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親過的地方熱熱的,岐山君蜷了蜷手指,並未抽回,看著他繼續聽他笑道:「若你日後不再為儲君,在我這裡,亦有後路可退,所以無需擔心。」
岐山君心有所動。
她是一個絕對理智之人,也知曉世家男兒一張嘴生來就會說情話哄女孩子開心。
她身居高位,世間讚美之詞聽過無數,始終心無波瀾,知曉他們所讚美欽慕的不過是岐山君這個身份。
可是此話由他口中說出,竟是讓人無比開心。
直至半年後的那個秋天,京都皇城,變天了。
岐山君奉旨,率三萬精兵,討伐西域荒魔,無一生還。
不敗的傳說,止於這年秋冬交替之季。
天空之上,那顆盛世明亮的紫色帝星,如沙灰般隕落,再也無法升起。
三萬精兵未能守住國土邊關,煌煌盛國如被抽去了最重要的一根支柱,疆土如地陷一般坍塌而落。
國君受不了如此沉重打擊,年老體衰,一病嗚呼。
皇后嫡子,雙程君登基為君。
岐山之名,很快被世人淡忘。
而煉器世家肖家也隨之進宮請求新君放人。
肖家在皇城之中,地位不弱,而肖家三子本就沒有犯什麼大錯,於是新君也做了一個順水人情,放人離開。
可齊煜卻婉言拒絕,日復一日,孑然一人,青燈筆墨,日夜繪畫記載。
仿佛好似沒有聽到外界岐山身死傳言,亦不見任何悲傷之意。
冬至,猖獗荒魔卻是無端止了侵略,如潮水一般退回了西域。
就在皇城所有人送上一口氣的時候,齊煜去了院中,折下一截樹枝,放在床頭,似待故人歸。
當夜,皇城以外,一道沐著風雪,渾身鮮紅的身影,提劍赤足行來。
岐山君未死而歸,轟動全城。
可紫薇帝星,始終未燃。
有人懷疑她的身份,有人懷疑她是荒魔以惡術復活的死屍傀儡。
有人懷疑她背棄家國,墮入魔道,所以家國也背棄了她,紫薇星不再興燃。
不論是哪種猜忌,對於新君而言,都抵不過岐山君這個人,礙了她的路。
雖不好直接打入死牢或是冷宮,卻也起了囚禁之意。
便以皇姐久戰而歸,身體帶傷疲勞,需得好生休養,囚入了冷殿之中,以百尊鎮兵王俑監視看護。
當齊煜再度見到岐山君的時候,她一身白衣,手腳間的鐐銬與他的一致,未著鞋襪的雙足有著被冷雪凍傷的青紫之色。
白衣之上,亦有血痕,在被關禁的前夕,很顯然,她是受過刑的。
可是,回歸皇城以來,她始終一句話也沒有說。
更無話可辨。
大半年的時光,她眼底的溫情洗淨,只有一片凝望深淵般的空虛冰冷,眼神比初見時還要冰冷傷人。
齊煜說:「我一直在等你。」
岐山君說:「不必等我,你走吧。」
齊煜沒有走,在全天下都將她拋棄的時候。
他一直在這裡,等她回來。
他彎腰替她卸下她腕間的鐐銬,餵她食以熱粥,替她打來井水,以火符燒熱,為她沐浴上藥。
他說:「我不會走,我說過,不論你是儲君還是階下囚,在我這裡,你永遠都有退路,岐山,回頭看一看,你是有歸宿的。」
岐山君任由他清潔著自己滿是戰火留下的血污與傷痕,眼底沒有了半分波瀾與羞澀。
只是淡淡譏笑:「如今我身在城中,卻已非當年,去留皆不由我,憑你,如何將我帶走。」
齊煜淡然的眸子十分明亮,仿佛沒有什麼能夠磨滅其中的星辰與大海。
他認真說道:「只要你想,我便能夠帶走你,這裡,無人可攔。」
岐山君忽然自水中站起,雪白摻傷痕的肌膚蒸著縷縷的熱霧,給人一種殘敗的艷美之感。
她的眼神冷極鋒極,還有深深的不甘:「儲君也好,階下囚也罷,我是岐山君,只會進,不會退。」
她的眼神冰冷似劍,歷經戰場的她鋒芒並未消磨鈍損半分。
她天生便是一柄傷人的神兵利器,縱然折斷,也不會彎曲半分。
齊煜在她身上所見的罕見柔情,也不過是溫柔春雨濺落於劍鋒之上的寸許溫柔,鋒芒切開春雨,沿著劍身滑落,只會讓冷劍變得更加鋒利雪寒。
她說:「天下唯有庸人無咎無譽。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敬我殺我,悉聽世人。」
齊煜緩緩放下手中的熱巾,手背上還沾著一片滾燙的水珠,可他身體卻逐漸冷透涼透。
只見得岐山君眉眼壓低,淡淡睨著他:「齊煜,我放得下你,卻放不下手中的劍,去與留,從來都不是我在抉擇,而在於你。」
「你留下,當助我復位。你離去,自去做你的閒雲野鶴。」
「在這片進宮之中,你永遠也等不到你要等的人。」
冷冷扔完這幾句話,也不再等待他的答覆,她赤身離開。
在地板上留下道道濕痕足跡,就躺到了殿內那唯一一張床榻上,裹著被子,閉上了眼眸,也不知是睡去還是在冥想。
齊煜覺得自己應當冷靜一下。
出了殿門,悉心將殿門關好,悄然來到院中,打了一缸子冰冷的冷水,將整個人泡入結出薄冰的水缸之中。
冰水刺骨,寒咒剝心,的確足以讓人好生冷靜下來。
殿內安靜沒有半分動靜,他在水中就這麼一直泡著。
第三夜,他見到了禁宮之中的那位青城祭酒,率三千白翼軍團,三百鎮兵王俑,攜著一身殺意而來。
沒一名白翼軍侍皆有著通元巔峰之境,沒一尊鎮兵王俑皆有著長幽之境,為首的那尊金色王俑,則是有著神遊之境。
如此陣仗,莫說殺死一名廢儲,即便是踏平八方國境,大半人間疆土,也著實不再話下。
更別說,還有一名實力不明的青城祭酒了。
齊煜在水缸中冷淡地瞧了他們一眼,淡淡道:「何須來趕人,明日天一亮,我便走了。」
可場間所有人,都將這位只會煉器的孱弱肖家三子無視,無人將他放入眼底。
甚至有幾名白翼軍侍直接繞過他,朝著冷殿方向走去。
齊煜見狀,眼神冰冷了下來,緩緩抬起水中被凍得青紫的手。
於是,一場無聲的戰鬥在夜晚中進行著。
次日清晨,天光初陽似是染上了一層血色。
滿院花瓣凋零,皆被鮮血所染。
水缸早已化成了無數碎片,流水一地。
齊煜手中握著不知是從哪一名白衣軍侍手中奪過來的長刀,上面沾滿了鮮血。
蒼穹已然天明,可星辰如棋子一般,一子未落,構建出一個磅礴浩瀚的古陣,懸於庭院上方,倒映於他的腳下。
他湛然如高山流水般的眼眸此刻也因為鮮血染上了幾分鋒戾,雪亮的刀鋒映了一地的寒屍與鎮兵王俑的碎片。
他渾身濕漉的衣衫在冬夜下凍結出了一層淺淺薄冰,睫毛上也覆著一抹霜意,他舔舐去指尖的鮮血。
昨夜一戰,不甚被那金色鎮兵王俑的氣刃撩傷了手指。
鮮血一直未止。
但這並非是那鎮兵王俑的手段有多強,而是因為他的體質原因。
他身含寒咒,不得受傷,即便是一點小傷,也會血流不止。
所以,他喜歡煉器,不喜歡同人打架。
他討厭受傷疼痛。
但不喜歡是一回事,這不代表著煉器師就不會打架了啊。
場間,對立面還站著的,只有那名青城祭酒,他臉上的面具碎了一般。
露出一隻震驚戰慄的眼眸,仿佛看到了什麼極為不可思議的東西。
齊煜上前幾步,看似懶散隨意的邁動著步伐,可踏出來的步數卻是極為精妙的落在各方星位之上。
每落下一步,天上的星辰就驟然明亮大綻光芒,他足足點燃了十七顆星辰。
他今年年歲正是十七,一年代表著他點燃了一顆人們急切渴望而不可求的本命星辰。
齊煜舉起手中的刀鋒,插入至了最後一枚點燃的本命星辰之中,極寒而鋒利的星線在他腳下連接出一道古老的陣圖,依次將那十七顆星辰串起。
天寒地凍,冬晨地風仿佛變得更加刺人骨頭了。
不過幾個呼吸間的功夫,凜冽寒風便將他蒼白的面容吹出了幾分覺不正常的淡紅色澤,被凍得發青的唇角也溢出一縷鮮血。
滴滴答答,鮮血不斷從他唇中溢出。
三千白翼軍團,三百鎮兵王俑,都緊緊只能夠傷他一指肌膚,除此之外,連一角衣袍都沾染不得半分。
如今這滅星一刀,卻是真真自傷了肺腑,就連心臟都無法承受這轉接的力量,裂開一抹血痕,鮮血泊泊湧出。
他單薄的身子歪了歪,似是有些不穩,但握刀的手微微用力,手背上的青筋紋路明顯了幾分。
插入大地星辰中的長刀整體沒入其中,陣光大亮,蒼穹之上,一顆黯淡的、蒙塵的、灰暗的星辰徐徐升起。
黑暗的塵灰在寸寸剝離,裸露出了其中紫極的星輝。
而齊煜眼眸之中,似是永遠也無法磨滅的光,在一寸寸地消失變暗,連同著他腳底下的十七道星辰,一同被黑暗吞沒。
他抬首看了一眼天空,眼眸盛著那一顆盛世星辰,眼眸冷極淡極地說道:「自今日起,吾十七顆星辰為帝星護道,鬼魅妖邪,何敢蒙塵掩星!」
青城祭酒身體狠狠一晃,隨即沉聲道:「你誤會了,此星非我墮沉而為。」
齊煜當然知曉非他所為,不然,他活不過昨夜。
他緩緩起身,任由長刀插入大地之中,陣圖卻在緩緩消失,抬臂朝著天空招了招手。
雲層之中,一隻鯤鵬展翅翱翔而來,他衣帶飄舞,凌空越至鯤鵬之上,懶懶臥坐道:
「知曉如此,所以,你刀鋒之所向,不該是她,而是坐在皇位上的那個人。」
青城祭酒微微壓彎身軀,做出了一個恭敬的送禮姿勢,沉聲道:「我知曉該如何做。」
交代完這一些,齊煜輕輕拍了拍鯤鵬的羽毛,眼底起了一層懨懨的灰青之色。
他的嗓音不見任何疲憊或是失落,只淡淡道:「走吧,我累了。」
鯤鵬展翅,扶搖北上行。
他想,他此生應該都不會再下山了。
齊煜時隔一年歸山,又仿佛回到了過往的生活。
夜寒煨爐坐於小院之中,渴則敲冰煮香茗,飢則撥火煨紅薯。
家中所養的錦鯉又胖了兩圈,錦鯉魚須兒動了幾分靈動的金色之意。
他隨手點了點錦鯉的小胖頭,將之點化成人,看著月下的紅衣少女,他撇了撇嘴,道:「小魚兒啊小魚兒,山中這十年來的靈果都給你一人吃了,如今還是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化形成人,你也忒懶惰了些,自個兒下山去歷練去吧。」
少女面頰邊的魚兒鬚鬚還沒完全退去,抱著齊煜的大腿就是一陣痛哭:
「主人啊!你下山都一年了,怎麼回來將自己弄成了這副凋零的模樣!是山底下的哪個妖精將主人的精氣都給吸走了嗎?
主人啊!你怎麼也不等等小魚兒,嗚嗚嗚,說好了我化形成人就嫁給你當娘子的,你怎麼能被別的妖精吸成這個樣子了,小魚兒以後還能用嗎?」
「滾!哪個跟你說好了,我看你怕是還沒睡醒呢!」
齊煜抖了抖大腿,拿起掃帚就將這個恬不知恥的女妖精給趕出山外了。
如此,天地山間,就他一人安寧了。
依靠著槐樹而讀書夜坐,月色如洗,灑灑林葉間,遠聞鐘聲,梵音相響,化作天籟虛無,足矣,足矣……
山河雖在,錦書難托。
沒有了那一條養了多年的靈性錦鯉,自然無魚為他傳信,兩耳不聞天下是,獨自一人讀書養星魂。
直到二十五歲那一年,他在召回那條魚兒,將東西交給她就好了。
可是,在齊煜二十五歲那一年,他沒能等來那隻錦鯉少女,而是等來了一個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人。
天空上的殘月被火光映得一片緋紅,瞭望月面可以看到巨大的盆地和雄偉的山脈。
不知是那月光本身帶著濃郁的邪魔猩紅之意映紅了世界,還是那淪為一片火海的山川大地沁染了月光。
黑夜仿佛一片遮天的綢緞,被一把鋒利的剪刀裁成了一個巨大的缺口,有不屬於人間的恐怖氣息正從那道裂縫之中降臨。
大片如山磅礴的灰黑色剪影縱然隔著山海也難以窺得全貌,只能夠看到一角的猙獰。
火光悽厲的照燒著長夜,卻無法照亮那巨大的黑幕影子是什麼。
踏過一片火光,那人身上的黑袍還帶著烈焰的餘燼。
八年前被齊煜一刀戰破的面具此刻也換了新的,覆在面容間看不清楚容貌。
那不知是何種生物怪鳥的面具塗著鮮紅的油彩紋路,勾勒出令人覺得有些不祥的詭異突然。
青城祭酒。
齊煜挑起了眉毛,看著這個身材異常高大的男人,畢竟受了人間百年香火,這副體魄,自然十分高大強大。
青城祭酒一身黑袍,單膝朝著齊煜跪下,膝蓋點地的同時,他身後的天穹之上撕裂開一道巨大的紫色閃電,好似天人發怒一般,仿佛都要將天空上的那輪殘月撕碎!
他無聲低頭,似乎在等著齊煜主動開口,他才肯說話。
齊煜起身看了他一眼,道:「說說今年狀況,再說說你的來意吧?」
青城祭酒低聲緩緩,道:「八年前,岐山君那張伐魔之戰,之所以會落敗,只因皇后之子,意在天權皇位,不知從何方請來靈界巫師,在戰爭開啟交鋒之日,遮掩侵蝕那顆紫薇帝星,使岐山君感應不到自己的本命星辰,無法動用本源之力。
再得雙程君有意讓她永埋西域,事先將我國出軍戰略信息外泄給荒魔,三萬精兵以及岐山君,盡數被活埋於凍土天坑之中。
無人知曉岐山君在失去了本源星辰的維持力量下,是如何踏著自己將士以及皇兄的血與骨爬出那座天坑。
她並未踏上歸途皇城之路,而是一路西行,帶著自己兄長的配刀,一路殺至荒魔部落,直取部落主宰君王的頭顱,這也是荒魔南下征伐為何中途退兵的緣故……
刺殺無疑是極為完美成功的,我想在這個世上,能夠做到這一點的,除了擁有者那般不屈精神與意志的岐山君,無人能夠做到這一點,只是,她也付出了極為慘痛的代價。
身後的追兵,以及人間退守的重兵,將她圍入了一場絕境之中,岐山君氣海丹田被魔刃貫穿,不得修行,若非她受到靈界古山之庇護,有靈雲玉車為護,她回不到皇城來。
後來,她被禁足,齊煜君以自己十七顆本命星辰為代價,喚醒了紫薇帝星,這才得以讓岐山君修復氣海。
次月,岐山君親手斬殺昏君雙程,弒弟登基為皇,短短三年時光,掃清西域八荒的六部群魔,五年時光,統一天下九州,是為盛世之君,壯舉千古未有。
只是,物極必反,盛極必衰,大諭鼎盛,卻因國度消耗國本,連連征伐,引來禍亂之神降臨凡塵,並派下一頭幽雷孽龍懲罰世人,時隔一年皆會出現一次火焚人間,荼毒百姓。
每一年現世,皆是由岐山君逼退,只是,那孽龍非龍,而是為萬千幽畜淬雷誕生的魂靈融合所化的怪物。
即便岐山君精深屠龍之術,也無法徹底將之滅絕斬殺,換來的是一年強盛一年,今夜,孽龍再度降臨,岐山君已然負傷,舉國上下,危矣!」
齊煜聽完著一大段話,神情沒有絲毫變化,甚至聽到天降神罰的時候,面容都十分平靜,他道:「孽龍既然非龍,而是由幽畜淬雷而生,當以風冰二元神符可破,這對岐山君而言,並非難事。」
青城祭酒連連擺手道:「非也,那頭孽畜沐浴過龍冢的海脈,既有了龍的特徵,又有了幽冥生物的不懼風冰二元之力,幾乎毫無弱點可言。」
天空之上有星火墜落,砸入深深老林,無疑又是一場厄難火災。
只是齊煜所在之荒山,卻仿佛冥冥之中有著某種神奇的力量保護這座古老荒山,竟是無一道火星濺落。
橙紅的火光照亮他的眼眸,齊煜忽然露出一個十分輕鬆的笑容。
「如此,那還真是沒辦法了啊,找我來做什麼,我就是個只會煉器的無名小輩,若真的末日來臨,那也該是洗乾淨大家一起等死才是。」
青城祭酒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多餘的言語,該說的都已經說了,正如當初岐山君所言,抉擇的選項,一直都在他的手中。
看著青城祭酒即將消失的背影,齊煜面上的笑容逐漸消失,忽然說道:「是她讓你來的嗎?」
青城祭酒腳步一頓,嗯了一聲,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這一夜,齊煜立在荒樹下良久,最後,他取出了一把刀。
自此下山去,便再也沒有回來。
清晨,山林間的火焰已經熄滅,天空上那個降臨而下的巨大黑影無人看到是否有人將它重新逼退到了天幕之中。
也無人聽到戰鬥交鋒的聲音,如此恐怖足以滅世的存在,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就仿佛,被某種更為恐怖強大的巨獸,吞入到了腹中然後蟄伏在了人間大地的深處一般。
人間,再次度過了一場浩劫。
同年,岐山君參悟大道,昭告天下,飛升在望,可攜萬民共同飛升神道。
盛世隆恩,普天同慶。
屠戮的野火背後,是無限的光明,而光明背後,只有一個渺小的身影在掙扎。
在這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恩澤,亦沒有無端消失的劫難。
若是有,那便是恩澤被人所奪,殺劫有人為你去擋。
孽龍幽雷,擅闖過龍冢海域,龍冢之地,為龍族英靈永眠之地,擅自以幽畜之身打擾,必然遭受詛咒,而那詛咒,便是不死不滅。
岐山君的每一次崩毀逼退,換來的是幽雷更為深戾的反撲與報復。
殺死是無法毀滅它的,唯有永恆封印。
齊煜攜刀下山,繼而又登山。
下的是自己的故鄉之山,登地是亡者之路。
群山之巔的極高處,有一座無間之獄,那裡的時間、空間皆與人界有著極大的差距。
他布下三千引魂陣,將幽雷引入蒼生刀中,以蒼生之力為容器,以自身為封印之鎖,坐落於無間之獄,長刀灌心,永世鎮壓。
幽雷神含詛咒為不死不滅,永世墮落為幽冥孽畜,不得超生,活著比死還要可怕。
要想徹底消除其意志,唯有引渡使其超生。
三百年風霜,三百年日曬,三百年雷罰。
凍的不是幽雷,焚的也不是幽雷,劈的自然也不是幽雷。
而是齊煜。
孽龍因為被齊煜鎮壓,體內都是他的陣血,兩人身體乾坤二移,孽龍力量大為減弱,而齊煜也成功汲取了孽龍幽雷的詛咒,它不再是不死之身。
只要拔刀折斷,孽龍將永遠不復存在,而岐山君,也可以安心渡劫飛升。
可是,他沒有想到,認他為主的群山之巔,無間之獄,竟然還會容許第二個人類,來到如此絕獄空間。
黑袍漫步而來,面具洞眼之下的一雙眸子暗金如古銅。
面容間覆滿黑色鱗片,已經不見人形的齊煜緩緩抬起頭來,目光無神地看著眼前這個人。
大雨滂沱中,耳中世界卻聽不到雨聲,只有一片嗡鳴。
良久之後,齊煜緊緊抿住了唇,閉上了眼,復又緩緩睜開眼眸,嘴唇囁喏了一下,啊啊發出來的聲音不再是人言。
鳥嘴面具下,是一雙隱隱含著冷嘲譏笑的眼睛。
齊煜閉上嘴巴,沉思了一會兒,果然像他這樣的天才,很快就找回了自己遺失的語言。
雖然嗓音沙啞如損壞了的金屬那般難聽,卻的確是人類的語言:「既然你能夠來到這裡,那便意味著你是神靈。呵,堂堂神靈扮做人間祭酒,謀得一手好算盤主意啊。」
青城祭酒沒有說話,而是蹲下身子,抬手撥開他握刀的手柄間,冷冷一
笑道:「長刀貫體裂心九百年,看著自己人類的身軀一步步魔化成為最低賤,最骯髒的幽冥孽畜,你竟然還沒有瘋掉,果然不愧是……」
齊煜嘴角一動,似是隱晦地笑了一下,抬起眼來看著他,目光極具穿透力,仿佛能夠將他面具看穿一般的說道:「果然,不愧是什麼?」
嗤!
回答他的,是劇烈的抽刀之疼!
青城祭酒冰冷的目光帶著漠視生命的殘忍,下手之時可以運轉刀鋒死死吸住他的那顆心臟,狠狠抽離出體!
齊煜重重倒在雨地之中,渾身顫抖抽搐,胸膛心口間,赫然多了一塊巴掌大的血洞,腥臭的鮮血不斷從血洞中流出。
他這般一個愛潔之人,卻將自己的身體弄得這般醜陋不堪,污穢渾濁,這的確是一個令人發瘋的事情。
密密麻麻的黑色詛咒文字從那洞口中蔓延而出,布滿他肌膚上的鱗片上。
此刻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隻瀕死發臭掉的魚,那雙從來明亮如星的眼眸此刻也渾濁透著不堪的血水。
他汲取了幽畜的身體,自然也被那不死的詛咒之力所折磨,縱然心臟被抽出體外,他也只能這般痛苦劇烈的活著。
不死的詛咒代價極大,你身體所受到的創傷有多嚴重,那麼給你帶來的痛苦就有多大。
若是致命的傷,痛苦足以熬干一個人的心智。
「咳咳咳!!!」齊煜伏在地上,劇烈咳嗽出大量的猩紅以及內臟的碎末,此刻他忽然覺得,自己或許在二十五歲這一年死掉,反而不是一件壞事了。
可是,怎麼可以死!
這個人的目的實在是太明顯了!
在青城祭酒冷漠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齊煜驟然出手,抓住了蒼生刀的刀鋒。
手腕嗡顫,刀身彎曲如月,口中默念咒訣,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折斷一般。
此刻孽龍幽雷就藏於蒼生刀中,而他的人類身軀被孽龍所依附,若是刀折,他將永遠也變不回自己了。
可即便如此,他默念咒訣的速度非但沒有半分停滯,反而還越來越快。
青城祭酒冷哼一聲,用力震碎刀鋒上的心臟,以及他的那隻手掌。
蒼生刀再度恢復筆直狀態,他將長刀隨手一扔,淡銀色的光粒自刀中浮涌而出,化作一個人影。
人影逐漸清晰明亮,成型之後的那張臉,赫然就是齊煜的臉。
看到這一幕,齊煜眼瞳赫然一縮,眸內膿血涌得更多了,失去了左手,他單手撐在冰冷的大地上,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目光冰冷弒殺地看著孽龍:「一個孽畜,以為得了我的身軀,神靈的庇佑,就當真以為自己可以成人了不成?」
孽龍眼神戾氣閃爍,緩緩舉起手中的刀,試圖斬去他的腦袋,卻被青城祭酒阻止:「蠢貨,他正是在激你殺他,他若死了,你也活不了!」
孽龍目光驟然一戾,垂手收刀,抬起腿踹出一陣風雷隆隆之音,正中齊煜胸膛之上。
剎那間,齊煜身後空間爆出一陣恐怖的氣浪與裂音,身體重重彈飛出去,在冰冷的大地上拖曳出長長一道血痕。
「咳咳咳!!!」拖曳的血痕大地裂開好幾條縫隙,鮮血不斷淌入滲透其中。
孽龍一腳之威,猶如無數冰冷極寒的氣機侵入體內,沸騰不休的寒冷像無數把尖刀在他經脈骨骼之中翻轉切割。
齊煜張著嘴劇烈咳嗽著,重若千鈞的痛苦壓在身體的每一寸肌膚上,仿佛被重錘極為精緻地碾壓敲打成粉碎。
感覺整個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
如此重傷,即便是大修行者也絕然活不下去。
可那足以逼瘋人的詛咒之力在體內竄急肆虐,在經脈之中膨脹開來,幽畜發狂魔化的弒殺毀滅本能不斷催生刺激著他的意識,逼他殺戮!
「痛苦嗎?」
占據著自己身軀的孽龍已經可以輕鬆的發出人類的語言。
一雙漆黑的眸子仿佛淬著新生的火光,交織出一抹猙獰的狂意與暢快。
屬於齊煜那張溫潤俊秀的面容此刻透著深沉的邪性:「我啊,這樣不生不死的活了萬年,如今,還請你這個狂妄自大的傢伙,帶著我永生的詛咒,永遠待在這一片無間地獄裡吧?」
「噗……哈哈哈哈……」口中尚且在狂涌著血沫的齊煜已經很難站起身來,徹骨的痛,讓他倒在血水之中再難動彈,光是簡單發笑都疼得身體微微痙攣抽搐不已。
薑黃色的眼睛裡不斷有鮮紅溢出,他抬起一張血跡斑駁,滿是泥塵的臉來,嘴角的嘲諷笑意是那般的明顯:「永生的詛咒?啊,對啊,將自己身軀活的像一隻碾不死的臭蟑螂的確難受極了,可是啊,你以為獲得了我的身軀,便逃過了詛咒嗎?」
「你說什……」心中逐漸升起不祥念頭的孽龍渾身忽然一陣,心臟仿佛被什麼粘膩冰冷的手掌驟然跩緊了一般,用力一握,黑色的咒毒不斷從心口蔓延,緊接而來的,就是那要命的劇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手中刀咣當落地,孽龍疼得幾乎魂飛魄散!這種從未體驗過的劇痛讓他瞬間抓破自己的咽喉,恨不得當場死去。
看著這副悽慘模樣,齊煜艱難撐起身子,臂骨間的骨頭咯吱作響,仿佛似要散架,他面無表情道:「真是過分啊,竟然將別人的身體弄得這般血肉模糊,有這麼疼嗎,我可是每一年,每一月都會發病的啊。」
孽龍生生痛昏了過去,翻著慘白的眼珠子,身體還在余痛之中抽搐顫抖。
青城祭酒走過去,將孽龍一把抗在肩頭,拾起長刀,看著坐在血水之中仿佛隨時都會死去的佝僂殘軀。
他聲音漠然道:「你覺得事到如今你還能改變什麼?做了這麼多,眼下你連下山都困難,而山巔之上的天雷還會繼續劈打你永生永世,這才只是第一世,你便將永遠禁錮在此方境界之中,永遠也無法跳出輪迴了,如此詛咒,你可惶恐不安。」
齊煜低頭摸了摸自己心口前空空的血洞,其中沒有了心臟能夠繼續跳動,面色依舊沒有多大神色變幻。
在這種絕境之下,滿身血污髒泥,唇角仿佛天生就上揚的弧度已然沒有垂落半分。
他悠然閒定道:「若是我惶恐不安能夠改變這場困境,那就勉強的惶恐一下吧。」
「只可惜,這並不能夠改變什麼啊。」齊煜又是低咳兩聲。
他用那雙被鮮血沁紅的眸子定定看著青城祭酒,道:「我不管你是個什麼東西,又何以知曉我的前世今生,我齊煜,不看前世,不想來生。」
「天地有萬古,此身不再得,人生只百年,此日最易過。二十五載日月星辰,經綸反覆,以我熱血為她封疆。」
他的眼神極為坦誠且譚昂,繼續道:「像你這樣藏頭露尾連臉都不敢露的溝渠老鼠,你的圖算,你的陰謀,由我來粉碎。她是一個耀眼又強大的人,或許你接下來要做的事,我無法再繼續保護不了她,但是……」
那張滿是血污的臉迎著十方閃電,仿佛濁污軀殼之下有著一個無法磨滅的靈魂,吐字成言靈:
「以我齊煜之名,在此落下詛咒。你,青城祭酒,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無法完成心中之願,不論經年多少春秋,不論輪迴多少世,你的一切,都由我來粉碎。」
「當我挖出你面具下那張臉的時日,便是我對你的葬送時刻。」
化身為醜陋怪物的青年露出一個滿臉血污的笑容,齊白的牙齒竟是別樣爽朗乾淨。
青城祭酒走了,並未將齊煜這一番話放在心頭。
一個失去力量,空有一個不死詛咒怪物之軀的凡人,連離開這裡的力量都沒有,又何談改變未來。
他的本意目標本就是岐山君,卻不曾想遇上了未去刻意尋找的帝子轉世。
若是能夠將他永生禁錮於此,那比直接毀滅還要來得令人開心愉快,這樣一來,不論是剝離還是掠奪對,都無意要輕鬆百倍不止。
無心捕魚,魚兒卻自行躍入他的羅網之中。
沒有什麼,比令這更讓人愉快的了。
只是,青城祭酒不知,世上無絕對。
齊煜常在山中一人對弈下棋,除了是一名十分優秀的煉器師,他還是一名棋手。
在行每一步棋的時候,都會考慮到未知的變故與危險。
雖然青城祭酒能夠破開此山結界十分令人意外,但他還沒有到措手不及的地步。
他曾有一條魚,放歸於人間山河之中。
那條魚是他的伴生妖寵,體內早已落下他的妖印。
雖說是無間之獄,但抵不過主僕之間的召喚之印。
他召來了那條錦鯉,錦鯉攜河水支流而來,紅衣少女背負怪物一路東遊之下。
行過千里河域,落至了一處無名村莊部落以外的小河之中。
將怪物背負上岸,少女便是一陣鬼哭狼嚎,跟死了爹媽似地伏在齊煜胸口上哭得好不傷心。
齊煜雖然知曉這隻錦鯉妖精平日性情跳脫,但見她為自己哭得如此,也不由淺有動容感動。
正欲出言安慰兩句,便聽她撕心裂肺地哭喊道:「主人啊!你怎麼變得這麼丑了!這要我如何下手吃掉你啊!你就算不肯從了我,也不必如此折騰自己啊!」
嘿!這條色令智昏的臭魚,我掃帚呢!
說著,少女臉上淚水都未擦,摸摸齊煜的胸膛,吸著鼻子道:「主人,你是不是要死了?」
齊煜好沒氣道:「放心吧?你主人我死之前必然先解了妖契,放生你歸去。」
誰知著少女壓根就不在意什麼妖契不妖契的,糾結著一雙小眉毛,拳頭一敲掌心恍然道:「是不是應該趁熱下手來一發,免得涼透透了更是無從下手了。」
「你給我滾!一起下地獄去死了算了!」
心如止水的齊煜被氣得胸膛起伏,也著實是她的好本領了。
少女擰著一雙小眉毛,很是委屈:「主人啊,你不會又要趕我走吧?那新主子可真是不好伺候,若是有主人你半分溫柔我也就從了,可當君王的臭脾氣似乎都很多,我這般日夜勤勞地保護她,她從來都不對我笑,你說過分不過分?」
齊煜目光變幻了一陣,沉默了片刻後道:「你走吧,讓她小心青城祭酒,務必讓她延緩飛升之日。
(還是四合一的一章,明天開虐了,心疼岐山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