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兩百九十章:駱語

  牧子憂懶得再搭理這個天真的少年,重新躺回去,毫無心理壓力地享受著這位世子妃為她駕車的待遇。

  雖然駱輕衣什麼都沒有做就是了。

  那隻青牛雖然看起來與尋常牛兒沒什麼兩樣,可實則卻是出自於葉家的玄侍堂,又豈是凡類,無人驅使,它也能夠知曉自己要拉著她們去往何方。

  兩人都沒有理會後面那個追逐牛車的少年,直至到了城鄉小鎮,二人抵達目的地,馬車停在了一間藥鋪前。

  駱輕衣一言不發的翻身下車,牧子憂也身姿輕盈地自稻草堆上跳下來。

  守在藥鋪門口的是一個模樣普通的青年男子,頭戴氈帽,身穿一個明藍色的大外褂子,誠然一副藥商的打扮。

  他看到馬車車輪上的一處暗標記,目光微微一亮,趕緊迎了上去,客套道:「恭候多時了,二位。」

  駱輕衣微微頷首,沒有多說什麼,顯得有些沉默寡言,只用目光指了指牛車。

  那名青年男子明顯是一個聰明人,頓時會意,就將藥堂中的下人使喚出來,將牛車給牽了進去,面上帶著恭敬的賠笑:「二位姑娘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不知可否需要在下安排食宿。」

  還未等得她們二人的回答,一個氣喘吁吁的聲音先追了過來,因為一路追馳,累的他滿頭大汗,那雙深深疲倦的眼眸里也升起了年輕氣盛的不耐焰火:「二位姑娘就不能看在我一番誠意上,將……」

  可一番話尚未說完,駱輕衣便伸手將牧子憂衣襟上的那株芝蘭星草給摘了下來,放在藥堂門前的石獅子上,並未多看那少年一眼,然後看向那名青年男子,淡聲道:「不必了,我們住客棧就好。」

  少年欣喜若狂的一把抓住那株草藥,捧在心口裡,口中喃喃:「藥藥……藥藥……」

  年輕男子卻是微微一怔,看著那少年,目光微微有些古怪:「少東家?」

  少年欣喜若狂的面色頓時一僵,猛然抬頭才發現自己竟然一路追到了『自家』的藥堂來。

  他面上笑意隨即一沉,看著那年輕男子的面容,眼底隱隱透著一股怒意,捧著手中得來不易的芝蘭星草,先是朝著駱輕衣道了一聲謝,然後毫不猶豫地扭頭就走。

  那名年輕男子顯然沒打算就這麼放過他,一隻手掌搭在他的肩膀上,勢沉的力道壓得他一步路子也挪不動,一張白淨斯文的臉上頓時漲紅起來,怒吼道:「周士深!你給我放手!」

  周士深先是朝駱輕衣二女抱之一個歉意的微笑,隨即轉首看向那少年,雖然仍是微笑,可眼底卻是多出了幾分冷意來:「少東家可真是有本事啊,日日夜夜為那師小姐奔波。」

  「你管我!」

  周士深眼底笑意愈發譏諷冰冷:「我管不了你,可你畢竟是這裡的少東家,每日不做事干拿月錢,這日子是不是過得太快活了些。」

  那少年書生氣得渾身直抖:「你還有臉喊我少東家,若不是你背地裡同你家那個老東西給我家下套,我又豈是如今這般空有一個少東家的頭銜,每月才十兩銀子,誰稀罕!」

  周士深冷笑:「說得你掙得到十兩銀子似的,行了,今日讓我逮住你小子就別想跑了,給我老老實實幹活去,後院在清點藥貨,你給我下去幫忙。」

  「你以為你這是在指揮誰呢?!我……」

  「你若再敢廢話,我現在就捏碎你手裡頭那玩意兒!」周士深一語就拿捏住了他的命脈。

  少年書生頓時聳下腦袋,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周士深這才鬆手,朝著駱輕衣禮貌一笑,道:「二位既然不願讓在下安排食宿,在下也不好強留了,只是身為送貨人,還需最後一物,二位當時知曉規矩的吧。」

  駱輕衣微微頷首,從腰間取出一塊木牌,遞給他。

  周士深小心接過翻開兩眼,確認沒有什麼問題後,才準備放人離開,他將手中木牌拋給少年書生,吩咐道:「好生收著,這是南府城藥宮的信物。」

  少年書生口中嘟囔抱怨了兩句,接過那木牌隨意看了兩眼,正欲塞入懷中,他忽然輕咦一聲,塞放的動作微微一僵,又重新翻過那張木牌,睜大眼睛仔細看了一遍,生怕錯過一個筆畫似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死死盯著。

  周士深一巴掌拍在他的腦袋上:「發什麼呆!」

  「駱……駱語?」他猛然抬首看著駱輕衣,眼中含著淚花,有些激動,又有些害怕似地小聲詢問道:「不知姑娘,是何方人士。」

  駱輕衣想了想,道:「南池人士。」

  而她們腳下所站的大地,則正是劃入南池第九城。

  「姑娘芳……芳齡幾許?」這個問題確實有些過了。

  駱輕衣蹙了蹙眉,卻也沒有露出不喜之色,淡淡道:「二十有一。」

  啪嗒一聲,少年書生手裡的木牌掉在了地上。

  周文深呵斥:「你小子做事毛手毛腳的性子什麼時候能夠改改!」

  可少年書生全然未聞耳側的呵斥聲,他滿目激動,手足無措喃喃道:「阿姐……你是我阿姐……」

  駱輕衣:「……」

  牧子憂則是靜靜地看著她,一句話也沒有說。

  說是回娘家,這下,怕是真的回娘家一趟了。

  日光漸沉,夕陽照著她的斗笠帷幔,將帷幔之下那一輪漂亮的輪廓容顏映得模糊了幾分。

  駱輕衣察覺到了牧子憂的視線,她微微側首看著她,然後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帷幔白紗之下傳出一聲淺淺輕笑。

  她摘下覆面的笠帽,隱藏在帷幔之下的容顏被夕陽暖,極白的肌膚如雪勝麗,一雙明亮的眸子生得平靜乾淨,又一塵不染,連朝夕的暮光都不好意思在她瞳內留下斑駁的痕跡。

  在這車馬水龍的鬧市中央,她立在這裡,別樣的清美出塵,身後便是冬日夕陽,沉沉日下西山,她的身影就這樣精精緻致地嵌入在那一輪殘日之中。

  美景奪人,人卻奪世美麗。

  少年書生剛激動伸出去的手掌一下僵在半空之中,心中陡然生出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不敢隨意親近觸碰。

  饒是見過人間百態的周士深,也不由看得為之一愣。

  心道這次的藥宮送貨人,怎會是如此一名看起來並不普通的絕美女子。

  駱輕衣看著呆傻掉的少年書生,平靜而客套卻不會叫人覺得又半分刻意的疏離,十分自然而應:「雲白,好久不見。」

  駱雲白下意識地咽了咽口中的唾沫,潤潤干啞的嗓子,雖說兒時關於阿姐的記憶一時不斷在心頭掠過,可是眼前這名女子,給他的感覺實在是太陌生了。

  原來……時間真的可以消磨一切。

  「阿……阿姐近些年過得可還好?」駱雲白有心與她熟絡感情,一張口卻是結巴了,微微有些緊張。

  駱輕衣道:「一切安好。」

  本想著,看她這一副淡然平靜的樣子,想必是對於當年爹娘為了一家上下的溫飽問題,將她賣給行商路人的事情耿耿於懷,必然心存芥蒂,亦或者根本不會與他相認。

  可現下這麼一看,仿佛又不是這樣的,那副淡然隨和模樣看起來倒真不像是裝的。

  沒有經年十一載重逢時的激動,亦不見本該有的悲傷與憤慨,客氣有禮,不遠不近,又如同對待初始的周文深一樣。

  飽諳世味,一任覆雨翻雲,是慵開眼。

  會盡人情,只是淡淡點頭寒暄。

  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她能夠淡然寒暄得這樣自然如流水,眼底更是不見任何躊躇或是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