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冥看著頭頂上方那座巨大的金色劍骨,瞳孔劇烈地抖動著,呼吸越來越急促乾澀。
「聖人……劍骨!」
他眼神中充滿了駭然:「你竟然去過后土不可視之地?!」
回答他的,只有轟然降落的巨大劍骨。
陵天蘇雙臂間的衣袖寸寸炸裂成碎片,布帛的碎片被劍氣卷殺,化為灰燼。
藏於陣光之中的烈火,一絲一縷之間,亦是被劍氣牽引,化作千萬道長龍,盡數涌至天冥渾身血痕傷口之中。
天冥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劇烈膨脹成一個巨大的圓球,奔騰的劍意與烈火在他體內宣洩囂張!
他面色漲紅,怒吼連連,張口不斷吐出鮮血與火團。
劍骨虛影消散於空,凌立與空的陵天蘇使完最後一劍,疲倦與痛苦宛若巨山般朝他身體每個角落碾壓而來,脫力虛軟一般自天空上墜落。
兩人交戰,滿地瘡痍,唯有一方寒亭孤絕安寧,白紗帷幔,青玉屏風,不見半分傷痕。
隔簾之下,人影靜止不動,可是不知從何方起大方,掀起了重重帷幔珠簾。
看著杯酒中的倒影,吳嬰血色的眸子暗沉如藏淵海,酒杯上的手指被捏的骨節蒼白,金屬製成的杯子在她掌下慢慢變形,葡萄酒自杯沿溢出,淌在她蒼白的手上,殷紅的色澤宛若鮮血。
杯中酒,不見任何元力氣機的侵擾,卻是緩緩凝結成冰。
就像是有一道冰冷、高高在上的目光,自不可視之地,注目著這一方寒亭,帶著審視與窺測。
她緩緩掀動眼眸,看著天空之上那道墜落的身影,平靜似海的眼睛裡深藏著某種不為人知的克制。
最終,他墜落,濺起一蓬亂雪積塵。
她胸膛不易察覺的微弱起伏了一下,不動聲色的放下手中杯酒,取出一方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上的酒液。
薄薄的嘴唇無聲動了動,誰也沒能夠聽見這位坐在寒亭之中的太子殿下做了什麼。
只是那無言的唇語,唯有她自己知曉。
殺了他!不管是誰!殺了他!
散亂成長絮的烏雲重新凝結,今日這場大寒之雪落得極不尋常,一場大戰落幕,仍是鍥而不捨的持續降落。
天冥的嘶吼聲灌入長風裡,漂浮的落雪都在這聲勢駭然的怒吼中簌簌而顫。
隨著他身體不斷扭曲變形,膨脹身姿下所藏的劍骨殺機以及太古神訣的威勢宛若被一隻惡獸強行吞下入腹,鎮壓安寧。
天冥的身體逐漸恢復成原來的模樣,目光滿是殺機的死死盯著單膝跪在泥雪中的陵天蘇。
雖說將那爆發的殺勢強行以冥種鎮壓,可是此刻的天冥,亦是宛若一根繃緊的弦,兩端力量稍稍不一,出現偏差。
他的身體便會如同裂弦一般,繃斷命隕。
「我不得不說,今日你真的是給我帶來了太多太多的意外。」
黑色戰靴踏碎石塊與碎冰,天冥捂著身上灼疼不已的傷口,朝著陵天蘇步步走來。
火陣在他踏足之下,砰然炸裂,鳳火環也失去光澤,變作尋常大小,摔在地上,漸出伶仃脆響。
眉心溢落下來的鮮血順著陵天蘇的鼻樑蜿蜒而下,他起伏難止的胸膛,血洞猙獰。
天冥漠然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手掌緩緩抬起,壓在他的頭頂之上:「今日,你會死!」
頂著掌下可怕的壓力,陵天蘇緩緩抬起首來,冰冷的眸子注視而去:「會死的那個人,是你。」
搭放在膝上的手掌悄然翻轉,醞釀著他最強的底牌。
「嗤……」
鋒刃入體,切肌破骨,藏於心臟中央的那顆幽幽轉動的冥力種子,被一劍貫穿!
陵天蘇詫異的睜大被鮮血染紅的眼眸,看著壓在自己頭頂上的那隻寬闊手掌因為死亡的劇痛而劇烈顫抖。
打破平衡的一劍。
一柄墨黑的劍刃,透過妖道天冥的胸膛,沒有鮮血落下,因為在這一劍之下,天冥體內的鮮血已經盡數焚干。
身體遍布的血痕,再也不受控制的劍氣與烈火不斷噴涌而出。
「呃……」天冥聲音沙啞不成音的張開嘴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的眼耳口鼻,不斷噴出烈火。
伶仃清脆的銀鏈在風火中搖曳。
一雙未著鞋襪的纖細小腳自影子中緩緩踏出,奔涌而出的烈火宛若火舌一般,劇烈迅猛的將天冥吞沒在欺天的火勢之中。
炸裂的風與劍氣,不斷燎割著少女烏黑的秀髮。
她收起手中墨劍,面無表情地看著烈焰煙火中消散的那道靈魂,然後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宛若終是從一場長睡大夢中清醒過來。巴山愛小說網 .
漆黑木訥的眼睛也被火光映得無比雪亮。
「我說過的。」毫無起伏卻十分動聽的少女嗓音悠悠在風中輕擦,她目送著宛若葬火般的劫燼消失成灰,手中墨劍無聲歸鞘。
「我會為他們復仇。」
陵天蘇低咳出一抹濃黑的鮮血,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目光定定的看著少女,喃喃道:「小葉子……」
少女亦是看著他,認真說道:「我不同你走。」
她豎起一根手指:「還有一人未殺。」
「那個人是誰?」陵天蘇問道。
少女緩緩搖首,上前一步,拭去他唇角溢出的鮮血,說道:「不知道,但是我會將他找出來。」
陵天蘇抬首看了一眼天空,繼而又看了一眼她腰間入鞘的墨劍,忽然摸了摸肚子,說道:「肚子忽然有些餓了。」
少女伸手入懷就去摸餅子,認真說道:「受傷了可不能餓肚子,吃飽了才有力氣養傷。」
卻被陵天蘇笑著阻攔她的動作:「我都傷成這樣了,你怎麼忍心還讓我吃那些乾巴巴的餅子。」
少女眨眨眼,沒什麼表情的小臉卻是對他透著難得的好脾氣:「那你想吃什麼?」
末了,還不忘拍拍自己腰間乾癟癟的舊荷包:「我有錢,給你買。」
陵天蘇露出一個懶洋洋的笑容,唇齒間皆是悽慘的鮮血:「嗯……聽說越國皇城內有一家炙豬肉肥瘦得當,肉香可傳十街百里,有些想吃。」
「好。」少女拍拍瘦的可憐的小胸脯,轉身就要去買。
手腕卻是忽然被陵天蘇拉住,一枚冰冷的金錠子塞入她的手心:「這是給你的零花錢,這一身舊袍子你還想穿到什麼時候,去買一身好看的衣裳,晚上帶你去逛皇城夜市。」
少女收好金錠子,揉了揉鼻子,輕唔一身:「好。」
嗓音卻是有些哽咽。
流浪漂泊了這麼多年,這是她第一次聽到家人之間的念叨碎語。
好溫暖。
少女出現得讓人猝不及防,離開得亦是讓人瞠目結舌。
「這……就這麼走了?」
「那今日這太子妃,要怎麼算?」
「不是都說了殺死天冥為真正的太子妃嗎?顯而易見,是天冥身邊那位無名少女將他一劍斃命,今日這太子妃,必然是她。」
「可這……若無李且歌帶來的那名女子重創國師,饒是那少女有著通天的本事,也無法將他殺死吧?」
「蠢!太子殿下只求結果,你何時見他在意過程了?」
「太子本就無意於選妃,皆是明娘娘的擅作主張,國師天冥一直為太子殿下的眼中釘,肉中刺,縱然在兩個月前太子殿下重傷國師,卻也沒能將他殺死,如今死在了那個無名少女的手中,如此想來,必得太子青睞。」
「嗯……言之有理。」
「李且歌帶來的人當真是與她一樣無恥,她好似認得那無名少女,三言兩語就將她給打發走了。」
「此舉簡直毫無意義,若入得太子之眼縱然一時打發離開,還怕太子殿下找不回來。」
在這群人們的心中,似是隱隱希望他們的當朝太子,能夠找一個修為不怎麼強大可怕的太子妃。
縱然此刻陵天蘇鮮血淋漓的站在場間,可方才那驚心動魄的一戰,讓他們覺得,若是此人成功當上太子妃從而輔佐太子。
那麼整個越國,當真就是要陷入被吳嬰掌控的陰影之中了。
若是名正言順的太子殿下,與他們而言,也是福事。
可他們這位太子殿下,弒父殺兄,血洗皇城,以至於當年皇宮內院夜夜怨鬼哀嚎,連綿三年不絕。
吳嬰是一個瘋子,還是一個強大無人能夠鎮壓的瘋子。
他身上的未知之數太多,亦不好掌控,若是完全脫離他們的預測,事情的結局將會變得極為可怕。
看著夷為平地的演武場,空氣之中凜冽流動的元力不斷刺激著人們的鼻腔。
白帷之下的人影微微晃動,淡而幽長的薰香沖淡了幾分戰鬥過後的肅殺與血腥。
幽涼如夜的嗓音穿透帷幔風雪,傳了過來:「你,喚何名。」
安靜立於一側的年輕太監微微偏首,似是不忍側聽他的回答。
陵天蘇低咳一聲,胸膛上被貫穿的血洞灌入了凜寒的風雪,凍得傷口如刀裂般寒疼,他蹙了蹙眉,似是在適應身體上的疼痛傷勢,微喘一下,濃霜的白氣從他口鼻中呼出。
他抬起那張染血辨不清五官的臉,眼神似是與被風撩起帷幔下的那雙眸子對上交錯一瞬。
緩緩而道:「屈籬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