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離使臣皺了皺眉,還未說話,便見那天子高高在上的俯視著他。
眼神平淡之中帶著一絲輕視意味,且搶先說道:「你就這麼肯定,你那十萬大軍能夠攻得下朕的蛟嶺關?」
北離使臣眉角微微抽動,他不可置否的說道:「攻得下,而且那攻下時間還是由我北離說得算。」
天子眼睛危險眯起:「你這是在威脅朕。」
北離使臣目光中浮現出淡淡微笑,十分坦誠的點了點頭。
他道:「不錯,下臣正是在威脅陛下,這一點,想必陛下比下臣還要清楚。」
「放肆!」
「真當不敢殺你不成!」
「就沖你這無禮放肆的態度,就足以讓我等殺你千百回了。」
瞬間,宴會之上,諸臣憤怒。
千百年來,他大晉何曾受到過如此輕視羞辱。
天子面色依舊平淡,他揚起一隻手掌,高聲威嚴喊道:「蛟嶺斥候何在!」
「斥候在此!」
一名斷了右手胳膊的軍官渾身血污的來到宴會之中,單膝跪地,緊緊抿唇應道。
「蛟嶺斥候?!竟是傷得如此之重?!」
「這戰況已經殘酷到了這般地境了嗎?」
朝臣再度喃喃交流低語。
一抹不安在心中升起。
北離使臣那張生硬的面容之上則是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他沒有絲毫掩飾自己心中愉快的情緒,所以他輕輕地吐出了四個字。
「自取其辱……」
朝臣再度憤怒,還是在天子手掌下壓示意之下才並未發作。
他目光沉沉地看著一身血污與這場宴會顯得格格不入的蛟嶺斥候,淡淡開口:「蛟嶺戰況如何?」
聽到那位天子發問,這位蛟嶺斥候面上泛起一片潮紅的激動,甚至連斷手處的傷也不覺得有那般疼痛難耐了。
他單膝跪地,語氣恭敬之中帶著隱忍的興奮壓抑,低聲道:「啟稟聖上,三日前,蛟嶺關一戰……大勝!
先是蛟嶺官道搶奪黑岐城糧草一戰,以顧然將軍為首,後又有一千南府軍隊後方包抄夾擊,前後以兩千精兵大勝於一萬北離之軍。
這一戰……更是直接取下了千魂軍副將首嚴神州之頭顱,高懸與蛟嶺城牆之上。」
此言一出,頓時譁然之聲四起,蓋過了絲竹之音。
群臣震驚!
以兩千人馬前後包抄一萬軍隊,這聽起來甚至讓人覺得有些可笑與自不量力。
可偏偏這位斥候口中所傳遞出來的消息是,這兩千人馬大勝一萬北離軍隊!
「厲……厲害啊……這果真不愧為顧然將軍啊,如此神跡戰績,恐怕也只有她能夠創造出來了吧。」
「顧家得此女,實在是家門之大幸啊。」
顧享坐在席位之上,呆呆地捏著筷子,有些錯愕。
良久之後,便開始享受四面八方朝他投射而來的羨慕恭敬的目光。
這個女兒真是沒生錯,盡給他們老顧家爭臉面去了。
唉,只是他那傻兒子,忒不爭氣了些,失蹤了這麼多個月,他真是擔心那傻兒子是不是一時熱血衝動,去了那危險的遠古之地去救葉陵去了。
真是一時歡喜一時惆啊……
顧享灌了一口惆悵的酒水,如今兒女不在身邊,他甚是孤單寂寞冷啊……
「絕無可能!!」
一直淡定自若地北離使臣豁然起身。
他的眉目依舊生冷如鐵,只是他的嘴角如今卻是染上一層不屑嘲弄冷笑。
「晉國天子不想和親,便捏造事實,以這麼一個可笑謊言來搪塞下臣,下臣萬萬沒有想到,原來大晉已然是窮途末路到了這般地步。」
天子秦步沒有說話,只是淡淡一笑。
反之那位單膝跪地的蛟嶺斥候卻是轉頭看著這位英俊帥氣的離國使臣,笑著說道。
「使臣大人先別急著動怒,聽我把話說完,這一戰可不僅僅只是敗了你們北離一萬大軍就能夠輕易結束的。畢竟除去萬人,還有九萬人,我們將軍做事,可是喜歡做盡做絕,所以你……聽我把話說完。」
面對一個小小斥候的微笑,這位北離使臣強大自信毫不動搖的內心忽然有種鬆動的跡象,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天子忽然打斷吩咐說道:「梁復,賜五散膏為其止血。」
梁復在八層樓購置了五散膏之事,天子自是十分清楚。
即使他那大皇子身體殘缺,他都不曾向這位聖手梁復出口討要五散膏。
如今為了一個斥候,卻是直接命令開口。
聖手梁復原本看戲的老臉瞬間苦巴巴,他一臉肉痛的掏出一瓶五散膏,來到那斥候面前,問道:「你的手呢,若是手還在,老夫可以幫你接上。」
蛟嶺斥候一怔,想起這五散膏的神奇傳言,隨即無奈的搖了搖首,道:「戰場之上,如何有空去撿回自己的殘肢斷臂,我這隻胳膊,早在北離鐵騎之下踏出肉泥,梁大人不必介懷,直接上藥吧。」
對他而言,戰事的勝利與榮耀遠超於這隻手臂,他目光折射出驚人的光輝,看著那位立如蒼松的北離使臣,笑道。
「蛟嶺關爭奪糧草一戰的當天夜晚,北離軍帳,出現了一名刺客,千魂軍首領莫魂商當夜暴斃而亡在自己的軍帳之中,直到第二日,才被守夜士兵發現。群龍無首,即便有著九萬北離大軍,我想在沒有將首之下也不得不退兵而歸。」
絲竹之音瞬間停歇,因為那些彈奏樂器的樂師們清晰的聽到了這麼一句驚駭之語,震驚之下,甚至忘了彈奏自己手中的樂器。
「哈哈哈!!!」天子心情大好,自是不會與這些樂師計較,他拍了拍手,道:「好!該賞!」
北離使臣胸膛微微起伏,面色略顯蒼白的死死盯著宴下在五散膏藥效之下外傷漸漸恢復的斥候青年。
雖然此事過去離奇,若是謊言自然可笑。
但如果是真的……
那便是可怕了。
無心在參與宴會,他告罪離去,腳步匆匆的出了大殿。
宴會之上,再無北離之人。
天子那張淡然疏離的面容泛起淡淡的倦懶之意。
他不再維持那副端莊帝王的模樣,手掌撐著下巴,揚手笑道:「奏樂!」
琴聲琵琶聲再起,不再如同方才那般沉重壓抑。
由於這斥候帶來的美好戰況消息,這場宴會終於變得暢懷愉快,言語歡暢,其樂融融起來。
但無人察覺,在天子帝王那雙淡淡琥珀色的眼眸之下,深藏著難以明說的沉重與森然。
皇后渾身僵直的坐在鳳座之上,雙手不安的藏在桌案之下攪 弄著風袍衣角。
…………
邈邈的霧氣從兩道壘石部落房屋中飄然直上,霧靄蒙蒙之中飄來飯食之香。
那是遠古遺民在自己家中準備食物每日必會出現的場景。
在這小小部落之中,難得的寧靜恬淡。
縱然這裡的風淒冷刺骨寒,但頭頂上的那半邊油紙傘,卻讓陵天蘇恍若夢中。
他與她並肩同游這毫無美感的遠古部落之上,側目看著那張驚人絕慘的面容,一時心頭悸動。
她容貌如故,眉眼依舊,細看卻能發現那雙眼瞳之下,多了幾分滄桑與深邃。
陵天蘇嗓子微癢,自喚出她的名字以後便再難發聲。
牧子憂微微一笑,伸手拂去他肩上碎雪,笑道:「好久不見。」
陵天蘇發現,這一刻的愛與恨都不那麼重要了,他選擇相信自己的內心,所以亦是以微笑回應。
「好久不見。」
沒有過多的纏綿悱惻話語,更無聲嘶力竭的質問。
這一刻,只需拋卻諸多煩惱,淺嘗這淡淡苦澀微甜回憶即可。
他平靜的將她帶回了暫時的落腳之地。
沒有找到漠漠,卻先找到了牧子憂,也不知這算不算是個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