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深深插在肩膀上的鐮刀一顫,握住木棒的人似是在這樣的目光下嚇得狠狠一抖。
可是他分明沒有流露出半分敵意與殺意來,握著木棒的那個青年迎上他的目光臉色慘白。
倒是他身邊的一名半大的孩子,目光清澈投放過來,帶著不忍說道:
「阿哥,這個人到底做錯了什麼,你們要這麼對他,明明昨日王家那流氓癩子欺負阿哥你的時候,你連揮舞拳頭的勇氣都沒有,為什麼今日要來欺負別人?」
那名年輕人面色陡然一狠,就要抽出鐮刀:「你懂什麼!王家那流氓惡霸,再壞也只會欺負欺負我這樣的老實人!像這個渾身是病的癆死鬼最是害人不淺了。」
誰知手掌剛剛發力,鐮刀卻是抽之不得,他驚恐抬眼看去。
便見無力坐在地上的那個醜陋怪物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握住了刀鋒,掌心鮮血狂涌,面上毫無表情。
那人嚇得猛一用力抽出鐮刀,怒罵道:「骯髒的賤民!」
有人頓時應喝道:「這樣砸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將他弄死,這打死了俺們還不得遭罪孽,去牽一匹馬來!」
沒有人願意去觸碰得了髒病的流民。
齊煜聽到牽馬這一句話,心中頓時瞭然這群人要做什麼?
套在脖子上的杆繩驟然一緊,他被拖在地上,那長杆則是緊緊綁在了馬腹上。
那名年老的村民抽著煙杆兒,目光憎惡又悲憫的說道:「我們都是老實人吃老實飯的,縱然是你這樣罪孽深重的賤民,就這樣殺了,手上免不了是要沾些人命惡果的,如今你的生死就讓這畜生來決斷好了,若是一夜過去,你還活著,那就是老天爺不肯收你的命,我們也不敢隨便殺死你,也就自放你一條生路去了。」
這名老者很顯然在村子裡很有聲望,一番言語過去,換來四處交好聲,誇讚他心慈人善,做事總是留有餘地。
齊煜脖子上的圈繩驟然一緊,在人們的歡呼交好聲里,他被拖綁在了一匹馬後。
他爬在塵泥里,緩緩抬起頭來,被鮮血侵染的雙眸露出平淡的目光。
而前方那匹馬聽到主人吹了一聲口哨,嘶鳴一聲,下意識地抬起前蹄想要奔跑。
可前蹄剛一抬起,就驀然收了回去,馬兒回頭凝望著那個滿身血污的身影,一雙黑潤的眼睛深深凝望著他。
他的目光很平靜。
它的眼神很溫和,緩緩放下馬蹄,轉了一個身朝著齊煜方向走去。
眾人歡呼的聲音戛然而止,有人憤怒道:「你個死畜生做什麼!那病鬼也是你能碰的!老子養你這麼大,可不是讓你去沾染這些髒病的。」
馬兒的主人揚起鞭子就在他臀上落下一道血痕,阻止它回頭。
馬兒吃痛,下意識地朝著齊煜的反方向跑了兩步,齊煜被拖動,血肉在地上摩擦一段距離便又聽到一絲委屈的嘶鳴聲。
馬兒前驅一彎,竟是坐在地上怎麼也不肯走了。
那主人怒極,又揮舞了幾鞭子,仍是無果,可這病鬼絕不能放任不管,一狠心,抽出一把切瓜的小刀來,在馬兒的屁股上狠狠一紮,鮮血終究是刺激了動物的凶性。
這一下,徹底勢若瘋狂地在山道間狂奔起來。
齊煜一聲不吭,被拖了整整一夜,雙臂胸口被拖得血肉模糊,本就面目全非的臉更加慘不忍睹。
饒是如此,他仍是死不了。
幽畜這具失去力量而腐朽的身軀,仍有詛咒纏身,他死不了。
跑了一夜,馬兒都力竭了,喘息著,口吐白沫。
主人當然捨不得自己家中養的馬兒就這樣活活累死,很快解開繩索。
人們又紛紛圍了上來,用長棍戳了戳地上趴著一動不動的那個病死鬼。
齊煜臉頰埋在滿是血腥的泥土裡,感受著身上那幾根木棍惡意的試探,覺得像極了他初次下山來到人間,看到鄉間孩童欺負流浪弱犬時,用手中樹枝輕戳地上那一團奄奄一息,渾身髒污的東西。
如今,他在人們的眼中,比那流浪犬還要噁心,令人厭惡。
他翻了一個身子,仰天看著天空。
頓時引來不少人的驚呼聲:「我的媽呀!這哪有人被馬拖了一夜還活著的!」
「怪物!真是個怪物!」
齊煜微微側過眼眸,目光冷淡的看著這一群布衣村民:「天都亮了,我還活著,所以,你們是打算兌現承諾放了我,還是繼續替天行道的折磨我。」
「呸!」一名婦人吐了一口痰在地上,怒道:「你這個髒東西,不如一把火燒了得了,哪個願意浪費力氣的去折磨你!」
「對對對,六嬸兒這點倒是提醒我們了,快去取桐油火把來!」
果然,這群人還是沒有守信。
當冰冷的桐油如雨一般灑在他的身上,沁入傷口之中火辣辣地疼,如一把把鋒利的刀子,挑開他糜爛的血肉。
讓人難以忍受的是,那油膩膩的噁心感覺,實在是讓人很不愉快!
嘭!
火把分來,點燃大地,火勢洶湧地燒起他的頭髮,衣衫,還有肌膚。 黎明,有時候不僅僅是破暗為人們帶來溫煦的微光。
黎明下的烈火,可以毀滅一切。
齊煜活過了二十五個歲月春秋,苦受寒咒折磨,今日得以體會,原來這烈火酷刑,也是如此十分的難熬。
他艱難撐起了身子,肌膚依然在烈火天光之中變成了焦黑的色澤,血綻的肌膚隨著他掙紮起身的動作裂開血紅的嫩肉,撕裂出猩紅的鮮血。
搖搖晃晃地,在眾人驚恐大睜的目光下,他戰了起來!
他看著前方一排排道路上的人們,頭無力地搭聳著,聲音被火灼燒得沙啞,肺部仿佛要被烤裂了一般的疼,光是開口說話都成了巨大的痛苦。
他說:「讓開,別擋道。」
於是,人們讓開了道路。
他渾身裹著烈火,人們心生畏懼忌憚,不趕近身。
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步一晃,步伐踉蹌,身軀佝僂地朝著林中深處走去。
人們面面相覬,緊跟而上,直至看到那個病死鬼行過一個山坡的時候,終於無力滾了下來,塵土撲滅了他身上的烈火,整個人無力頹廢的倚在山坡之上,看起來最後一點精神都給磨去了。
人們似乎被眼前這令人震撼的一幕給攝住了,因為由始至終,從石子砸身,到烈火焚燒,這個人都沒有發出一絲痛苦之音來。
直到那個身影倒下,他們心中忽然升起一種不切實際的感想來。
或許,這個人躺在那裡,要不了多久,還會繼續站起來,然後前行離開。
分明殘軀都落敗這了這副模樣,分明前方的道路不是為他而設留,分明在未來的道路上還有更多的惡意在等著他,可是為什麼,人們卻覺得他可以走得很遠。
沒有人再敢繼續為難他,而是一名小女孩啊了一聲,指著齊煜背後的小山坡,道:「那是帝王坡……」
聽到帝王二字,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的人眼皮子似是掀了掀,但始終沒能有多餘的力氣將眼睛打開,只好緩緩勾起唇角,帶著幾分趣意:「帝王……坡嗎?可是有何典故。」
人們頓時去捂那小女孩的嘴巴,仿佛是在覺得這麼純淨單純的孩子同這個滿身髒病之人多說一句話,都是污染自身。
可那小女孩靈活閃開,一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滿是小星星,一臉興奮道:「這可是帝王坡啊,你居然沒聽過?真是太沒用了,這裡可是英雄之地。」
齊煜實在不知這一個平凡長滿雜草的小矮坡怎麼就成了小姑娘口中憧憬的英雄之地,他無力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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