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衡緩緩闔上眼帘,當她再度睜眼之際,那雙黑白分明的美麗眸子恢復到了當年初入永安皇城時的一樣平淡漠然,好似覆上了一層涼薄的霜。
她撣了撣衣袖上的陳灰,白衣又好似新雪一般乾淨。
楚萱在屋外撐傘等候,垂眸模樣靜好。
咯吱一聲。
門被推開,慕容衡微微低首,行至傘下。
傘面自長廊緩緩而出,大雨清脆的落在傘面之上,擊出大片水色雨花與脆響。
傘下,慕容衡那雙清涼微寒的眸子隔著竹籬與小莊園外男子遙遙相識一對。
她嘴角勾起一抹嘲意:「厲大宗主不去履行你的復國大業以及千秋基業,來這做什麼?」
厲方沉一雙眼眸認真地凝著慕容衡清秀絕塵的俏臉,眸子在雨中雪亮,仿佛含著某種火熱的光。
曾經被她一語點破的道心之傷,今日不知為何,卻是見得已有癒合之相。
慕容衡心中低嘲此人就像是一隻踩不死的蟑螂。
一副看似光鮮的皮囊之下,滿是厚厚的油污惡臭。
也只有楚國那些無腦的愚蠢女人才會覺得此人是當今世上最好的如意郎君。
她眼含譏誚道:「只可惜,我這兒的廟太小,容不得尊駕這大佛,而且厲大宗主也來早了些時日,我兒子的滿月酒下個月才會鋪張設宴,身為同鄉,厲大宗主若是有心,不如先去打個銀鎖作為賀禮好了。」
她這句話純屬是為了噁心對方。
滿月酒?
崽都沒一個,自然是無酒宴可擺。
誰知,厲方沉此人下限實在是突破慕容衡的想像。
這一句話非但沒有能夠觸傷對方,還令得他眼眸愈發激動火熱。
他沒有做聲,而是從懷中掏出一塊金鎖,他面上帶著痴情男兒專屬的微笑:
「日子我記著呢?衡兒,葉家世子的事情我亦是有所耳聞,孩子不能沒有父親,跟我離開大晉回楚國去吧。
這個孩子原來是男孩嗎?真好,我厲方沉在此對天發誓,定會將這孩子視如己出。
不!比己出還要重視!我會奉獻我的一切,一生!來培養這個孩子,成為我楚國新君!」
慕容衡震驚了一瞬,心中更加噁心了。
她側了側眼眸看了一眼張大嘴巴辦響合不攏的楚萱,輕笑道:「楚萱啊楚萱,原來你這眼光,是從小爛到大的啊。」
楚萱面上微紅,有些羞赧。
在沒有遇見宋贏之前,她亦是楚國萬千少女中,當街看著那位騎著高頭大馬的英俊青年臉紅尖叫不已的腦殘之一。
今下看來,當真是不堪回首。
慕容衡絕非庸人,對於厲方沉今日前來的目的亦是猜出大半真相。
什麼視若己出,不過是想借葉家的勢來滿足自己的雄圖霸業罷了。
說來說去,他的這份喜歡與重視,都不過是將女人當成他前進的踏腳基石罷了。
若是換做了尋常家的女子,怕是早已感動的涕零淚下。
只可惜,她是慕容衡。
她想要的,可遠遠比他更多!
「方大宗主既然都能夠如此不要臉了,這話還是直接挑明了說吧,你想借著這個孩子,來制衡葉家,用葉家的勢力來助你在這九州之中站穩腳跟。只可惜啊,你算來算去,終將還是算漏了一件事情。」
慕容衡眼眸微眯,分明是一雙明媚動人的眼眸,在眯得狹長時分竟是隱露帝王之威,鋒芒內斂,卻極是逼人!
「好歹也是活了三十多歲的大叔,不要太天真了,若是事事都如你心中所願,你又何以落得如此低三下四求一個女人的地步。
葉家身為第一大國的第一世家,其勢力足以撐得起大晉半邊天,你認為這樣的葉家,會輕易掣肘於一位毫無名分的孩子身上?」
什麼楚國唯一的希望奇蹟,不過是腦子有包的愚蠢之徒罷了!
他分明手中已有力量,比起她這個孤身一人四處輾轉流浪的女流之輩,他有著無限的未來與可能。
卻偏偏固執己見,懦弱無能!將這一切希望投注與僻幽歪徒之上。
心中心心念念地,都是女人肚子裡的那塊肉。
呵,淨是一些後宮之中刁鑽陰險只知爭寵的女人才會用的手段!
厲方沉看懂了慕容衡眼底的譏誚,他故作不懂。
面上滿是吃死她的自信,微微一笑道:「葉家素來一脈單傳,血脈淡泊,縱然這孩子並無名分,可終歸還是葉陵的種,葉沉浮那老東西,既然連葉陵那半妖雜種都認,自然也會認這孩子。」
慕容衡涼涼一笑:「你莫不是忘了葉家還有一位小郡主,若她招婿,誕下子嗣,同樣也是葉家的血脈。
你若當真有心,不是在這裡想著如何奪人姬妾,倒不如花點心思打扮打扮自己,去朝著那位小郡主獻媚,指不定入了她眼,便不小心納了你,還何愁你千秋宗基業難展。」
看似好心提意見,可慕容衡心思卻是極為腹黑。
她知曉葉家小郡主情竅未開,這世間的男男女女在她眼中,也就是一堆長得不一樣的大白菜。
若是這大白菜長得不順眼了,還要在她面前賣弄風騷,小郡主的劍可是能夠將人捅得透心拔涼。
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期盼這傢伙不要再來煩自己,去多多招惹那位。
到時候豎著進去,橫著出來,當真是大快人心得很啊!
誰知,厲方沉眼底笑紋更深了,眼底神色莫測道:「此點厲某人亦是早有此想法,只是……時不待我,到頭來發現還是衡兒這更深得我心。」
看似無恥隨意的一句話,讓慕容衡仿佛抓到了某種關鍵點。
她秀眉低蹙:「你什麼意思?」
厲方沉哈哈一笑:「今日,我給葉家備了一分大禮,衡兒不如拭目以待?」
他將那枚金鎖放在竹籬之上,眼底深深自信:
「衡兒,千秋宗的大門永遠為你打開,你若投入我懷,便可不必在寄人籬下,而你,也將成為整個楚國,整個葉家,唯一的主母,信我!」
看著雨幕之中漸行漸遠的那個黑衣背影,慕容衡輕呵一聲:「主母?」
女人天生而來便是玄牝之母,當不了真正的主兒,便只能依附男人而活。
榮耀再高,也不過是一國之母,而非主。
可厲方沉卻並不知曉,慕容衡之所以守在這裡,是因為那一夜,有一個少年曾對她發問:
想當女帝嗎?
看似隨意的發問,卻偏偏點出了她隱藏最深的野心。
驀然回首,天下蒼生之中,傾國權貴,原來還是這個他最討厭的少年,知她心意。
「楚萱。」
「公主殿下?」
「你去一趟葉家,若是小郡主她……若是她無處可去了,務必使用一切手段將她接回小莊園裡來,我會備好她愛吃的糖餅子,等她回來。」
「……是。」楚萱不解,堂堂葉家郡主,又怎麼可能會無處可去。
……
……
「把人給我帶上來!」
隨著公孫勝一聲厲喝之下。
神霄門幾名年輕弟子撤下沒多久,就將一名五花大綁的漢子給提扔在了地上。
那漢子給人揍得不輕,面色儘是淤青,眼角也破裂開口,儘是鮮血蜿蜒,染紅了鬍渣下巴。
他四肢也扭曲得極為嚴重,似是被人強行扭斷了一般,看起來甚是悽慘。
葉家統領葉風眼眸深眯:「王平?」
葉離卿準備扶著駱輕衣離去的步子也隨之頓了下來,黑白分明地眸子帶著幾分光影波瀾,低聲咕噥了一聲:「王廚子。」
葉離卿是王府中的小郡主,可由於母親素來不待見她的原因,再加上她加入了那臭名遠揚的第一殺手組織,性子愈發自閉陰憂。
府中下人們只當他們這位小郡主得不到母愛故而性格扭曲陰暗,整個人呆沉沉的,雖然長得好看,可久而久之的,府中下人也不甚待見這位。
她雖腦子不開竅,卻也能夠感受到下人們對她的不喜與牴觸。
分明是王府里的嫡系血脈,卻活出了一副寄人籬下的淒涼孤獨模樣。
不願給府中人多添麻煩,知曉他們不喜歡自己,便一年大部分時間皆是在外揭榜殺人賺銀子。
下意識地不願給府中任何人添沒必要的麻煩。
縱然早已習慣這般孤獨的活法,葉離卿在完成極難完成的暗殺任務之後。
她拖著渾身是傷的身體返回自己那個不像家的大宅院時候,看著窗欞上溫熱的雞腿,其實她心中並非毫無波瀾的。
就好似害怕自己的孩子在外吃不飽飯似的,回到家裡,第一時間總能夠聞到那誘人的肉香。
可給她帶來肉香的那個人,如今被人折斷了四肢,滿臉淤青狼狽的跌在地上,被當成自己親哥哥的新婚賀禮,送了上來……
她那雙如泉清澈安靜的眼眸,漸漸地暗沉下去。
公孫勝的聲音響了起來:「看來葉風統領對此人並不陌生。」
「廢話!」葉風面色陰沉道:「此人是在我葉家後廚工作的,今日清晨外出採買,便一直未歸,原來是你神霄門暗自擄人!怎麼?拿我葉家的人,是想立威不成!」
葉家人出了名的護短,縱然只是一個毫無修為的廚子,但朝夕相處了這麼多年,感情亦是十分深厚。
豈容一介宵小如此凌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