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嗯一聲,道:「當下倒是灑脫,白日裡也不知是誰一口一個小滾蛋的喊著。」
她終於抽出自己的手掌,開始慢條斯理的剝柿子皮:「分明打小報告的是你,可是一副快要哭出來樣子的那個人卻是那隻小鬼嬰。」
薄嫩的果皮在她指尖輕鬆褪下,在掌間宛若一朵帶著汁水的小黃花,陵天蘇面色微微有些古怪地看著她的動作,熟能閒淡,帶著清清冷冷的懶散。
看著她手間的優雅的動作,陵天蘇心生一種錯覺。
仿佛今日她為自己換下衣袍時,誠然也是一副現下這般剝柿子皮衣的懶散閒定模樣,興致闌珊地將他給……
他頗為頭疼地揉了揉眉心,道:「還請將白天的事都忘記。」
上官棠姿態從容地將柿子皮衣隨地給扔了,指尖捏著黃澄澄的誘人果肉,嗓音淡漠如煙:「張嘴。」
陵天蘇俯身,乖乖咬住她指尖那一枚黃澄澄滲著汁水的果實。
上官棠慢悠悠地收回手指,將指尖上殘留的汁水舔了舔,問道:「甜嗎?」
陵天蘇還沒來得及咽下口中的果肉,她便彎起了那雙清冷的眸,自行補了一句:「我覺得挺甜的。」
她是個極少笑的人,偶爾露出的一抹笑意都是以冷笑居多。
如今這夜下微微一笑,著實容易引人看痴入迷。
叢林間的那些竊竊私語之聲不知何時變得無比安靜。
陵天蘇也跟著笑了起來,低頭去拾籃子裡的柿子:「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麼將這個種的個頭這么小的?」
上官棠先他一步的抱著那一籃,高高舉國頭頂不讓他去拾撿,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這是大人我。」
夜晚的光線很暗,她的眼瞳很黑,目光卻不知何時仿佛撩起了一把火,烈烈灼燒。
她面上沒什麼情緒,陵天蘇卻敏銳地感受到了她在生氣。
至於為何生氣,自然不言而喻。
他很老實的點了點頭:「嗯,你的。」
說完,他就慢慢俯下身子,變成一隻小狐狸的模樣趴在她的腿間,將後頸毫無防備的露在她的眼前,一雙藍色的狐狸眼就這樣挑了起來:「給你捏捏,別生氣。」
上官棠眉眼柔和了一分,語氣卻是涼涼的:「你哪隻眼睛看到本大人生氣了。」
她將手中那一籃柿子放下,伸手捏住它的後頸,很不客氣地將它提了起來。
陵天蘇四條狐狸腿在半空中盪啊盪,他抬起那雙幽藍色的狐狸眼,問道:「什麼時候認出我來的?」上官棠淡然道:「當你回歸人間,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
陵天蘇用狐狸爪子撓了撓臉:「這樣也行?」
上官棠將他提到眼前,一人一狐四目相對:「恢復了記憶,所以眼神和氣息都不一樣了。」
她那張如琉璃冰雪堆砌的面容上露出一抹苦惱之色,伸手拔了拔陵天蘇的鬍鬚,道:「這下可真是有些麻煩了,本大人這是該喊你阿邪好呢,還是繼續喊你小傢伙好呢?」
「這是什麼值得苦惱的事情。」陵天蘇甩甩尾巴,好沒氣道:「按照你自己的想法來就好了。」
話說,這傢伙好似好脾氣的與他商量著稱呼,實則壓根就沒打算過問他的想法吧?
她若非想喊他阿邪,自然不可能繼續於本大人自居。
「那好,小傢伙。」上官棠毫不客氣地將他揉進懷裡:「既然吃飽了,睡醒了,也洗乾淨了,當是該早些回家了。」
陵天蘇從她懷了鑽出一個腦袋來,一雙藍溜溜的圓眼睛看著她潔白的下巴:「吳嬰是來取后土的,你給她了?」
上官棠嗯了一聲:「禮尚往來,她可是取來了神山靈核,為大人我登山一行提供了巨大的幫助,區區后土,她想要,自然得雙手奉上了。」
當今世上,敢將后土以『區區』二字輕描淡寫形容的,怕也是只有她了。
「你沒問她要后土做什麼?」
上官棠低睨著他:「你沒問?」
陵天蘇冷哼一聲:「我為什麼要問?」
上官棠頷首也冷哼一聲:「那我為什麼又要問?這與我有何干係?難道就因為她睡了我男人一次,我便要與她姐妹相稱?這樣一來……」
陵天蘇軟軟的肚皮忽然一痛,被她手指掐住擰了擰,上官棠目光微寒繼續道:「那我豈不是多出了很多妹妹。」
陵天蘇有些心虛的往她懷裡躲,上官棠又道:「放心,人間百態,滄海桑田,你都輪迴了這麼多世,染些情債也很正常,我並不在意這些。」
陵天蘇茫然地想道,你若是真不在意,為什麼要一直掐他肚子。
「好了,說正事。」上官棠拍了拍他的狐狸腦袋,眼神凝肅道:「你可有想過要重歸神界?」
陵天蘇靜默了片刻,才緩緩答道:「會有那麼一天的。」
「可是你的麾下舊部,此刻怕是早已被魔兵之靈參試殆盡,你此刻丟失神骨血脈,回去如何以一人之身,抵抗諸天神明。」
是的,當年棋局布得極深,誰也未曾想到,在神界兵冢之中,竟然會有魔兵之靈潛伏其中,李代桃僵。而這些魔兵之靈究竟是為誰準備的,自然不言而喻。
數萬年來,風神曾無數次跟隨在帝子無祁邪身後,征戰神域立下無數赫赫戰功,可誰又能夠想到,風神手中上古靈兵巨闕,竟然會是魔靈所化,且這魔靈已然產生自主的意識,那被神印所束的刻骨忠誠之心,皆是謊言。
劍中魔靈無時無刻不想著如何蠶食,替代自己的主人。
飽含徹骨恨意的同時,表露出來的卻是數萬年的臣服順從,這是何等可怕的耐心與毅力。
更讓人深思頭皮發麻的是,身為無祁邪麾下之兵,手中本命道兵之中竟然皆藏一道魔靈。
帝子隕落,一夜之間,魔靈反撲,神靈皆被刻下奴印,被封印與道兵之中,失去永世自由,屈辱苟活,卻連選擇死亡的權利都不能擁有。
偌大的神界,朝夕之間,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當年帝子驚才艷艷,極富才能,生來便被天道認可為天地七界共主,麾下所能夠擁有道兵的臣子無數,可占神域半數。
而如今,這半數神靈,皆被不知從何誕生而來的魔靈所替代,披帶著神靈舊部的外皮存於神界之中已有萬年之久。
無需上官棠此刻提點,陵天蘇光是依靠想像,便能夠猜出當今的神界,怕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虛無神界了。
而他,若想召回昔日舊兵,何其困難。
由始至終,真正讓他感到戰慄血寒的敵人,不是來自前方,而是身後。
此刻他若是暴露帝子身份,無疑死境難解。
可是陵天蘇絕然無法坐視那暗中之人,日夜壯大自己的勢力,蠶食整個神界。
「若你留在此山中,無疑是最安全保守的生長方式,可是很遺憾……」上官棠緩緩掀開墨黑的眸子,幾乎是一瞬間,兩人同時開口:
「我不會留你。」
「我不會留下。」
陵天蘇抬起狐狸腦袋,笑了笑。
上官棠將他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面上亦是漾著另人目眩的笑容:「畢竟,你這樣一個驕傲的小傢伙,怎麼可能甘心被自己養大的一朵花養在身邊。」
「一個喜歡坐在雲階上遙望遠方的少年,最討厭的就是被圈養了啊。」
他付出了極為慘痛的代價,斬斷了腳腕上的枷鎖,也要離開那片象徵著絕對王權與榮耀的星河盡頭。
無論是誰,她都不會再讓別人再次將他束縛。
經年的離別,記載著往事的紙張或許已經有些破舊模糊,可紙上勾勒出的每一筆痕跡,都是跨越了千年萬載的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