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上的熾陽光華朝著他聚攏而來,溫暖而清明的太陽之火盪清他體內乃至靈魂深處的一切陰暗鬼氣。
他不禁瞪大雙眸,開始恐懼。
他恐懼自己分明對那人滿懷怨與恨,可是為何……到了此刻,他竟然再也找不到曾經的半分怨念情感。
他無從享受那破鏡的快感,只有無盡的茫然。
就在這時,赫連與葉離卿的聲影打斷了他的沉思。
「赫連(葉離卿)拜見樓主大人!」
孟七軒微微側首,看著身側兩人。
一個神情冷漠,一個眉眼木訥,可他們眼瞳深處,再也不見一絲陌生。
那眼神……仿佛就像是在看他們的舊部樓主一般無二。
孟七軒只覺得在這一瞬,天地間無了一絲顏色,耳旁呼嘯的大漠之風也再也聽不見。
他臉上的神情極其複雜,手掌早已無意識的緊緊拽緊,粗糲的砂石在手掌之中硌得生疼卻渾然不知。
良久以後,孟七軒才聽到自己的聲音澀然響起:「晏佑……他……」
赫連緩緩抬首看他,目光雖然冷漠卻不刺骨,語調平緩低沉道:「世上已……再無晏佑樓主。」
孟七軒皺眉,眼神迷茫:「你是說……他隕落了?」
還未等赫連回答,他眼角眉梢難得消減下去的戾氣再度暴漲,自他周身黃沙下方深處的岩漿似是受到他心緒戾氣所影響。
噗噗噗……的將黃沙大地分裂開來,不斷噴湧出滾灼的岩漿,落在他的黑色衣角之上,卻無法熔化半分。
孟七軒手掌中的黃沙嗤嗤的冒著白煙,他自言自語喃喃道:「他怎麼會選擇死亡這條道路,我分明逼迫他整整三日,不惜斷他門徒雙腿,以之二人性命想逼,他都不曾妥協,為何到了最後一刻,你要……」
「那是因為……你走得太遠了,都快抵達至彼岸,樓主他要渡你回來。」葉離卿打斷他的喃喃自語,眉角低垂,看不清眼底是何情緒。
孟七軒臉色瞬間空白,縱然在炎炎烈陽之下,坐在滾灼的岩漿之上,他亦是忍不住遍體發寒。
他忽然想起了晏佑一開始的那句話。
結局只有一個……
原來他早已有了定奪。
孟七軒呆呆的坐在原地,就像是被父母拋棄的孩子一般,看著有些茫然無助。
他自是認為,他因晏佑而生,終身限制於他,他便是自己的一生宿敵。
可是到頭而來,他忽然發現,沒了他的世界,竟是如此蒼白。
縱然此刻靈魂歸一,他成功的喧賓奪主,從一個傀儡變成了真正的掌控著。
可當他發現,原來他最恨的人能夠毫不猶豫的為他犧牲的時候,是這般的令人難以接受啊……
葉離卿看了他一眼,從懷中取出一枚鐵指環,指環鍛造得十分粗糙,隕鐵一般的環身宛若砂礫一般粗糙不平。
可在那鐵色砂礫之中,刻繪有天闕雲層樓宇之圖案。
那正是天闕樓最至高無上的身份象徵。
她將這枚指環套在孟七軒右手拇指之上,低聲說道:「樓主在出了永安城門的時候,就將這枚戒指交付給我了,他說,等到適當時候便轉交給你,他雖然沒有說什麼時候才是適當時候,可我覺得,現在便是最適當的。」
孟七軒低頭看著這枚指環,眉宇鬱結難開。
陵天蘇走至葉離卿身後,看到孟七軒如今這副模樣,便已經才想到晏佑算是達到了自己最終的目的。
無奈的笑這世事無常,他心想,若是再給晏佑一次從頭來過的機會,不知他是否還會選擇修習那《噬歸九變》功法。
一切落定塵埃。
沙海的叛亂陵天蘇也不知是否算是平息,畢竟叛亂興風作浪的人物孟七軒成為了天闕新主。
而舊主則是永遠的沉寂在了這片沙海之中。
短短几日內,陵天蘇看著這位孟樓主從陰戾轉至迷茫,再從迷茫轉至暴戾,最後回歸平靜。
獨臂的聲影緩緩起身,似是一切都結束,又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重新整頓著他的沙海勢力。
而對於赫連與葉離卿,他則是持有了絕對的信任與委託重任,命他們二人暫時回京掌管永安天闕樓。
而陵天蘇則正是樂得如此,這次他潛進沙海的主要目的本就是要帶妹妹回家。
原本不願耽擱時光,想要就此上路歸京。
可懷中的吳嬰卻成了一個不小的麻煩。
原本極為能夠忍痛的吳嬰,即便是國師妖道的五劍插體也不曾見她流露出多大痛苦之色的她。
此刻卻是渾身顫抖無助,蜷縮在陵天蘇的懷中,一手緊緊的環抱著遇邪槍,另一隻蒼白小手則是無助的死死拽住陵天蘇的領口,淡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之上清晰呈現。
陵天蘇感受到了她的身體變化。
一低首,便看到吳嬰蒼白纖細的脖頸下方,竟是慢慢向上布集著無數密麻細小的漆黑文字。
那文字陵天蘇並不識得,不屬於人間文字,也不屬於大碑之上的神文,倒是透露著十分的森然鬼氣。
不多時,吳嬰的面頰以及手背,都布滿了這些漆黑細小的文字。
而她緊緊咬唇,竟是忍受不住的痛吟出聲。
素來不易出汗的她,此刻額頭早已是布滿的痛苦的汗珠。
陵天蘇面色大變,趕緊抱著她席地坐在沙地之中,解下她後背的紅傘將之撐開,替她遮掩住了天空上的烈陽。
他低聲輕緩問道:「吳嬰,你怎麼了?身體為何會這般?」
吳嬰無法回答他的問題,倒是遠方的孟七軒,餘光微掃之下,神色一動,很快面無表情的迎了上來,卻無一絲敵意,沉聲說道:「竟是鬼嵐枷咒。」
陵天蘇眉角微沉,忙問道:「何為鬼嵐枷咒?」
孟七軒緩緩蹲下身子,手背貼在吳嬰冰冷的額頭之上,很快相觸之間散發出淡淡的光輝。
「鬼嵐枷咒,是來自陰界的一中毒咒,至於具體源自何方,我也不甚清楚,我只知曉,身中此咒者,是打從娘胎里天生沾染上的鬼道詛咒,註定這一生活不過二十五歲。」
孟七軒緩緩收回手,神色沉思:「倒也難怪當時我提及齊煜、姜雲深二人時,他會有那般反應,原來都是同一宿命之人。」
陵天蘇從未聽說過齊煜與姜雲深這個名字,而此刻他也沒有多問,而是皺眉問道:「活不過二十五歲?怎麼會?可有解咒之法?」
孟七軒低垂著眉眼淡淡道:「若是有解咒之法,那兩名少年英才也不會如此輕易隕落了,千古以來,無人能夠從此咒中解脫。」
陵天蘇眉頭大皺,正欲說話。
「不過……」孟七軒忽然自嘲一笑:「我都能夠在如此死結之中解脫,這世上……又哪裡有什麼絕對之事。」
他抬首看了一眼陵天蘇,繼續說道:「我並非陰界中人,對於鬼嵐枷咒不算深解,不過這裡有一人,或許能夠為你解惑。」
陵天蘇低頭看著幾乎蜷縮成一團的吳嬰,肌膚冷得像寒冰的顏色一般,透著一股子透明之色,可偏偏配上那密集的細黑文字,更顯得詭異非凡。
失去意識的吳嬰終於放下了所有的顧忌,渾身顫抖著往陵天蘇的懷中拼命鑽去,貪婪的吸取著那唯一的溫度之源。
陵天蘇無奈嘆息一聲,這個時候總不能扔下這傢伙不管吧。
雙手一緊,便將她小小的身軀緊緊圈入話中,毫不吝嗇的將自己的體溫傳遞給她。
而吳嬰卻怎麼也嫌不夠似的,僵硬著身體,仿佛那點子溫度對她而言有著致命般的吸引力,拼了命似的將自己的身體擠上去,好像十分想要與他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