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運秋胸口一悶,整個人騰飛出去,像一片怒濤大海中無力的落葉,身不由己。
殿門再開,他狼狽無比的滾出殿外,像一隻死狗死得狠狠砸在殿門外的石柱之上,辦響他才從石柱裂縫之中滑落,軟軟的趴在地上。
咯吱一聲,殿門再度合上。
夏運秋即便渾身劇痛,骨頭錯位,他亦是沒有讓自己昏厥過去,死死咬著牙根,牙齦因為他瘋狂的咬牙而不斷溢出鮮血,那疼痛讓他意識無比清醒。
清醒得甚至連身前上方那兩名侍衛不屑的輕嗤聲都清晰的聽得十分真切。
他沒有在地上爬太久,因為這副姿態實在是太過於難看,他不願自己像個耍猴戲一樣的傻子給人看笑話,他雖然如今破境無望,在羅生門內地位大跌,空有一手虛權。
但他依舊是大理寺的少卿!
他艱難起身,拍去褲子上的灰塵,擦去嘴角的血跡。
今日受此屈辱在他意料之中,只是他還是低估了那個男人對他的厭惡程度,他沒有想到自己跪足七日換來的卻是三日觀聽閣的時間。
他身形落寞的走出這條長廊……
街上天色以黑,這是他最喜歡的夜晚,他走在街道上最陰暗的小道之中,目光深沉的看著街上人群。
這條街,不算永安城最繁華的街道,隨著人潮人往,卻也依舊可見不少九大世家子弟,亦有不少他國門派修行者。
萬首試還有一個月就要開啟,能夠見到如此名門子弟與實力不俗的修行者不足為其。
他們來自五湖四海,各大家族,如今都有著共同的目的,那就是在萬首試中一鳴驚人,名揚天下!
獲得那進入遠古試煉之地的稀珍名額。
再加上今年,劍神邢荊出世,就在前幾日不久前,他曾入了大內皇宮,見了當今陛下,為今年萬首試更添了一把足以令整個九州大陸修行所有修行者心動乃至瘋狂的一個名額!
劍神弟子名額!
第二日,陛下昭告天下,今年萬首試前十名優秀者,劍神邢荊會在其中選出一位屬於自己的親傳弟子。
在這九州大陸,無人不知劍神刑荊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他的劍,足以顛覆這個世界!
在千年之前,虛無神界使者曾親臨大陸,只為這位劍神,邀他這位凡人前往虛無神界,掌管一方星辰。
然而,他拒接了……
從遠古開荒一來,能夠脫離人間大道,飛升至虛無神界的修行者,可謂稀少的如北海極寒海域萬丈冰海之下的一把火,熔岩火山內的一縷冰。
能夠打破常理,證道飛神的人,少之又少。
千年過後,劍神刑荊歷來一個人,一把劍,從未動過收徒的念頭,可就在今年,這次萬首試,他主動提及。
所有的人都瘋了,就連身負戰場的北離國戰場上有資格參加萬首試的戰士,都紛紛卸甲上馬,一騎當先的紛紛趕至永安皇城。
夏運秋在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從來不會隱藏自己的野心與欲望,他亦是要參加這次萬首試,哪怕自己如今實力大損,神魂狂 泄,他依舊要參加。
他要獲得遠古試煉之地的名額。
他要成為劍身弟子!
他要他的逆寒劍,成為這世上第二個劍神的唯一佩劍!
所以……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他都要補魂成功!
他改變不了吳豐的態度,唯有藉助這三日運氣,好好拼搏一把。
明知不可能,他依舊毅然決然的入了聽樓,若是不成,他便再去滂沱殿前跪著便是。
在兩岸青山旁,一處不知名的大湖,湖光山色映帶左右,湖水泱泱,激流迸濺,在這大湖中游地段,有著被人一劍橫切而過的明顯痕跡,那上游湖水與下游湖水明顯銜接不甚流暢,岸邊連同湖水之下,可見深不見底的一道劍痕。
湖的這邊坐著一個鬚髮潔白,頭帶笠冒的老者正在垂釣觀星。
湖的對面靜立著一座被一分為二的青山。
老者頭仰著天,不去看魚餌,手臂一震,便釣起一條肥碩鱸魚,他微微一笑,悠悠嘆道:「這麼久了,魚餌還是不肯上鉤啊……」
在老者身後,是層林峰巒疊翠,一顆古樹之下,一個俊美無雙的黑衣少年雙手抱胸,冷漠的看著湖邊老者,道:「莫不是人老眼瞎,魚鉤上那麼一條魚在動都看不見嗎?」
老者緩緩搖頭,被人罵眼瞎也不動怒,面上掛笑,也不見他握著魚竿的那隻手臂有何動作,那細長的魚竿好似受到什麼驚嚇一般,竿身簌簌顫抖不停,前端魚線也似蛇一般扭了起來。
魚鉤自魚嘴滑落,那肥碩的鱸魚身體一扭便重新落入湖水之中,劫後重生的飛快遊走了。
「你這少年雖然也很不錯,但卻不是老夫要等的那個,所以……這魚兒就不算上鉤。」
說完,老者又再度抬頭看了看夜晚的天空,夜色蒼茫深沉,只見一輪明月懸掛夜空,不見其他星辰光輝。
老者面露一抹氣急敗壞之色:「這好一個明朗少年,怎地練了一天劍,小有所成就不再來了,等得老夫苦煞無比啊。」
那黑衣少年挑了挑俊秀的眉峰,月亮升起,冷冽的月光將他肌膚映照雪白,那雙眸子卻是暗中透紅,他嗤笑:「你等的那人不是我,而我等得那人亦不是你,既然你等不到,不如被在這礙眼了,讓我來等吧。」
老者頓時來了興趣,轉首看著那少年,笑道:「莫不是與老夫等的是同一個人,若是如此,明日老夫便多帶一根魚竿來給你,以免你這少年空等。」
那少年搖首:「很遺憾…我與你等得,並非同一人。」
老者面露遺憾之色。
少年詭異一笑,眼中暗紅之光隱隱流動:「或許…你要等的那人,有一日會被我所殺。」
老者笑容隨意,一甩魚鉤落入湖中,盪起層層漣漪。
「若是這樣,你會在殺他之前,死在老夫劍下。」
他說得隨意,卻充滿自信。
少年亦是笑了起來,他的笑容不比一般少年那般爽朗溫煦,並不會讓外人覺得他這笑容有多快樂,就像是一個簡單的表情。
他面上掛笑,眼底卻是暗沉一片,他語氣亦是無比自信:「你殺不了我!這世上除了那個人,無人可殺我!」
老者沒有問能殺他的那個人是誰,而是輕笑問道:「老夫倒是很好奇,能夠讓你吳嬰披霜戴月在此等候的人是誰?」
就在此時,夜晚的天際轟然劈下一道深紫色的雷霆,似要將天空撕裂一般,雷聲如龍。
遠處山頭,天火燃燒。
他仰面看著夜色蒼穹,面上冷意如水清冽。
「我在等落雨。」
老者面上露出沉思的神情,片刻後,他點了點頭:「原來如此……等她做何?」
「她來了,我自然會說。」
老者嘆了一口氣:「老夫只是想等一個少年郎,你等人為何要來此干擾老夫?」
少年看著老者平靜說道:「你想以老欺小?」
老者一愣:「這話從何說起?」
少年淡淡道:「你等你的,我等我的,何來干擾一說?」
老者摸著花白的鬍鬚:「嗯,此話有理……」語氣忽然一頓,老者攤出蒼老的手掌,掌心留有厚繭,一滴雨絲將那厚繭打濕。
他面色露出一個笑容:「看來你要等的人來了……」
…………
蒼茫原野之上,有三匹黑馬,三個人……
一騎當先的是一名身材一般,渾身黑衣包裹嚴實的男子,領口一條黑色圍巾將他鼻樑一下半張臉龐捂得嚴實,看不清具體容貌,只能依稀可見他那雙普通至極的雙眸與雙眉,如果硬要說有何突出特點,那便是他那雙普通眼睛中的滄桑之意。
在男子身後,緊跟著一個神情冷漠的少年與一個坐在馬背上似乎快要睡過去的清秀少女。
隔著圍巾,男子悶悶的聲音從前方隨著狂風飄來。
「我帶你們二人去那危險之地,又與萬首試與劍神徒弟名額失之交臂,你們兩個小傢伙可曾恨我?」
赫連道:「只要樓主給夠錢,自然不會。」
前方男子哈哈大笑:「這回答,是你赫連風格。小葉子,你呢?」
聽到這個稱呼,葉離卿揉了揉眼皮,語氣中帶著一絲不開心:「我想我哥了……」
那男子笑得愈發開心甚至帶點猖狂之意。
「這回答,甚好!不過小葉子你以前出遠門可不是這樣的,以前不是動不動就說想娘的嗎?」
葉離卿將自己揉得頭腦清明不少,總算是聽清方才那個稱呼,木訥的小臉難得的露出生氣的表情:「樓主,我不是說了很多次,不要叫我小葉子嗎?」
誰能想到,堂堂天闕樓樓主,神秘而偉大的樓主,居然此刻會像是一個正在調戲小姑娘的猥瑣大叔。
「哈哈,你哥哥叫得,為何我叫不得?」
「因為你不是我哥哥。」葉離卿很認真的說道。
「真小家子氣。」男子抱怨道。
赫連將手中的刀無聲歸鞘。
少女的袖袍微動。
三人騎馬的身影漸行漸遠,而在他們一路馳來的原野之路上,草叢之中,正倒著無數黑衣屍體,鮮血染紅綠草。
風雨瀟瀟微雨起,夜空上的天色一下子就陰鬱起來,天空高懸的月亮也被烏雲所遮掩,唯有偶爾閃過的紫色電光將這片大地給照亮。
又是一道閃電劈過,雨下得更急了。
紅色的身影踏著湖水從上遊行駛而來,她撐著一把血傘,腰間掛著一枚鈴鐺,那鈴鐺在搖,卻發不出一絲聲響。
黑色皂靴靴底微微被湖水打濕,她上岸後沖老者輕輕頷首致意,然後轉首看著樹下黑衣少年,秀氣的眉微微一皺。
她撐傘遮雨。
老者有蓑衣笠帽擋雨。
此處三人,唯有那少年,被雨水濕透一身黑衣,模樣看著既陰沉又可憐。
老者看著眼前順著笠帽邊緣滴落的雨滴,嘆了一口氣道:「今夜無星,看來老夫要等的人不會來了。」
「可是我等得人卻來了。」少年吳嬰看向撐傘女子的目光深沉且炙熱。
上官棠面色一如既往的帶著病態的蒼白,她神色淡淡:「找我何事?」
吳嬰輕笑了起來,這笑容在這雨夜之下,顯得有些意味不明,難得的是在這笑容之下帶著一抹少年的開心。
「我要取走你身上兩件東西。」他這般說道。
上官棠沒有答話,靜靜的看著這少年,但是心中升起一股令人很討厭的感覺,她知道,這感覺是源自於眼前這少年。
「我是吳嬰……」少年自顧的緩緩開口,指了指她手中的血傘,看著她眉目染上冰霜之意後,詭異笑道:「第一件東西,是這把傘。」
然後手指微微移動,很無禮的指著她的那雙眼睛:「第二件,是你的眼睛。」
老者已經全然沒有了釣魚的心思,索性扔了魚竿在一旁,目光落在這二人身上,方才還在被那少年罵眼瞎的那雙如鏡面般的瞳孔,仿佛看到無數因果之線在那紅衣與黑衣之間糾結纏繞。
因果之線亂成一團,理不清楚……
老者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他知道,他若是此刻出劍,斬了那二人之間的無數因果之線,必能阻止接下來的戰鬥。
但是他卻猶豫了,因為他心中升起一道莫名的感覺,他覺得…若是自己此時出劍,日後便會錯過一段命中注定的未來。
世人都知,羅生門司運,上官棠。
她手中血傘是死一般的禁忌,無人敢提,無人敢觸!
因為那把傘,承載了整整一個大國所有人的鮮血與性命。
雖然在數月之前,有那麼一個少年打破了這個禁忌。
但這不就代表著這禁忌被打破之後,這把傘就能夠隨意被他人覬覦。
吳嬰提出這麼無禮甚至有些可恨的要求,她理應動怒,而上官棠自己也覺得自己應該會十分生氣。
然而,出了心中那道對那少年莫名厭惡的情感以外,她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沒有憤怒的情緒。
所以她很平靜的開口問道:「哪個吳嬰?」
吳嬰之名,那是一個大國的象徵與代表,所以在人們談及吳嬰這個名字的時候,第一印象,會是吳越國的那個吳嬰。
而少年看著她,面上神情認真且專注的說道:「一無所有的吳,鬼嬰的嬰。」
上官棠眼瞳微張,不知為何,心口在這時竟是莫名一痛,她忽然好像想到了某種可能性,本就病態蒼白的臉頰此刻更顯蒼白,幾近透明。
隨著她悶哼一聲,纖薄的唇角有殷紅的血跡流淌。
少年面色笑意更濃,帶著一絲惡意笑道:「看來你比我更需要恆源商會的清心丹,你心中的魔念,可不比我的淺,可惜,清心丹都被我吃完了,沒你的份了。」
說完,少年看著她,一雙沉沉漆黑到極致的瞳孔轉化成紅青之色,他就這裡立在這個雷霆雨夜之下,肆虐的笑著,好似一個俊美邪惡的惡魔。
「我不會殺你,因為我很喜歡你,但是那兩件東西,我非要不可!」
雪白的手指擦拭著嘴角的血跡,殷紅與雪白相之對襯,有種悽美之感,她搖首道:「這兩件東西你帶不走,因為我很厭惡你,你身上的氣息讓我既熟悉又噁心,我會殺了你。」
吳嬰嘴角勾出一個扭曲的弧度,他肆意大笑,沉沉的看著她,模樣竟然有些激動說道:「你又有什麼資格來噁心我!」
霹靂雷霆震響,這次卻不是從遙遠天際上方傳來,而是自少年身後,深紫色的雷龍將他身後古樹震為焦黑塵埃,那雷龍邪惡且威嚴!霸氣且絕代!
雷龍在他頭頂上方吞吐之間,那雷霆猶如百岳山川,氣勢洶洶,隆隆作響,空氣中傳來焦臭炸響,雷龍身形暴漲,嘶吼一聲,朝著不遠處的紅衣女子撕咬而去。
雷龍所過之處,無形的空氣都被那驚人的雷電給劈出陣陣焦黑氣體,黑氣將紫色雷龍環繞,這般一眼看去,紫色電光閃爍的雷龍身上那最後一絲威嚴神聖的氣息也隨之消散,看著倒還還真像是一頭魔淵奔涌而出的絕世凶龍。
老者看著那頭凶龍,心中卻是在打量著,自己幾劍能夠斬滅這這大傢伙。
然而還未等他計算出來。
上官棠不閃不避,她本可藉手中紙傘輕易擋下這雷霆一擊,但是她不願。
因為她不想淋雨。
她一手撐傘,一指點出,神色淡淡且平靜:「開荒!」
完美又潔白的手指點在那條猙獰凶龍的龍首眉心,黑霧頓散,而那紫色龐大的龍軀體內氣機寸寸炸裂開來,雨夜之下發出一串油鍋爆炸的聲響。
巨大的紫電凝結而成的巨龍砰然飛散成無數絲絮般的電芒。
上官棠面無表情的垂下手臂,大紅衣袖卻是不知何時,染上一抹焦黑。
吳嬰嘴角微沉,薄唇輕啟,冰冷的吐出兩字:「血歌!」
他黑袍之上的的雨水本盡數震開,原本濕透的衣衫再度恢復乾爽,他一隻眼睛暗紅如血,而另一隻眼睛隨著這冰冷二字從他口中吐露而出,猩紅妖異。
他的眼瞳之中,深藏著一把猩紅之劍,名「血歌!」
劍氣浩瀚如血海浪潮,電光霍霍繞繞,一劍萬頃動雷霆,濃烈的血氣隨著這把劍的出世而急速蔓延,將這蒼穹之下的落雨染得如墜血雨。
一旁老者面露驚色,感嘆道:「是把好劍。」
「多謝誇獎。」
吳嬰淡淡一笑,伸手握住那把劍柄劍身皆為血紅之色的血歌劍。
在他握劍那一瞬,似有古老又悲壯的戰歌自劍鳴中回想而起。
大地嗡然一顫,好似受到什麼凶物驚嚇一般,叢林之中,鳥獸盡散,密集的雨滴尚未來得及墜在劍鋒之上,就被那猩紅劍氣絞殺得無影無蹤。
「你再試試我這一劍!」
吳嬰一劍直直劈出!
「起戈!」
空氣與落雨在一瞬間凝固,周遭變得無比岑寂,就連落雨聲都消失不見,血紅色的劍尖破空而出,帶著獰惡之勢,宛若血海之中的一條蛟龍!
他這一劍,曾經破開通元境的身體,曾斬下北冥海域一條巨龍的頭顱,曾染過無數北離將士的鮮血。
可這把劍……飲血尚未足!
因為,它還沒有嘗過她的鮮血!
上官棠微微抬眸,淡淡道:「我亦不願止戈,既然你要戰,那便戰吧。」
血紅的傘面微微一震,傘鋒邊緣晶瑩的雨點怦然濺開,形成一簇簇素色花朵,花瓣晶明透亮,折射出吳嬰那如血般的眼睛。
一片水色之花像一朵極美的海棠,溫柔的落在那殺氣騰騰而來的劍鋒之上,兩者相觸瞬間,血歌劍瘋狂嗡然顫動,黑袍之下的那隻握劍的少年手亦是隨之顫抖起來。
直朝她眉心而去的劍鋒驚鴻一偏,擦著她蒼白的面頰而過。
少年眉頭微皺。
上官棠風輕雲淡的抬起了纖細無力的手,仿佛是在這傘外世界的落葉飛花中,輕輕夾起一片水色晶瑩之花。
水是無形之物。
而那水花,卻在她指尖形成一道無形的力量。
她手指拈花,花瓣的瓣鋒纖薄無力,切割而向少年握劍的手腕。
吳嬰猛退,身形如風,仿佛受到極大威脅一般,黑靴在地上踏出一道深深腳印。
「刺啦」一聲,衣袍碎裂的聲響。
可惜……上官棠看似隨意緩慢的動作卻是極快無比。
花瓣在他袖上一帶而過,吳嬰一息之間便退到了原來所站之地,而他的衣袖已經寸寸蔓延碎裂,化作黑色蝴蝶碎了一地。
握劍的手臂再無衣袖遮掩,露出白皙瘦弱的手臂。
他低頭看著地上碎片,眼眸眯成鋒利的長線。
上官棠指尖的水色花朵被震散,蒼白完美的臉頰一邊,出現一道血線,正往下流淌著鮮血。
「夠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老者終於開口,他看著吳嬰皺眉道:「你過了……」
「是嗎?」吳嬰仰面邪笑。
老者眉頭皺得更深,道:「方才她那夾花一下,可不止只能夾住一朵,若是她夾了兩朵,你那條手臂,可就廢了,所以到此為止吧,你不是她的對手。」
吳嬰眼底閃過一絲戾氣:「你的意思是她對我手下留情了?」
老者點頭認真道:「看來是的。」
吳嬰目光兇狠的瞪著上官棠:「我不需要你刻意留手!」
上官棠沒有說話,伸手再度夾住一滴雨,捏著花瓣狀隨手執出。
吳嬰眼皮一跳,嘴角忽的卻是不由之主的擴散加深:「這樣才好!這樣才對!」
風聲雨聲再度化為寂靜!
血歌劍再起!
猩紅劍悽厲的照亮黑夜!
然而,他手中劍光卻是避開那直襲而來的花瓣,與它擦面而過。
血色的風將她大紅衣袖撕裂,濺出一串血珠,紛紛灑灑的混著雨水飛濺在地。
而他握劍的手臂,赫然驚現出一道豁然大口,血肉橫飛,鮮血流淌之下,依稀可見森然白骨。
那一朵花,一切而過,竟是切下他那條右臂大半血肉!
鮮血順著他的手臂緩緩流在鮮紅劍身之上,如新雨深入乾燥土壤之內,瞬間吸收消失不見。
老者感嘆一聲,看向吳嬰的眼神,有欣賞亦有惋惜:「以重傷換輕傷,值得嗎?」
吳嬰笑容顯得有些沒心沒肺,他目光灼灼的看著遠方紅衣,道:「能傷到她,那便是值得的。」
老者撫須嘆道:「小小年紀就已入安魄巔峰境界,只差一步便可抵達彼岸,實屬不易,可又何以如此不惜命呢?」
吳嬰再度舉劍,桀驁的面上居然帶著一絲自憎神色:「鋒鏑餘生只為一束光而活,比起那一道轉瞬即逝的光,餘生太長,這噁心的命又何必珍惜!」
上官棠緩緩閉眸,傘面傾斜而出。
老者談了一口長長濁氣,蒼老乾枯的手指微微抬起,指著少年手中高舉的血歌劍悠悠說道:「心魔執念太重,可惜了一塊絕世良玉,好在心中還留有一道光,日後若有機緣,尚且可藉助著這道光從回正規,所以…劍歸吧!」
隨著老者餘音一落,吳嬰手中血歌大漲的劍意驟然一停,然後入潮水般涌退,在雨幕之中,血歌劍化作一道鮮紅劍影回歸自他眼瞳之中。
握住傘柄的縴手微微一頓,然後傘面不再繼續傾斜,恢復到方才位置。
吳嬰重重的喘了一口氣,手中空無一物,雙瞳恢復暗沉,他心知,今日這老者若是要插手,這場戰鬥根本沒辦法繼續進行下去。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老者道:「我心中那束光…早就滅了,我這一生乃至前世,就一直不在你口中那所謂的『正』上,我不信『正』,我生來便是極邪極惡的存在,你今日阻我,我來日必殺你!」
天空烏雲之中的閃電終於停止。
吳嬰走了。
上官棠淡淡的看了一眼湖邊老者。
老者無奈的笑了笑:「別這麼看著老夫,老夫也是為了你們兩個小輩著想,他是一塊良玉,就這麼死在你手上…可惜了。」
上官棠沉默,沒有接老者的話。
他繼續道:「當然了,老夫也不是故意偏幫哪方,那小傢伙既然能夠以重傷換你輕傷,自然也能夠以死換你一身重傷,你若受了重傷,亦是可惜。」
雨停了。
上官棠緩緩收傘,將紅傘背在身後,她踩著黑暗,大紅官袍逐漸與黑暗相容。
「別等了,你等的那人不會再來了,既然有收徒之心,那便放下姿態自己去尋他吧,因為他有那資格。」
冷漠的聲音在黑暗中飄忽不定,卻清晰的流入到了老者的耳中。
即便是眼觀兩位絕世強者生死戰鬥也一直冷靜想看的老者,卻因為這麼一句離去話語坐不住了。
他眼珠子大突,像一個受了驚嚇的尋常老者,一下子從地上彈起來對這黑暗叫道:「蒼天啊!!!你這女人不會是跟老夫那未來徒弟有一腿吧?!老夫可不管你司運不司運的!那可是老夫的傳人,老夫可警告你!不准勾搭我那未來徒兒!」
一通流暢的話就這麼噴了後,老者面頰微微泛紅,冷靜下來覺得此事過於荒唐。
老者失笑,怎麼可能嘛?
那女人冷心冷情的,哪裡是能夠與情愛搭的上邊的。
她這般人物,豈會陷入那兒女情長。
可笑可笑……
不過一想到她方才離去時說的話,老者又有些生氣的揪了揪鬍鬚。
什麼叫讓老夫收徒還放下姿態的上門去,這女人,好生猖狂的口氣!
蘇安愜意的在家中涼亭內與自己的寶貝女兒對弈棋局,畢竟自己這女兒終於懂事下來,不再三天兩頭往外跑去找那混帳赫連,更是難得的今夜陪他對弈棋局,這不禁讓他心情大好。
正待他落子間,天空中的紫色閃電與大雨相接,誠然形成了春日裡的雷雨。
蘇安收回棋子,微微皺眉,再無下棋雅興。
蘇天靈仰著有些落寂的小臉看著這片雨夜,嘟著嘴道:「好討厭的天氣,這雷都引動天火了,也不知那座山頭遭了殃?」
蘇安若有所思,沒有說話。
看著沒有接話的父親,蘇天靈頓時覺得好沒意思,扔了手中棋子道:「明日刀越宗的弟子們就要抵達京城了,我就不在家住了,搬出去與她們同住。」
蘇安臉色一變,趕忙賠笑道:「乖女兒,家中住的不好嗎?還不容易回來一趟,就跟爹爹多聚一聚嘛?」
蘇天靈斜了他一眼,道:「聽說咱們家那神龍見尾不見首的風流老祖宗過幾日也要歸家一趟?」
蘇安臉皮一抽,笑得好勉強:「乖女兒,老祖宗是過些時日要回來,你可更要留在家中好好孝敬他才是,就別往外頭跑了吧。」
蘇天靈冷笑兩聲:「做夢!」
…………………………
陵天蘇不知自己在這片叢林中行走了幾日,在這修羅戰場之中,不會感覺到飢餓與疲憊,只要不受傷,他發現自己這以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
雖然在尋找泣血草的途中,他遇到不少類似於帝鱷龜那樣強大的遠古魔獸。
不過好在他的幻殺術下,每次都成功避開它們。
可當他站在一座巨大的血湖之前時,他就知道,屬於他的戰鬥要開始了……
湖面除了漠漠的血霧,還有一條橫臥的巨大延綿的湖石從湖面拱起,那湖石是漆黑之色,在石頭之上卻是生長出了密密麻麻的血紅小草。
泣血草,而且數量極其之多。
可陵天蘇沒有絲毫興奮之情,因為他知道,即便這泣血草在他眼前,但沒握在手裡且平安離去,那便不屬於他。
而且,在方才那一瞬,他分明瞧見那巨大延綿的湖石動了一下。
石頭是死物,自然不會動。
而這湖石不過是看著像死物罷了。
那物藏在湖面之下,陵天蘇不知它究竟是個什麼東西,那便唯有一試了。
陵天蘇一躍而起,在高空之中,他的身影陡然晃移,居然分移出了兩個陵天蘇,他們分別朝著那湖石兩側飛掠而去。
咕嚕嚕……
平靜的湖面上,迅速的翻湧出巨大的水泡,湖水是紅色的,那水泡自然也是紅色,啵的一聲炸開,破裂的水泡頓時瀰漫出腥臭的紅色霧體。
如此一看,那水泡極像水下之物在吐息。
陵天蘇的衣擺不小心沾染到那霧體,頓時發出滋啦啦的腐灼之音。
身影一閃,靴面在空氣中踩出一層層的電光,陵天蘇的速度霍然加速,宛若疾馳中的閃電,輕易避開那具有腐蝕性的霧氣。
兩個一模一樣的身影同時伸出一手,抓想漆黑『湖石』背上的泣血草。
橫臥而延長的湖石猛然拱起!湖水嘩啦啦的飛泄,隨著一聲沙啞低沉的龍吟聲,一頭背上長滿血紅小草的漆黑蛟龍浮出水面,龍軀甩動間,發出沉悶的奔雷之聲,狠狠將疾馳而來的兩個陵天蘇砸成一團血霧。
而真正的陵天蘇則是一臉深沉的立在湖邊一棵昂首聳立的巨樹樹幹上。
原來是一條蛟龍……
陵天蘇冷眼看著在湖水中翻騰不定的蛟龍,它背脊之上的泣血草在他動作間淹入血湖之中,再度騰起,那泣血草已然枯萎大半。
不能在等了!
這樣下去,他一株泣血草都拿不到!
二十五道氣竅大開!
體內積存已久的元力瘋狂的充斥在體內爆發!
陵天蘇右拳虛握,澎湃盛大的雷勢在他拳心凝握,宛若握著一顆金色太陽,自他體內,不屬於此地氣息的浩大元力迸發而出。
一時間,這一片戰場黑暗處的魔物們似有所感悟。
天搖地動!風雲電起!前擁後繼!黑夜之下中山之內的無數可怕魔影隱約可見,這對於他們來說遙遠而陌生的元力波動,讓此處的所有生物陷入瘋狂與渴望!
它們要找出這個外來客,急切的想要將他撕碎!咬磨!吞下!
陵天蘇仰天大吸一口氣,鼻息如雷,全身毛孔之中都迸發出恐怖的金色雷霆,將他映照得宛若一個金光閃閃的雷霆神明。
此戰必須速戰速決!
在引來大量魔物之前!
所以一開始他必須使出全力!
蛟龍騰然而起,惡浪掀天!萬頃波濤!
他雙目緊閉,天眼大開,僅僅一眼便看出蛟龍的渾身結構與要害之所在。
陵天蘇身上雷霆異常耀眼,所以那血湖中的蛟龍一眼便找出他的所在之地,龍尾甩打再猩紅的湖面之上,翻起的巨浪將湖岸兩側的山峰都給掀塌。
其中有一道最為氣勢洶洶的鮮紅巨浪則是迎著陵天蘇澎湃而來。
陵天蘇腳踩黃金閃電,天眼閃爍不定,不閃不避,迎著那殺機濃烈的巨浪直面而上。
此刻他身中禁元丹,依靠那昊天心經打通的二十五道氣竅自然不可能毫髮無傷的接下這一擊。
但是他有天眼!
一個能夠看破虛妄的天眼。
自然也就能夠看出這一道滔天巨浪最為薄弱的一個支點。
一拳破浪而出!
鮮紅的浪水甚至來不及觸及他的衣角,就被他渾身包裹著的神聖電光給震得消散。
巨浪被陵天蘇打出一個大洞,巨浪落到他身後的樹海之中,形成一排的參天大樹被這巨浪攔腰橫斷,木石亂濺。
陵天蘇手中雷霆一拳破浪之後,沒有絲毫停歇之勢,整個人形成一條筆直極快的電光朝著龍軀一腹而去。
黑色蛟龍眼中儘是憤怒之意身軀筆挺如柱,龍首低垂,自龍口之內噴吐出一道如箭般的黑色毒液,那毒液速度絲毫不比陵天蘇馳來的速度慢,帶起滿滿的腥臭之風。
那到毒液如同一道光陰之箭,激射在陵天蘇拳頭上凝聚的雷光閃閃,直接將他手中雷霆打碎。
一直緊閉的雙眸忽然大睜,眼中詭芒閃爍。
「幻殺術!」
陵天蘇既然能夠一開始以幻殺術欺騙蛟龍雙目,如今自然也可以。
不過不同於方才的幻殺術。
方才是為了試探與躲避,而如今卻是為了一擊必殺!
在幻殺術的虛掩下,蛟龍沒有看到,陵天蘇的另一隻手,同時凝聚出了一道雷霆閃電。
它那一雙豎瞳龍目中,只看到自己漆黑的鱗甲不知被什麼東西折射出一層神聖的金芒。
待它反映過來那是什麼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蛟龍勃然大怒!
一股強烈不可抗拒的劇痛從它身體蔓延,它的身體被貫穿,身體之下的心臟被閃爍的雷霆震散成肉沫。
巨大的龍軀驟然頹廢墜入湖水之中。
陵天蘇一腳踏在虛空之中,電芒再起,身形急掠如影,繞至蛟龍背後取下一株尚未被血湖灼蝕的泣血草後,便化作一道閃電離開此地。
這場戰鬥,陵天蘇大獲全勝!
可謂是一擊必殺,戰鬥時刻非常短暫,在這片修羅戰場所有魔物暴起之前,陵天蘇必須儘快隱藏出身體內的元力氣息。
陵天蘇坐在一處狹長山谷之中,此時他渾身元力與雷霆盡數收斂,不敢再外泄一絲氣息,因為遠山處的躁動與瘋狂尚未停歇,嗜血的氣息,籠罩天地的魔氣,以及無數野獸嘶吼,不敢讓陵天蘇有絲毫鬆懈。
他的右手連同著雷電一同被毒液貫穿,黑黝黝的孔洞滋滋的冒著腥臭之氣,不過卻沒有鮮血滴落,因為他這並非肉身。
雖說並無實質肉體,但那種貫穿腐蝕的傷害仍是讓他感到鑽心的疼。
「哇,上次被鬼嬰咬的那一口神魂尚未補回來,如今手又缺這麼大一個洞。」陵天蘇看著右手手掌上的大洞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