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死臨頭之際,沒有人去真正在意那一位公主的犧牲與死亡,反正對於他們而言,今日死的人已經夠多了。
光是蘇邪那以抬手,便不知帶去了多少皇子公主的性命。
若是一一去感慨痛哭,扮做忠臣姿態,今日這命,怕是也沒時間去逃了。
奔逃的人群。
混亂的皇城。
就像是一場可笑的笑話。
慕容衡感嘆一聲,心中已經做好接受葉陵怒火與懲罰的心理準備,只是這個皇城的一切,都讓她過於噁心,若非自己此刻有棋士安插在這片皇城之中,若不是自己當真喜歡坐在那片小莊園裡靜飲一杯桃花茶,她真的很想索性不管,燒了這一座積壓許多年陰暗冰冷的皇城,一了百了。
但是她沒有這麼做,衣袖一抖,強忍著臟腑的裂痛,掌心落入了一枚明藍色的珠子。
珠子溫涼,仿佛存儲了一片汪洋大海。
可是,海不在珠子裡,而在北方。
這枚珠子,只是媒介,是陵天蘇仿造那蟒袍之上的陣圖所設計,可以將這一片火域引渡到北方那片失控的逆流海域之中,兩者沖消激撞,慕容衡也不知這兩股超凡的力量轟撞在一塊會撞出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但是她知道這一定是葉陵想要的結果。
可是,她手中的珠子尚未來得及拋出,烘爐之中的烈焰卻是熄滅了。
影影綽綽之中,一道紫色窈窕的身影,踏碎了漫漫的火海。
火海之中,有一雙明亮如水的眸子,一隻眼瞳漆黑潤雲,一隻眼瞳紫極如狂。
在那隻極不尋常的紫色左瞳之中,勾勒出了阡陌縱橫複雜的古老印紋。
那是傳說中的,神徵召印。
雙龍之血化焰,不僅僅能夠徹底抹殺一個人在這個世間的一切痕跡。
更是有著破開某種古老輪迴封印的力量。
烈烈火焰在她身後抹滅,就仿佛被某種力量『殺死』一般,漸漸熄滅的鮮血烈焰之中,仿佛傳來兩聲悲慟的龍吟。
有黑白兩道旋渦,盈滿紫袖。
她一步步踏碎火焰烘爐,白色繡鞋踩在劫火碎片之上,她長身玉立,緩緩走出硝煙瀰漫,逆光形成一道絕世的剪影。
紫瞳冷漠,黑瞳茫然。
她緩緩抬起手掌,看著指間有歲月的痕跡流逝於指隙,淡淡的掌紋令人陌生,柔軟的睫毛輕輕簌顫,她又以手掌輕撫自己冰冷的臉頰。
分明經過烈火焚燒,可龍焰煅燒出來的,卻宛若一尊寒玉般的軀殼。
冷漠的紫瞳,溢出一縷冰涼的液體。
那是淚。
軀殼之中的靈魂在掙扎,在容納,忽然破開的封印讓她意識之中多出了無數不屬於這一世的記憶。 從頭到尾,她的氣質在發生一種翻天覆地的變化。
天地間的氣象也隨之發生了變幻。
黑雲如山嶽傾塌般壓境而來,天空之上湧來幽藍色的冰冷寒潮,殺寒氣象未達人間,只是由那微冷寒峭的天風長卷而來,便將皇城之中的火海盡數撲滅。
人們傻傻地跪在塵埃中,仰望著她。
蘇邪眯起那雙好看的桃花眼。
慕容衡扔珠的動作僵在那裡,神色茫然,然後抽痛一下,似是扯到了身體的傷勢,疼得面色發白。
皇城之下,一身素縞白衣的小魚兒眼底中的悲戚之意尚未凍結,從而化作了深深的震撼。
紫瞳依然冷漠,黑瞳依然茫然。
潔白如雪的指尖輕輕拭去眼角冰冷的液體,然後就沒了其他的動作,仿佛好像再等待著什麼。
「皇……皇姐?」秦浩面容間,橫流的淚水靜止。
這一聲皇姐仿佛將她自遙遠的歷史洪流中拉回了現實,又好似一拳將她打入了回憶。
她又擦了擦冷漠左瞳內的冰冷淚水,那淚,仿佛流之不盡一般,仿佛是要在今生流幹上一世未曾流哭的淚。
左袖被濕儒一片,她似是惱極了,可神情依舊冷漠,她垂衣斂眸,目光深邃地看著跪趴在地上的少年,淚水難止,而右瞳則事深深茫然。
她說:「念朕的名字。」
少年秦浩的眼眸一寸寸變得極其雪亮。
他張了張唇,念不出那個名字。
因為那個名字成為了歷史中的禁忌,在某種通靈的奇蹟時刻,這個名字無人有資格念頌。
冷漠的紫瞳殤起幾分憤怒,她聲音舒緩而平穩,但顯然已經帶上了幾分不安的焦慮:「念,朕的名字。」
秦浩唇齒溢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所有人面面相覬,心道這位公主殿下難不成是被某位神靈附體了不成。
可是,又有那位神靈是紫色眼瞳,且自稱為,朕?
轉念一想,這不可能。
神靈之中,不會出現神徵召印。
除非飛升成神,否則神徵召印不會消失。
很顯然,她是人類。
遠方,陵天蘇手執龍鱗,深深吐了一口氣,目光愈發無奈。
他沉思良久,感受到山河大地中那股不安的情緒快要瀕臨絕望失控無助的邊緣,他露出無奈的目光。
事已至此,皆是命。
在強求改變,也無濟於事。
他將那片鋒利的龍鱗在唇瓣上輕輕抹過,留下一道細紅的血線,以舌尖輕染殷紅,如含古老咒言。
皇城。
那逐漸空靈虛幻的嗓音幾乎響徹在皇城每一個角落,哀絕浮生半世:
「念出,朕的,名字。」
求你了。
讓我知道,你還在。
讓我知道,我究竟是誰。
……
湖底。
陵天蘇半闔的眼眸緩緩舒張開來,他的眼眸漆淵一片,仿佛有靈魂墮入其中,過荒野涼。
他微微闔動嘴唇,染血的舌尖輕顫,經年重逢般地念出那個名字:
「岐山君。」
「見卿,我想已是識遍天下好人了。」
淚落,垂尾而落的,是一滴金色的淚。
留下最後一滴淚,眼瞳明亮清明,不含一絲朦朧淚意。
紫瞳冷漠散去,只有一派深沉。
黑瞳茫然不存,變作深深追憶。
兩者融合,於是,她彎腰,拾起了地上那枚玉璽,火裂的紋路在她手中神奇癒合。
天邊,有怪鳥銜來一襲紫色龍袍,仿佛等待多年,展翅而來。
怪鳥松嘴,紫色龍袍飄然盪下,薄衫紫袖下,探出一隻潔白細膩的素手,指尖輕勾龍袍,隨衣而披,與生俱來的霸氣與帝威隨之升華,絕非當代任何一名帝王能夠比擬。
她頷首,俯瞰眾生,漠然的道:「今朝,我為皇,天下可有異議。」
山河寂靜,九州無言。
這一日,她登基為皇,接掌這瘡痍滿目的三州河山。
湖底,水波泛起了微微的褶皺,將湖底碎影微光疊揉成點點絮芒。
龍焰已消,地上橫躺著的妖狐身軀早已料頭,那宛若詛咒一般的死亡預知此刻顯得竟是如此可笑。
陵天蘇仍然好端端地站在這裡。
聽湖水波濤,山河之音,恰似一串東湖明珠聲和韻閒,鳴泉湖底流水潺潺,泠泠清梵,山湖以外,懸崖峭嶺有鶴唳高寒。
駱輕衣擦去他唇角的血跡,神色沉凝,山河易主,對於感知天地而修行的修行者而言,多少會產生一些絲絲感應的。
陵天蘇胸膛微微起伏,似是呼出體內最後一口濁氣,眼神恢復清明。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眼下該解決的,是這兩具亡龍遺屍。
皆是故友,自然不可放任再次不管。
「輕衣,你到我身後來。」
雙龍被人虐殺,靈魂含著一口不滅的怒怨,召魂儀式可能會讓龍魂暴走。
駱輕衣沒有堅持什麼,點了點頭,便抱著承影劍,蹲在陵天蘇的身後,不言不語的安靜模樣看著有點乖。
「蕩蕩遊魂,何處留存。三魂旱降,七魄來臨。牧野河邊,草木秋死,以極其游,暮死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