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神柱,需要一定的天機,自然的奧妙,渾然天成的自然領悟。
可是這份自然,需要用以時間來等待。
阿綰已經沒有時間。
而蒼憐也等不起。
神尊的太陽真火將她的靈魂封印與肉身之中,永恆沉眠,若是等待那真火之力,摧毀了這具身體裡的深藏靈息。
若是再以屍偶萬潮柱的力量來重聚頭顱妖神,卻是早已打破身體的平衡,即便醒來也壓不住身體裡的陰屍之力,從而成為一具靈魂永錮的活死人。
她必須強行參破神柱之奧。
一掌輕拂間,阿綰裸露在衣衫外的肌膚瞬間蒼白如冰雪,好似一身的血氣之力,都被某種恐怖的存在瞬間抽走了一般。
可是,這巨大得令人絕望的神柱,變成厚重的石岩也不過在去除了柱面的表面一層。
冰冷如鐵鑄的柱面將那血陣與極品靈石點燃,如血焰升騰,翻湧的陰屍之力由虛轉實,勾勒著紅綠交織的光,滲入蒼憐的殘頸之中。
可是不夠。
那些光猶如細沙般的微雪,融入廣闊無邊無際的大海之中,瞬間消失得不見蹤跡。
阿綰手指輕點靈台,一尊紫血修羅法相在她黑髮騰舞之間顯現而出。
修羅一族,血脈等級劃分為:金、紫、黑、赤、青。
阿綰通過弒神奪去,靈台所藏的一尊修羅法相,早已化為盛紫之色,她又吞噬了修羅王的命格,這尊修羅法相,只要不半路隕落夭折,來日的成就必然可以超越修羅王。
法相純血之度已經夠了,甚至心口間有了隱隱的淡金氣象,只是法相略顯稚嫩。
就像是一個稚嫩的修羅王。
隨著阿綰眼眸輕張,一掌拍在這座巨大的天體神柱柱面上,那尊古老的大紫修羅法相,在心口金光熠熠閃爍間,像是一尊傾塌的巨山,沒落於廣闊的大海中。
激起千層波濤巨浪,將那經年不朽的沉重石岩封印剝解洗刷,亦如古老牆壁上剝落的青苔牆皮。
以她的智慧與領悟力,無需太久,就可以自然而然的將神柱解析為自己所用。
可是,今日她卻是以最為勞損,得不償失的代價,強行破開封印。
並未被自然參悟的這尊神柱,也終將成為一次性的消耗品。
今日過後,世上將再無屍偶萬潮柱。
千絲萬縷的光從她掌間指縫裡溢散而出,那是古老的柱靈之力在她掌心間流逝消散,像神柱這般古老偉大的存在,不僅僅只是作為支撐天地的神物存在,其中自藏生長靈,有著古老強大的意識。
可是現在,這種古老不滅的意識,正在被自己的主人親手摧毀。
它自亘古的歲月里沉眠,等待著主人的喚醒,同為被封印在黑暗中難窺天光的存在,它期待著與主人一起登臨榮耀的那一天。
可是,並未等來那一天。
它正在被銷毀,正在被抹殺。
阿綰並無動搖,凡是她決定的事情,那是生死也改變不了的決心。
她素來心狠,對待自己如是,對待姐姐如是,對待母親如是,對待師尊亦如是。
區區腳下臣柱,毀了便毀了。
手中物,腳下臣,眼前的一切一切,只要能夠通過利用達到目的的,她
及時此刻,那柱中的屍潮柱靈在瘋狂流散間爆發出竊竊私語的詛咒之聲,那詛咒之力猶如實質的火印一般,沿著她的手掌印在她的肌膚間不斷遊走攀爬。
幽綠色的銘文詛咒爬滿她的肌膚,在血管里流動,印上烙印,雪白的肌膚渡上瑩瑩的綠色幽光,讓她看起來就像是被亡靈惡魔污染了一般,多出了幾分野性妖異的美。
浮沙散去,漂浮在荒野亘古的空間裡。
阿綰收回貼在神柱上的手掌,緩緩起身之際,身體微微一晃,差點從神柱上跌落下去。
她薄唇慘白,全無血色,欣長單薄的身子如無所依的鴻羽,飄飄欲墜。
「唔……」她單手捂住臉頰,手背臉頰間的青筋痛苦浮脹,可她卻沒有時間平復。
腳下神柱嗡然而響,宛若古老的神鍾在崩碎之際,發出垂蒼的嗡鳴。
修羅法相自柱內升起,已經紫意幽淡,心口間的那道金色光輝也不見了蹤跡,甚至那一塊仿佛被什麼惡獸抓咬了一般,空陷了大半。
阿綰並未急著將修羅法相收入體內,她緩緩闔上眼眸,靈台與幽府之中,散出無數如螢火星光般的光輝,飄升至頭頂上方那尊修羅法相之中。
靈台的光輝飄至修羅法相的眉心之中,幽府之光飄至修羅法相的心臟缺口之中。
修羅法相腰部以下的靈體還融入在了神柱之中,宛若一個巨人,張開手臂,手掌輕揮慢舞之間,一種難以明喻的道蘊自虛無中誕生,空間中的陰氣化實,形成無數碧綠瑩瑩的細長絲線。
阿綰深深吸了一口氣,虛空之中,無數碧綠瑩光流入她微張的薄唇里,而修羅法相就如同一個巨大的傀儡師,十指間的光絲碧線猶如傀儡絲線一般,遊動滲入蒼憐的殘頸斷傷之中,開始創始修復。
整個大殿空間安靜極了。
以至於空氣中浮沙顆粒漂浮時相撞摩擦的聲音都這般清晰可聞。
抬首看了一眼無聲無息為蒼憐修復殘軀的修羅法相,阿綰心想,此番劫難一過,這修羅之身怕是得重修了吧。
她失笑一聲,眼底倒是沒有多大的失望之色。
只是想著自己,算計多年,不惜殺死那名妖王之子從而進一步的挑撥妖王與妖后之間的父妻關係,從而被火葬於妖河之畔,被蒼憐救下。
步步為營,譜算天機。
她以足夠的耐心在蒼憐身邊盤踞千年,耗盡心力,雖說並未有要將她算計得點滴不剩,性命不復的意思,可是被人生食之痛,剝離妖骨妖身之苦,藏於狐身被人圈養之屈辱。
這些無疑皆是她一手造成的。
她利用蒼憐,得到了大輪明宮的傳承,亦得到了修羅王的命珠,而修羅法相也因此得來。
倒是沒有想到,兜兜轉轉間,這修羅法相,最終還是得葬送在她這傻師尊的手中。
阿綰低笑兩聲,看著已經被修復出小半容顏的蒼憐,涼涼豎瞳猶如暗夜中的幽靈注視:「自今日起,我失了修羅法相,自然也就舍了阿綰這個身份,師尊,這是我最後一次喊你師尊了。我生平第一次做任性 事,任性對我而言,過於奢侈,所以只有一次,一次過後,我便只是天淨綰了。」
太軟弱了。
這樣的自己。
就像仿佛回到了當年,背負冰棺行萬里河山時的無用,無能!
那時候,任何一名妖主,修行者,皆可輕易將她撕成碎片,讓她連同冰棺中的同族一同埋葬於厚血之下。
她的生死,她的未來,應當由她自己來掌控。
誰人也改變不了。
即使是蒼憐,也不能例外。
所以,像今日這樣的變故,一次就夠了。
因為這會成為她的致命傷。
在還未將那個人拉近地獄裡,她可不能先下黃泉九幽啊。
「你若還知道你是天淨綰的話,應該停止手中的行為,將太蒼古龍的遺軀交給我。」一個突兀的、冰冷的聲音挾著冰冷的幽風颳來。
颳得阿綰面容驟然僵硬,渾身血液凍結成冰!
不!
既然是致命之傷。
一次,也足以讓她萬劫不復了!
「天妄殺……」她澀然幽幽地念出眼前人的名字,這一瞬,仿佛有萬千魑魅魍魎不受控制地瘋狂灌進她的腦子裡。
她停止了思考。
生存的本能告訴她,大腦停止思緒的運轉。
只意味了一件事。
此局,無解!
冷冰冰的凍結之感,一直蔓延進了心裡。
她睜大眼睛,那張沒有血色的蒼白容顏,所有的情緒都是空白的,整個靈魂都是麻木的。
「生平還是第一次看到你露出這麼有趣的表情啊,我的妹妹。」
天妄殺踏碎黑暗而來,面上帶著手指似是隨意般的輕輕抬起,在虛空中的一抹碧綠瑩芒上輕輕一點,整個空間裡的氣息全亂了。
好不容易聚凝的陰息開始扭曲,修羅法相十指勾勒的無數綠絲光線赫然繃斷一根。
只有極細極細的一根,在那千絲萬縷的無數光線之中,這一根斷裂得幾乎可以微不可計。
可是隨著那線如弦裂,躺在神柱上的蒼憐身體忽然一陣抽彈痙攣,修復初好的半張臉頰開始瘋狂溢血。
「不要!」阿綰聲音陡然尖銳,卻毫無威懾力,甚至帶著一絲哀求。
冥晦的光線中,天妄殺那張一半在光里一半在暗處的臉,陡然浮現出一抹幾近病態興奮的潮紅,那雙碧綠色的陰冷豎瞳在眼眶中戰慄,他聲音尖銳興奮,震動著萬千浮沙:「啊哈?求我?天淨綰你這是在求我嗎?!」
阿綰沒有說話,慢慢低下了頭,青絲長發自雙肩傾瀉而下,遮掩住了她蒼白染血的臉頰,看不清眼中的情緒,可是她的身體卻在微微顫抖。
天妄殺那張陰柔的臉緩緩被瑩光映亮,不見阿綰回答,他面上潮紅退散,笑意也緩緩沉默陰沉:「什麼啊?無趣,你果然還是那個鐵石心腸的女人,也是,親生母親你都能面不改色的殺死,更何況是一手將你養成強大的師尊了,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棋子,又如何值得你低眉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