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472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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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4章 殺青

  這段戲沒有台詞。

  按照一般來講,演員只需要在那擺出造型,導演那邊怎麼拍,鏡頭怎麼走就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了。

  但有些戲偏偏難,也就難在無台詞上面。

  在王佳衛自己心裡,這個鏡頭其實也是一個難點。

  那就是該怎麼體現出來他要的那種感覺。

  什麼?

  你問什麼感覺?

  答:不知道。

  他自己也形容不出來,但那種朦朦朧朧的感覺是有的。

  因為沒有劇本拍攝,所有的戲路子都裝在他的心裡。所以,有時候他折磨的其實不僅僅是演員,還有身邊的劇組團隊。

  比如攝影師。

  這次的攝影師是位美國人,名字叫做菲利普·樂素。

  法國人。

  王佳衛的至交好友。

  同時也是一位攝影界的牛人。

  要說最出名的作品……威爾史密斯的《七磅》是他掌鏡的,《心之探戈》也是他。

  而他也是王佳衛的電影《只有一個太陽》以及《心靈之境》的攝影師。

  說是御用也沒錯。

  倆人合作了許多次,所以對於王佳衛的拍攝習慣,菲利普·樂素顯然瞭若指掌。

  但哪怕是他,偶爾也會流露出不耐煩的樣子。

  你就能想像出來王佳衛到底有多磨人了。

  不過,因為王佳衛對於這個畫面沒法給出具體的方案,所以拍攝路線反倒給了菲利普·樂素一個極高的自由度。

  這場戲怎麼拍,那就是自由發揮。

  他想怎麼拍就怎麼拍,只要最後拍出王佳衛想要的效果就可以了。

  而當楊蜜在位置上坐好,各個在戲裡被稱為「阿姑」的姑娘們所飾演的青樓女子也都準備好後,都不需要王佳衛開口,坐在滑軌上的菲利普在對著機器調整了一下後,自顧自的就用生硬的中文喊道:

  「OK,MIMI,我該死了。」

  「噗……」

  原本表情維持的好好的楊蜜瞬間破功。

  別說她了,連後面那些姑娘們也都笑噴了。

  整個布景間內響起了一連串如同銀鈴般的笑聲。

  好容易調整好的情緒被衝散,楊蜜無可奈何的用英文說道:

  「說英文也可以的,菲利普。」

  不知道自己犯什麼錯的菲利普·樂素無奈聳聳肩。

  算是為上午的片場注入了一絲活力。

  然後……就是無盡的折磨。

  一場戲,一上午。

  ……

  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講,第一遍,菲利普·樂素就覺得已經達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在笑場的正式開拍後,楊蜜重新調整了姿態,再次進入情緒。

  她沒有故意繃著臉。

  實際上,雖然菲利普的拍攝是從她落座開始,但她的表演,從走路時,就已經開始了。

  她走時,先邁左腿,向前,再邁右腿。

  尤其是來到了椅子處時,那大馬金刀的坐相,在落座時,同樣是左腿先跨到位置,接著右腿朝著左邊轉,來到了座椅位置處後,直接落座。

  這樣可以保證她坐下的瞬間,身子就是朝右邊的轉身落座。

  這就是京劇里的「小座」。

  而她這一套動作,也是京劇萬年不變的死規矩。

  小座,就是這麼坐。

  無論男女。

  不管是什麼戲,什麼位置,小座就是這麼走,這麼坐,身子就得這麼側身。

  死規矩,硬規定。

  同時,這種側身,如果對方會配合的話,那麼倆人只需要表現出側身就可以了。

  那時候給觀眾呈現的交流感覺,就不是靠臉對臉,或者表情對表情的主觀視像,而是以「眼角」交流,展現那種活靈活現的感覺。

  要是再較真點,這身子也有說頭。

  什麼「子午式」的角度,雙手怎麼一前一後,一虛一實的放在膝蓋上撐著身子,怎麼表現的好看,這些都是一套相當考究的體系。

  而在菲利普的「我該死了」的第0遍笑場後,重新準備時,王佳衛也注意到了桌子上多了一把沒在道具範疇之內的扇子:

  「道具,把扇子拿走。誰的扇子忘記在桌子上了……」

  這扇子本身是給那些阿姑準備的。

  美人搖扇,金主風流。

  可他這話剛開口,楊蜜就阻止了走過來的道具:

  「導演,這裡我有點自己的想法。」

  王佳衛有些疑惑:

  「怎麼?」

  「這扇子是必須的。」

  她拿起了那把漆成了黑色的檀香扇:

  「這扇子一會兒會壓在我的左手上面。」

  「……」

  雖然王佳衛帶著墨鏡看不到眼神,但楊蜜看著他那沉默的模樣,就知道他在等自己解釋。

  於是繼續說道:

  「在那個年代,抱拳拱手都得是左手壓右手,因為右手時常兵刃,壓著表示和平。

  但……宮二是不服氣葉問的。

  因為王導您沒設計倆人見面相迎的戲份嘛。所以我設計了一個右手放下身下,左手在桌子上壓扇子的動作。按照正常情況下的解釋,如果我用右手扣扇子,那平日拿兵刃的手露出來的意思是警告。告訴葉問這場比試你自己心裡清楚是怎麼回事。

  而如果我坐左邊,把右手露出來,也代表著我已經搶占先機。我想動,隨時都能動。用這扇子當武器攻過去。但我不會握緊,握緊就代表我確定要攻擊了。今天畢竟是宴席,就算要打,也要等結束了再打。

  所以,這裡扇子不會動。而我的手是這樣的……」

  她一邊說,一邊坐了一個虛扣的模樣:

  「我就這麼把手扣在扇子上。原因是這裡我的位置在鏡頭裡是右邊,可實際上站我的角度,我才是左邊才對。

  我是宮家的人,宮家人辦事光明磊落,不會趁人之危。這是一份「文氣」。而「武氣」就是我剛才解釋的那樣。

  這場戲,我既要和葉問針鋒相對,也不能輸了宮家人的臉面。這是我設計的動作。

  左為尊,尊卑有別,在宮二心裡,依舊瞧不起葉問。而之前的戲裡,宮羽田親口對宮二說:贏的一方請客。照理來講,應該是葉問坐我這個位置。畢竟按照喝酒的位置來看,主賓的左手邊是主陪。主陪就是那個請客吃飯的人。

  但我偏不,所以,我依舊坐在左邊的位置。而我坐在這個位置時,我才是主人,葉問只是客人。宮家從無敗績,敗了,宮家人自己會找回來。

  所以,在主從尊卑的關係,以及鏡頭解構的角度上來看,這把扇子左手扣著,就可以得到這樣的解釋。這是我自己設計的。從鏡頭,到角色心理的變化……

  因為第一場沒台詞嘛,我覺得這種第一幕的突兀變化,剛好能和第二幕倆人上來就針鋒相對的那種不客氣相結合。剛才我和TONY哥也聊了下,他覺得也很不錯。」

  「……」

  「……」

  「……」

  楊蜜給出完解釋,梁潮偉便點點頭。

  顯然,楊蜜也成功說動了他用這種有些矛盾的「男女倒轉」的鏡頭來拍攝。

  包括候場的王慶詳、張縉這些人已經圍了過來。

  而場邊的徐浩鋒他們也都若有所思。

  老徐看著重新坐好,維持虛扣扇子不動的楊蜜,下意識的輕嘆了一聲。

  奶奶的。

  絕了。

  我說麼,伱怎麼坐右朝左……原來還有著這麼一出設計。

  厲害啊。

  這種設計……

  她自己想的?還是說……小許在後面幫著出謀劃策了?

  真絕了嘿!

  ……

  徐浩鋒並不知曉,其實許鑫和他想的是一樣的。這段戲的左右位置關係,是楊蜜自己給出的解讀。

  屬於她自己對角色的理解。

  而她解釋完後,王佳衛也沒說什麼,只不過這次代替了菲利普,喊出了ACTION。

  演技方面是不用想的。

  楊蜜太了解宮二這個角色了。

  她維持著這個姿勢,雙目凝視。

  從身段,手勢,眼神,在挪用了京劇小座的框架後,那股不管從什麼角度看都非常豐富的美感,一下子就出來了。

  這就是傳統戲曲文化的魅力。

  也是積累百年的底蘊。

  而菲利普按照自己的想法,很快就拍完了這第一幕。

  一邊拍完,一邊嘴裡在那喊「BRAVO」。

  可到了墨鏡王這呢……

  「蜜蜜,你在換個角度。這次坐左邊來看看……」

  好,這是第二遍。

  「這次你手不要扣扇子……把扇子拿走,我們再看看。」

  第三遍。

  「你的眼神可以虛幻一些麼,不要那麼聚光,表達出一些心事重重的感覺。」

  第四遍。

  「菲利普,試試漸進漸退。」

  第五遍。

  「我們再改一下,試試從阿姑們的角度,從後往前的拍一下……」

  第六遍……

  一遍,一遍,又一遍。

  一上午過去了。

  中午吃飯。

  楊蜜身邊放了一個已經空了的飯盒。

  手裡還捧了一份。

  扒拉著自己的第二份豬腳飯,她眼神瞟了下。

  確定四周沒人注意自己後,對著孫婷咕噥了一句:

  「奶奶個腿的……我感覺我痔瘡都要犯了。」

  「噗……咳咳咳咳。」

  孫婷一邊捂嘴,小心自己的飯粒噴到楊蜜那,一邊努力的平復著這一口呼吸。

  姐有痔瘡?

  我咋不知道?

  在一起這麼多年……我咋沒聽說過?

  不對啊。

  姐平時那麼喜歡運動,怎麼會得痔瘡?

  況且女的本身痔瘡的概率就要比男人低。

  除非……

  「!!」

  似乎想到了什麼,她的瞳孔猛然一縮。

  好……好傢夥。

  玩……玩滴挺花啊。

  已經在一起了三四年,工作已經無法帶來任何「新鮮感」的孫婷平息了咳嗽後,趕緊低語道:

  「姐,我去買一管馬應龍預備著?」

  「……那玩意不是治痘痘的嗎?」

  楊蜜詫異的問道。

  孫婷無語:

  「那是痔瘡膏啊!」

  「我又沒痔瘡,也沒起痘,我用那個幹什麼?」

  「……???」

  孫婷更無語了:

  「那您剛才還說……」

  聽到這話,楊蜜一臉呆萌:

  「那不是形容詞嗎?我坐了整整一上午的硬木板凳呀,屁屁現在可疼啦~」

  「……」

  在公司號稱「二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孫大總管張了張嘴……

  最後重新低下了頭。

  心裡淡淡的流淌過了兩個字:

  「牛批。」

  ……

  六月四號。

  遠安。

  「各位,最後一場了。順利拍完,吃殺青宴去了。許導請客!!」

  渾身塗抹了青紫色的顏料,連妝都沒卸的林狗喊出了這麼一句。

  就在剛才,他和劉一菲剛剛拍完了靜秋「笑著」為老三送別的那場戲之後,兩個多月的情緒徹底得到了釋放。

  這會兒已經忘乎所以了。

  憑心而論,演的是真過癮。

  成長也是真的多。

  在這一部戲裡,老許算是把自己給拿捏明白了。

  從一開始和劉一菲相比較的盡顯青澀,到後來一點點的磨出來的默契,這一場戲演完,林莄新這會兒的精神算是徹底鬆了下來。

  這時,他看到了還在那抹眼淚的劉一菲。

  顯然,對方還沒從「靜秋送別老三」的劇本大結局中脫離出來。

  於是他走上前去,拍了拍劉一菲的肩膀。

  「誒,你看我又活了。」

  在劉一菲抬頭的瞬間,他冒出來了這麼一句話。

  而對於這部《山楂樹》可以說是「用情至深」的劉一菲愣了一下……

  「噗……」

  瞬間破涕為笑。

  甚至,因為哭的太兇的緣故,她這一噴,鼻涕泡都出來了。

  但林莄新不在乎。

  只是張開了懷抱。

  和劉一菲擁到了一起。

  倒不是說倆人是什麼情侶關係,而是作為工作夥伴,在這兩個多月那種反覆跳出、跳入人物的心路歷程中,倆人比旁人多了一層更加親昵的關係。

  擁著美人入懷。

  他不含半點情慾的拍打著對方的後背:

  「好啦,別哭了。一會兒拍完最後一個鏡頭,晚上咱們好好喝一杯。」

  「……嗯。」

  劉一菲給出了自己的回饋。

  她拍了拍林莄新的後背,示意對方放開自己。

  接著對化妝師招手,示意給自己補妝。

  而一邊任由粉撲拍打自己的臉頰,她一邊看向了得知女兒要殺青,特意趕過來的劉曉麗。

  媽媽是昨天到的。

  到了之後,跟了自己一天。

  昨晚回到住處的時候,她還和自己提過。

  大概的意思是:

  「我怎麼感覺許鑫拍你的時候,感覺特別平淡呢。」

  平淡麼?

  或許吧。

  她也沒和媽媽解釋那麼多。

  因為……不是「靜秋」本人,是不會有這種感覺得。

  這個劇本,不是靠那種大吼大叫的撕心裂肺拍出來看的。

  它就像是一條小河、一曲彎沿的溪水,一點點的無聲無息的浸潤萬物。

  老三和靜秋的感情線是層層推進的。

  如果從中間來看,會覺得這部電影很「素」。

  沒什麼實質性的衝突,沒什麼那種特別刻骨銘心的東西。

  但如果是從頭開始看,慢慢的看,她相信觀眾一定能感受到自己感受的那種……在這個特定年代下,蒼白的大背景之中的細膩感情。

  所以,越往後面演,她的情緒就愈發自然。

  這種感情也就越真摯。

  媽媽不懂,沒關係。

  等上映之後,自己帶她去看看,她就知道了……

  想到這,她不自覺的扭頭看向了許鑫那邊。

  這一切的締造者,此時此刻正在和張導一起,看著監視器里的拍攝片段,不知道在聊什麼。

  她也沒去猜。

  只是重新閉上了眼睛,默默的調整情緒,為最後一幕,也就是代表著整部電影時間軸,被劇組人戲謔成為「天下行走」的最後那條路來做準備。

  其實,她自認為自己是有著一定的敏感度的。

  一部作品的好壞……再怎麼遲鈍的演員,在親自拍完了全部故事後,在內心裡也該有一個籠統的評價。

  這部戲,她自己也好,許鑫也罷,其實追求的都是一個轉型。

  讓她脫離過去桎梏自己的形象,如同破繭的那隻蝴蝶一般,展翅高飛。

  她不知道這部戲上映後觀眾的評價會不會扭轉。

  可在她心裡,自己已經徹底完成了蛻變。

  果然……以前的路走錯了麼?

  為了名氣,為了名利,無休止的去跑通告,跑劇組,刷臉,刷知名度。

  現在想想……

  自己還真的靡費了許多大好的時光。

  閱讀、體驗、感知、思考……

  靜下心來,不去爭什麼咖位,搶什麼資源。而是做一個純粹的演員,用作品來說話……

  原來是這種美妙的滋味。

  這部戲,從前面的試鏡,到回鄉村的準備階段,再到如今那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的水到渠成的感覺,讓她陶醉且痴迷不已。

  原來……一個純粹的演員,做自己喜歡的工作,是這麼美妙的事情麼?

  繁華名利只是點綴。

  最重要的,還是回歸初心,全身心的投入到每一次的表演之中。

  這種感覺,美妙的讓人流連忘返。

  想到這,閉著眼任由化妝師拿著粉撲筆刷在自己臉上侍弄的她,再次露出了一個禍國殃民的微笑。

  ……

  許鑫那邊。

  並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帶給了一位女演員什麼樣的轉化的他,心情其實頗為忐忑。

  就像是一個等待老師批改作業的孩子。

  「老三之死」的篇章,作為全劇的大結局,也是升華點與催淚點……

  可以說,這部電影能否在觀眾心裡留下刻骨銘心的印象,在層層推進一點點搭接的劇情之中,這就是求佛三千跪之後的那一炷香。

  點著了,就成了。

  點不著……

  嗯,那就得重拍。

  反正,在他這裡,劉一菲的表現無可挑剔。

  至於林狗……

  開什麼玩笑。

  躺病床上憋氣裝死打個醬油……咋好意思舔個臉來找我。

  呸!

  你還敢摟我家牙……啊不是,神仙姐姐。

  孫賊,一會兒不灌你二兩馬尿,爺爺都不姓許!

  而這會兒被老頭檢查拍攝鏡頭的他,就有一種寒假開學,老師要檢查寒假作業的既視感。

  心裡是七上八下,忐忑的很。

  張一謀呢,不說話。

  皺著眉頭,坐在監視器見,反反覆覆的檢查剛才的拍攝片段。

  鏡頭,角度,表情,情緒……

  他是「一幀一幀」的看。

  這個劇本,是他讓小許拍的。

  而現在,除了最後一段象徵意義上的「前路」外,全部都拍攝完畢。

  雖然還沒剪輯,可作為導演,他自然有在心裡串聯起全劇的本事。

  反反覆覆看了幾遍。

  最後耷拉著眼皮,在心裡默默回憶著自己所看過的所有山楂樹的拍攝片段。

  感受著那從一開始的第一個鏡頭就在許鑫的手中,一點點被堆積的情緒。

  越推越高。

  越推越大。

  最後……

  啪!

  在這場戲裡,所有的情緒全部得到了釋放。

  「……」

  足足思考了十分鐘左右。

  他點點頭:

  「嗯。」

  給出了自己的學生最中肯的評價:

  「可以。」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甚至都不肯多給一點。

  怕自己旁邊露出一副「開學剛把作業交上去,誒,學校忽然來發通知,延期開課,再次放假」的學生驕傲。

  可不管怎樣來講。

  對於這部電影,他很滿意。

  小許做的……很棒。

  於是。

  在最後一個鏡頭,劉一菲走在一條禾苗清脆的鄉間小路上,漸行漸遠的淡出畫面後。

  《山楂樹之戀》,殺青。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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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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