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42.

  初念上一次這樣哭是什麼時候?

  她哭到昏睡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還緊緊抓著林嘉和的衣襟,仿佛怕睡夢中他偷偷溜走一樣, 是一種毫無安全感的占有姿勢。

  於是不禁想起這個問題。

  然後驚覺, 好像已經是九歲之前的事了,九歲之前的陳颯,愛哭愛笑愛鬧, 有一次瘋過頭了, 被爸爸丟去訓練場,明明並不全是她的錯, 可老爸一點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 四百米障礙連著深蹲蛙跳, 一圈下來, 還是小孩子的她幾乎要廢掉了, 回家抱著媽媽哇哇大哭, 那時候她性格很倔強,老爸不聽她解釋,她就乾脆不解釋了, 倔著把懲罰做完了, 梗著脖子回家去, 一句軟話也不說。

  可看見媽媽, 媽媽又溫柔地問她怎麼回事, 她就繃不住了,委屈得像是世界末日了, 撲在媽媽懷裡哭得昏天暗地, 一邊哭一邊打嗝嘴上還要一邊告狀。

  哭完了, 又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了,吹著鼻涕泡泡, 自己又樂了,蹭在母親的懷裡撒嬌,母親會捏她的脖子,嘲笑她嬌氣包。

  她一點都不嬌氣,可在至親面前,總是容易依賴,會忍不住露出軟弱的任性的不理智的一面。

  可九歲那一年,她什麼都沒有了,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一切,她去往陌生的環境,見到的都是陌生的人,就連和她有些血脈聯繫的小姨也是陌生的,她把自己鎖在小小的殼裡來對抗這驚天巨變。

  覺得天塌也不過如此。

  除了恐懼,還有孤獨,世界像一個巨大的浮島,她在上面浮浮沉沉,找不到支撐,感覺整個世界都搖搖欲墜。

  她起初都不說話,覺得自己離這個世界很遠,閉上眼就是瀕死的窒息感,每晚都會驚醒。

  可她從來沒有大哭過,也哭不出來,她好像失去了發泄情緒的本能。

  被迫一夜長大,學會體諒和懂事。

  可她到底只是個九歲的孩子,後來漫長的歲月里,她都在學著把情緒往裡收,一直壓一直壓,壓到窒息,以至於都忘了該怎麼釋放。

  —

  初念慢慢動了動,手指鬆開他的衣襟,指骨因為太用力,又酸又疼,幾乎伸不直了。

  哭得太過用力,頭疼,眼睛也疼。

  眼皮腫得睜不開眼。

  可她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

  好像脫掉了一層厚厚的殼,直起了壓彎的脊骨,抬眼看到了太陽。

  初念覺得此刻的自己像個多愁善感的詩人,詩人被感性支配著,會做出奇怪的行為。

  她張開手臂,輕輕抱住了林嘉和。

  謝謝!

  林嘉和被她拽著,一夜都沒睡安穩,起初就看著她的睡顏,無奈地掐著眉心,稍微動一動她就緊張地皺著眉頭,手指攥他衣服攥得更緊了。

  這會兒還沒睡醒,感受到她的擁抱,下意識地以為她又做噩夢了,睜開眼,太陽已經高高升起來了,初念正眼神清明地盯著他看,手臂輕輕環在他身上。

  剛睡醒的聲音有些嘶啞,他低聲問她:「怎麼了?」

  初念搖搖頭,想自然地把手收回來,和他拉開距離,可越這樣想,整個人就越彆扭,最後乾脆臉紅了起來。

  這在她既往的歲月里,是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情緒。

  她有些茫然,又有些慌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倒是林嘉和看出來了她的不自然,笑道:「想抱就抱,你的特權。」

  初念「哦?」

  了聲,「女朋友特權?」

  林嘉和:「嗯!」

  「所以我是你女朋友啊?」

  初念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好像已經陷入了胡言亂語模式。

  林嘉和好笑:「不然呢?

  親過了,一起睡過了,你不打算對我負責?」

  初念覺得他說的話怪怪的,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沒睡呢!不要誇大事實。」

  林嘉和挑了挑眉,「我只是單純在說睡覺,你不要發散思維。」

  初念語塞:「……」

  她捂住了他的嘴,也不讓他說話。

  兩個人安靜地在床上躺了會兒,直到護士來敲門,讓準備輸液。

  初念才轉移注意力,皺了皺眉,問:「可以不輸液嗎?」

  林嘉和輕輕搖了搖頭:「嗆到了水,肺有些發炎,你昨晚還在發燒呢!」

  半夜裡,懷裡抱了個火球,他幾次想下床找醫生給她開些退燒的藥,可她怎麼也不撒手,手指固執又倔強地攥著他的衣襟,他幾次都沒能掰開,一用力,她還會哭,用一種委屈到極致的可憐表情往他身上靠,他除了心疼,一點辦法都沒有。

  最後只好按了護士鈴,說一床發燒,請求拿個體溫計過來。

  護士進門的時候有些訝異的眼神,大概在心裡吐槽他們人前也不收斂,林嘉和在娛樂圈摸爬這麼久,早就練就了極好的心理素質,可也差點沒繃住。

  最後護士給她放體溫計的時候,試了幾次都沒能拽開她的手指,然後才稍稍理解了一些。

  高燒四十度,都燒糊塗了,意識一直昏昏沉沉的,所以才會固執地攥著他不鬆手吧!她以前慣會偽裝,永遠一副淡然處之不慌不忙的高冷樣子,好似很強大,其實骨子裡是個極度沒有安全感的人。

  後來推了一陣退燒針,溫度才慢慢降了下來。

  發燒的事情,初念甚至都不知道。

  初念點了點頭,起床去洗漱,從床上爬起來才感覺到自己身體有多虛,走路都幾乎走不穩。

  林嘉和靠在那裡給她擠牙膏,幫她遞毛巾,翻著手機叫餐軟體問她想吃點兒什麼,初念還沒有想好,他已經自言自語道:「還是喝粥吧!」

  初念脫口而出,「不想喝粥。」

  語氣輕輕的,說完才反應過來,像撒嬌。

  林嘉和也察覺到了,笑著拍了拍她腦袋,低聲說:「先忍兩天。」

  初念喝了小半碗的小米粥,黃澄澄的小米粥滾燙,熬得香噴噴的,可初念實在是沒有胃口,食不下咽一樣吞了小半碗,護士來把給她掛上水的時候,恰好是早上八點半。

  病房裡開始陸陸續續有人探望她,大多待一會兒就走,看她今天精神狀態還可以,由衷地為她高興。

  尤其媽媽,爸爸說,她昨晚都沒睡好覺,一直念叨著應該陪著她的。

  初念眼眶一熱,旋即又嗔怪道:「你們啊,就愛瞎操心。

  不如操心給我哥娶個老婆,早點兒抱孫子,然後就沒精力瞎琢磨了。」

  沈璟忽然覺得女兒不一樣了,以前她也會這樣,總是說些俏皮話故作輕鬆地和他們打趣爭吵,但多少帶著些刻意為之的感覺,好像就是為了讓他們安心似的,越是那樣,他們就越擔心,這孩子總是把什麼都揣在心裡,什麼都不說,所有情緒都默默自己消化,他們急在心裡,可卻無能為力。

  而現在,她是真的感覺到,初念是很輕鬆的狀態,於是別提有多高興了,抓著初念的手,念叨她:「你哥是沒指望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早些結婚,給我生個外孫,我天天幫你帶。」

  初念沒想到打趣打到自己頭上,林嘉和還在旁邊站著,她瞬間就難為情起來了,低聲叫了聲:「媽!」

  沈璟覺得她這反應還挺有趣,大約是沒談過戀愛,這個年紀了,還因為這個話題而害臊,於是故意臊她,扭頭問林嘉和,「你說是不是,嘉和?」

  林嘉和推了下眼鏡,微微笑道:「那……我們盡力?」

  後來人都走了,初念還腦子嗡嗡的。

  怎麼就開始盡力了呢?

  離譜!

  —

  林嘉和去骨科看嘉遇了,嘉遇的腳還沒有好利索,這會兒也在病房待著,她說想一個人安靜地看書,叫別人不要來打擾她,但林嘉和知道,她只是藉口這樣說,好叫他多去陪陪初念。

  林嘉和敲門進去的時候,嘉遇剛吃過飯,開著電視機在看新聞,看見他,有些驚訝地問:「怎麼不陪著初念啊!她還好嗎?」

  「昨晚上高燒,今天倒是精神狀態挺好的。」

  林嘉和在她病床前坐了下來,兄妹兩個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安靜地坐在一起了。

  嘉遇永遠都是很懂事的那個,安靜的、順從的,以至於讓人很容易忽略她的存在。

  宋年說的那段話,一直在林嘉和的腦海里繞。

  他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如果當年他沒有搶救回來,嘉遇怎麼辦。

  但他知道,自己絕對不是不在意她。

  但嘉遇怎麼想的?

  他不知道。

  「嘉遇,有些事,我想和你聊一聊。

  宋年的話讓我……」

  嘉遇忽然打斷了他:「哥……那個變態的話我一個字也沒有放在心上。」

  她嚴肅而認真地看著他:「我從來沒有恨過你,也沒有怨恨過你,一絲一毫都沒有,我發誓。

  我們都不是聖人,事後再回憶,總覺得很多事都不盡如人意,可對每一個當下來說,你對我的好都已經達到了一個很高很高的高度。

  我再不識好歹,也不會覺得你虧欠我。

  反而是我覺得我一直在拖你的後腿,如果沒有我,你可以過得更自由一些。」

  林嘉和拍了拍她的手臂:「親兄妹,不用說這些。」

  嘉遇就反過來責怪他:「那你還說。」

  林嘉和笑了笑:「好了,是哥不對。」

  待了沒一會兒,嘉遇就推他走:「你杵在我這兒幹嘛,我又不需要你陪,趕緊走吧!陪你的小嬌妻去吧!」

  林嘉和失笑:「胡說什麼。

  哪兒學來的。」

  嘉遇不由又擔心道:「哥我替你擔心真的,人家正宗白富美,你除了一張臉,就是個窮光蛋啊!」

  林嘉和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