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輕衣緩緩收回手指,一個簡單的元氣探體搭脈,都仿佛耗盡了她極大的心神,張了張唇,正欲說話。
忽而眉頭一蹙,面上的痛楚極難掩飾,她捂唇沙啞劇烈低咳起來。
很快,不大的幽室里就泛起了淡淡的血腥之氣。
平日裡素來與她不大對頭的林淡心聽到她這撕心裂肺的低咳聲,一顆芳心都緊緊地揪了起來。
她趕緊蹲下身子,用帕子擦擦她指縫唇角的鮮血。
看著她面上難以掩飾的死灰之意,林淡心有些生氣道:「吳嬰太子都將冷炎靈蓬給你了,為何還不服用?!你當真以為憑你自己,能撐得下去?!」
駱輕衣微微苦笑,語氣中帶著一絲埋怨:「我也想用啊,可是誰叫你亂翻我藥經的。」
林淡心嘆了一口氣,有些委屈:「這是葉公的命令,而且我也不想你死啊,你可是我們的世子妃。」
聽到世子妃三字,駱輕衣眉角微不可查的輕動一下,她笑了笑,沒有說話。
林淡心有些不甘心,再次勸慰道:「其實你可以放心服用那冷炎靈蓬的,雖說葉公知曉你服下以後會將你送到吳越皇宮去,這樣也很對不起世子殿下,但輕衣你始終沒有承諾過世子殿下什麼的啊,也不算對不起他的。」
她繼續昧著良心,循循漸進道:「而且我也見過那吳嬰太子,所說眉眼生得冷戾陰柔了些,但模樣也是難得的人間絕色……」
「行了,你不用說了,將盒子拿過來吧。」駱輕衣無奈地笑了笑,打斷道。
林淡心眼睛一亮:「你終於想通啦。」
駱輕衣接過她遞過來的盒子,將盒面打開,一股濃郁的冷炎氣息撲面而來。
幽寒之中有帶著內斂的灼息,冰與火的兩種元力屬性 交織不斷。
其中安放著的,是一枚冷蓮,色澤如白玉,蓮蓬之中內嵌著九顆蓮子。
每一顆蓮子都灼灼的燃燒跳躍著一簇玉白的冷火,九顆白玉似的蓮子尖端分別滲出一縷殷紅之色,色澤如血。
駱輕衣殘破的指尖輕輕撥弄著那九簇火焰,空洞無光的青黑眸子有著無奈的決然。
她緩緩拾出一顆蓮子,湊近唇畔。
她輕輕一笑,笑容依稀能夠看出她當初的幾分影子:「三個月了,真的好痛啊,撐不下去了。」
「可是……」她聲調忽然微弱了幾分:「我若是撐不下去了,他的孩子怎麼辦呢。」
不吃這顆蓮子,身子很痛,已經到極限了,若再是強撐,今夜便是她的最後一夜。
吃下這顆蓮子,依舊會很痛。
但是她能夠為他的孩子,多爭取一些時間。
再將蓮子送入唇中前一刻,駱輕衣朝著林淡心微微一笑:「若是這孩子有幸出生的話,到時候你幫我在他屁股蛋上甩兩巴掌,實在是太會折騰人了。」
我其實……真的很累了啊。
林淡心眼眶有些發熱,嗓音哽咽道:「駱輕衣你當真是我林淡心這輩子見過最好的女人了。」
駱輕衣咽下口中蓮子,那股狂暴的冷炎力量一下子在她胸腹之中爆炸開來。
那是結合了古老神獸應龍的龍炎吐息靈威,再加以結合靈蓬的冰霜極寒之意。
兩股交織而龐大的力量,絕非一個安破境能夠承受住的!
但蓮子尖端,卻有一滴指尖血,含有一抹溫醇的力量,小心溫柔地呵護著她體內的重要心脈,避免那股狂暴的力量徹底摧折她的身軀。
駱輕衣痛苦低吟一聲,額角青筋暴起!
難受控制的身體傾栽下去。
林淡心下意識地伸手去扶,可下一刻,手臂驟然一緊,卻是被她顫抖戰慄的手掌死死扼住!
她滿目擔憂地看著駱輕衣,只見她面上神情十分痛苦,卻是沒有呻吟慘叫出聲。
似是在極力隱忍這某種灼心寒魂的疼楚。
原本就青黑一片的眼瞳此刻更是暈染開了一灘血紅濃稠的色澤,大量的血花自她雙瞳之中綻放泊泊溢出。
她無處宣洩這份蝕骨錐心的痛苦,只能夠死死地扼住林淡心的手臂,指甲深深凹陷至她的衣衫肌膚之中。
林淡心無法想像,虛弱到這般地步的她,竟然還能夠發揮出如此令人疼痛的力道來。
可見她此刻身體之中,爆發的痛楚驚人到了一種難以想像的地步。
看到她隱忍咬唇,唇畔都咬的鮮血淋漓,林淡心簡直要心疼壞了。
她趕緊扶好駱輕衣的身子,觸手之間,更是被她身子的體溫嚇壞了。
一會冰冷得像千年玄冰一般,觸手如萬道冰針扎掌一般刺痛。
一會滾灼如火山底部的岩漿,體溫高得嚇人。
沒過一會兒,她扶著的凋零女子就開始渾身痛苦痙攣,整個人透著瘋狂窒息的無助。
青紅交織的肌膚里,時而噴湧出一抹瑩白的流火,流火之中包裹這鬼子菩提的漆黑毒霧。
這種最為強硬的生生拔除毒素的方式雖然最為簡潔有效,卻也極為痛苦。
林淡心眼眶之中的淚水狂涌,將駱輕衣輕輕抱緊。
痛苦的冷汗將她衣衫盡數打濕,雙眸之中流溢而出的鮮血難止,打濕了她的下巴與衣襟。
她整個人倒在林淡心的懷中意識都漸漸不明,開始說起了胡話。
林淡心依稀聽到她模糊念出了當年黃侍首領的名字。
但更多的,是世子殿下……
林淡心一面流淚一面哼哼兩聲:「若是世子殿下還在的話,本姑娘非得逼著他也給輕衣你一個孩子不可!」
說完,她垂頭喪氣下去:「只可惜……沒有如果。」
也不知時間過去多久,懷中的女子終於安靜下來。
她額角滿是大汗,青黑的眼眸已經被那強烈的痛楚折磨得有些渙散凌亂。
殘破凋零的身體猶自在痛苦的餘韻之中微微顫抖,她往林淡心的懷中有些無助地拱了拱。
一隻手掌攥緊她的衣襟,良久以後似乎才緩平氣息,開口說道:「九兒姑娘暫時沒有性命之憂,胎兒尚穩,但是千年醉恐是暫時無解,不過有一點很奇怪。」
服下一顆蓮子以後,駱輕衣面上的死意總算是淡去了幾分,說話也恢復了幾絲氣力。
林淡心眸光一動,輕聲道:「哪點奇怪?」
駱輕衣將臉頰在她衣服上蹭蹭乾淨,繼續說道:「九兒姑娘她服下千年醉後,不似醉酒,反倒更似……回夢。」
最後緩緩吐出的二字讓林淡心心頭一驚。
「回夢?」
駱輕衣揉了揉眉心,指尖尚且還在殘餘未散的痛苦衝擊中微微顫抖:
「不錯,我原以為九兒姑娘是聽聞世子殿下的死訊悲痛交加,難以承受便飲下千年醉逃避現實。
不過,似乎是我想的太簡單了些,這姑娘倒也著實隱藏的深了些,直至今時今日,我才發現一絲端倪。」
駱輕衣有些不解,何以她會選擇在這個時候靈魂回夢。
既然是回夢,她又是想……追溯些什麼呢?
不知為何,駱輕衣隱隱覺得此事定然與世子殿下有關。
她語氣忽然有些著急:「林淡心你快看看,九兒姑娘她身上有何異常之處。」
駱輕衣雙眸早已失去光明,無法視物。
「異常之處?倒是沒有,只不過這九兒姑娘從昏睡之日起,手中便握著一塊羅盤。」
「羅盤?」駱輕衣眉心一蹙,忙問道:「怎樣的羅盤?」
林淡心端凝兩眼,確認後道:「是儲憶羅盤。」
「儲憶羅盤?!」駱輕衣面色一變:「為何這麼重要的事情從來不與我說?!」
林淡心縮了縮脖子,有些委屈:「我……我也不知道啊,你……你別生氣。」
駱輕衣心緒漸漸難寧,儲憶羅盤,是能夠將修行者的一段記憶儲藏至羅盤之中,再以元力催動激發,便可看到記憶之中所見到的景物。
她沉聲道:「扶我過去。」
林淡心將駱輕衣扶到床榻旁。
駱輕衣摸索著,指尖觸碰到床榻上少女秀美的眉心處,她取出一根銀針,低頭喃喃道:
「得罪了,若只是千年醉,尚可慢慢參悟如何去解,可若你在回夢過程中,靈魂遭受重創,即便是千年之後,也再難甦醒了。」
說完,空洞的眼底一絕,落針如眉心之中,一股牽引之力自她之間綻放流溢。
順著銀針緩緩侵入她眉心識海之中。
「唔……」一絲低吟。
牧子憂終於打破三個月以來的死寂安靜。
眉心之中掠出一抹微微痛楚之色。
駱輕衣不敢再繼續下針,趕緊抽出銀針,落指搭脈,精純的元力徐徐渡進。
而床榻上的少女,也終是緩緩睜開了雙眸。
朝露般澄澈的眼眸在燈火的映照下透著微微橙光,光暖照人。
她手掌緊緊握著那枚羅盤,好似握住什麼極為重要的東西一般。
少女面上微微有些迷茫混沌,支起身側眸看著床榻邊上目光空洞且關切的年輕女子。
她揉了揉額角,蹙眉道:「你是……駱輕衣?怎麼變得這般模樣了?」
駱輕衣還未說話,一旁林淡心卻先炸了:「什麼駱輕衣,這位可是葉王府的世子妃,你說說你好端端的沒事喝什麼千年醉,真是給人平添麻煩?!」
「世子妃?」牧子憂眼瞳掠過一絲茫然,隨即抬首看著駱輕衣,嘴角傷情且苦澀:「你同他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