「當然了,我指的錯不是說你真的錯了。而是你在這件事上過於主觀,並且,或多或少的引導了民眾的情緒。」
「……啊?」
許鑫這下是真懵了。
這話從何說起?
而張一謀見他不解,繼續說道:
「《非誠勿擾》其實就是一部充滿了馮曉剛個人風格的商業電影,你對這部電影談藝術性,出發點就錯了。論藝術性,《山楂樹》甩他十條街,可你知道為什麼你的票房首周只贏了200萬,而現在卻再次被他反超,並且開始拉開距離了麼?」
「……為什麼?」
老頭說的是實話,雖然他沒關注元旦時候電影票房如何,但31號當天,電影的票房是12億。而《非誠勿擾》已經來到了4億。
「因為馮曉剛明白,要拍藝術片,那就拍藝術片。拍商業電影,那就摒棄藝術,完全的進行商業化。說白了,他用商業片,竟然和你打擂台,他贏都是輸。而你也是如此,《山楂樹》是會被寫入影史的電影,你和《非誠勿擾》比,太欺負人了。」
許鑫還是沒懂:
「那為什麼說我過於主觀了?」
「因為你試圖把所有電影的比較都從藝術性上出發。」
老頭捧著茶杯,說出了自己的觀點:
「這本身就是一種違背市場規律的事情。就像是我說的,你為什麼會輸?是因為《山楂樹》不精彩?還是說《非誠勿擾》好看到天上了?其實都不是。你輸,錯不在你,而在觀眾。但不是說觀眾錯了,而是你低估了觀眾們對於娛樂的需求。」
「……」
在許鑫那忽然皺起來的眉頭之中,又長了一歲,對於世界洞悉的更加清楚的老人娓娓道來:
「小許啊,沒有任何人有權利干涉民眾對美好生活的追求與嚮往,放到電影上也是如此。誠然,電影本身需要的是藝術性,需要的是人文價值,需要的是充滿思考……但你不可否認的是,這些思考其實都很累的。你自己難道就沒有某些時候什麼都不想做,只想發呆,或者讓一些繁瑣之事遠離自己,只進行一些最不需要動腦子,或者簡單粗暴有趣的娛樂方式的時候?」
「……」
「在電影這方面,商業和藝術的本質應該是均衡的。如果華語電影市場全都是充滿了藝術性的作品,那我只能說這個市場離死不遠了。反之也是依然。並且,雖然說是均衡,可實際上,在我心裡……三七才是最正常的比例。」
「三成藝術片,七成商業片?」
「沒錯。」
許鑫的試探詢問得到了肯定的答覆:
「我知道你對拍商業片不感興趣,但別忘記了,那只是你自己的想法。電影作為一種廉價娛樂方式,你切身處地的想一想,你忙碌了一天,下班後和女朋友約定在電影院門口。
你們倆真正想看的,是一場苦大仇深,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思考、爭議、抗爭、反叛等等諸多精神傳達的電影呢?還是想看一場吃著爆米花,喝著飲料,哈哈大笑的電影?」
前者,可能你思考電影中的細節,隱喻,人性刻畫,比你上班還累呢。但後者你看完就可以忘記在腦後,但最起碼,那一兩個小時,你覺得很輕鬆,很舒適,來給自己減壓了。這就是商業片為什麼會成為主流的基本原因之一。
也是你輸了的原因。
都知道《非誠勿擾》評分低,但它裡面有葛憂,有你口中誇讚的孫紅鐳,有王碩那充滿個人風格的人生總結……甚至還有個姚辰,以及擰巴的舒琪……但它不僅僅有這些,它還有三亞絕美的風光,還有各種物慾奢華的表象供人們幻想,沉浸。
正確的,不見得是好的。而大家覺得好的,那一定是正確的。
因為追求「好」,是人類的本能嘛。」
「……」
一番言語,讓許鑫啞口無言。
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只能安靜的抽起了煙。
而半根煙抽完,他才問道:
「我有點曲高和寡的意思了?」
「嗯,多少能見到點苗頭。」
張一謀眼裡閃過了一絲如釋重負。
顯然,弟子自己能意識到,是最好。
他不想打擊弟子的積極性,並且也堅定的認為他走的路一定是正確的。
但這個世界有黑就有白,黑白之外還有灰。
孤陰不生孤陽不長,萬物均衡,這才是和諧之道。
而這也是他今天想讓許鑫明白的道理。
許鑫呢,在得到了這個答桉後,思考了一會兒後,試探性的說道:
「可我也並沒有一直追求您說的路……打個比方,就說廠里吧,明年推出的三部電影都是我拍板的,我覺得都是屬於商業電影的範疇……」
「我不管他們,我說的是你自己。」
張一謀笑著搖了搖頭:
「廠里怎麼經營,那是田雙河的事情。我說的是你自己,你現在的藝術風格……可以說是撐起了你們這一代導演的天空。但你並不完美……奧運會剛結束那一年,我可能還不會對你說這話,因為那時候的你還不成熟。但現在我卻可以說出我最想對你說的一句話了:你的起點太高,這是你的優勢,但同樣是你的桎梏。」
「呃……」
恍忽間,許鑫回憶起了他讓自己去西影廠的那一晚……
那句「大不了,我回家繼承家業」的話語還猶在耳畔。
雖然是戲謔之言,但當時他收出來的時候,其實心裡還挺驕傲的。
可現在……
而就在這時,他聽見了張一謀的下一句話:
「不要把票房單純的認作金錢的交易。你要明白,那些代表金錢的數字,同樣是觀眾對你的認可與喜愛。」
看著許鑫,他無比認真的說道:
「你有責任對喜愛你的觀眾負責,了解他們的口味,洞悉他們的需求,拍出他們最喜歡的作品。」
「……」
「電影的本質,就是一種娛樂方式。商業片也好,藝術片也罷,只要觀眾喜歡,就是好電影。」
「……」
「兩者,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
許鑫眉頭越皺越緊。
恍忽間,他一下子想起來了在西安的時候,齊雷問自己有沒有興趣拍商業片的時候,他給出的回答:
「沒興趣。」
他回答的是如此的堅決,果斷。
可現在……在聽到了老頭的話後,卻忽然覺得有些動搖。
對……喜歡我的觀眾負責麼?
拍觀眾喜歡的,想看的……
緊接著,莫名其妙的,他又想到了昨天。
昨天妻子拉著自己去滑冰是,自己說的話。
本意,他是想說昨天天冷,更何況元旦放假,人肯定多,她被認出來有些麻煩,不如改天。
但楊蜜卻誤會了他的意思,以為他不喜歡什剎海那邊人來的太多。
幫燕京人民說話。
而在倆人到地方後,楊蜜吐槽這門票貴,他同樣也站在人民的角度,開導她倆人才五十塊,對於普通人而言,這種娛樂方式性價比可是很高的。
他沒瞧不起普通人的意思。
但楊蜜誤會了。
並且,他雖然不在乎五十塊錢,但也深知什剎海的冬天對任何人來講,都是一種性價比很高的娛樂方式。
可今天聽老頭這麼一說……
他才真正發現……
原來,他的高姿態,其實是留在了圈內。
談不上看不起,只不過沒興趣。
沒興趣看著這些人為了那幾千萬的分成什麼手段都使,五花八門,各顯神通。
可他卻忘記了……
在「圈外」,觀眾們對於電影的期待與看到好電影的喜悅。
就像是無關生死但高於生死的足球一樣。
電影的本質,自己並沒有搞錯,而是遺漏了觀眾這最重要的一環。
而今天眼前這位老人的話,讓他醍醐灌頂,豁然開朗……
「……我明白了。」
他真心實意的點點頭。
猶如補全了自己一般,看向張一謀的目光閃閃發亮!
「明白您說的意思了。確實,這件事我的出發點不對。您說對了。」
「……嗯。」
張一謀眼裡閃過了一絲喜悅。
嘴角也開始上揚了起來。
而就在這時,他還來不及誇獎,勉勵,房門便被「粗暴」的推開。
一嬌蹦蹦跳跳的走了進來:
「爸爸,哥哥,吃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