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天蘇一坐上席面,萬千視線紛紛朝他看來。
有尊敬的,有愛慕的,有欣賞的,亦有不少坐等看笑話的。
顧家席面與葉家席面相隔甚遠,隔著十幾名身姿窈窕的舞姬,陵天蘇能夠看到顧家家主滿面紅光的坐在那裡接受各家的敬酒與獻詞。
看起來心情極為不錯。
顧家長女顧然坐在其父之右,卸了戎裝,一襲白衣,正襟危坐。
不同於其他人悄無聲息的偷偷打量,她的目光正直無畏,大大方方地朝陵天蘇看來,舉杯見禮。
陵天蘇酒量很爛,早就偷偷將杯中酒換成了清水,見到她舉杯相邀,他面帶微笑舉起酒杯,虛碰一下,將清水一飲而盡。
剛將杯子放下,他目光一動,卻並未轉身。
身後一道熟悉的氣息飛快接近,一把摟住他的肩膀,緊接著便聽到顧瑾炎爽朗的笑聲:「我今日歸城你都不來接我,也太不夠意思了吧?」
見他一臉自來熟,毫不客氣的抓了一個軟墊,坐在他身側,陵天蘇道:「這裡可是葉家的席面。」
顧瑾炎一臉不滿:「什麼葉家顧家,你我兄弟二人之間何須區分這些。」
陵天蘇如何看不出來顧瑾炎這副姿態,這番言論是說給所有人聽的,包括御座之上的那位天子陛下。
他不去區分這些,陵天蘇倒不會有任何意見。
倒是天子秦步,怕是宴會散去後,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大晉門閥世家之中,多有聯姻之線,錯綜複雜了這麼多年,也從未有人敢在明面上結黨為伍。
這是當朝禁忌。
顧瑾炎倒是絲毫不懼,這明亮大方的眼神,是在座席面之中多數人都不曾擁有的。
「這個給你。」陵天蘇取出一個丹瓶,推給顧瑾炎。
顧瑾炎毫不客氣的奪了過來,反覆看道:「這是何物?看起來像是丹藥,哥哥我可不缺這些東西,想用這東西糊弄你沒來接我的事,可是沒商量的。」
陵天蘇道:「我聽說了,水映月經常害喜,身子不繼,她是一名普通人,此生無法修行,腹中孩子受到她的血脈影響,有一半的可能性無法修行。
既然是你顧瑾炎的兒子,無法修行在這些權貴眼中那就是廢物,作為父親,你應當不想自己的孩子受人白眼吧。」
顧瑾炎捏著瓷瓶怔怔道:「好傢夥,我都從未考慮過這種事情,兄弟你倒是會未雨綢繆,那這是……」
陵天蘇瞥了他一眼,道:「辟元丹,給你家那位服下以後,未來在你孩子出生那一日,能夠自行覺醒元力種子,不必擔憂無法修行。」
「辟元丹?」顧瑾炎目瞪口呆:「我怎從未聽說過此丹。」
陵天蘇心道天上的靈丹你當然未曾聽過。
他如今對于丹道上的知識,多是紙上談兵,空有姜雲深的記憶,卻失了曾經的煉丹手法,如今煉藥化丹與他而言是極為陌生的。
為了煉製這辟元丹,陵天蘇可沒少下苦功夫。
顧瑾炎雖未聽過此丹之名,可聽著陵天蘇解釋辟元丹的作用,仍是心驚肉跳。一出生便開啟元力種子,那何止是成功踏上修行之路啊。
在他娘老子服下此丹的時候,那小兔崽子便已經先萬人一步在娘胎中開始了修煉之旅。
開闢元脈,生元種。
有人苦修二十年都未必能夠開啟元種。
論此丹之珍貴,怕將又是會成為恆源商會八層樓的壓軸之物。
顧瑾炎珍之重之地將此丹收好,用力捶了他肩膀一下:「這輩子,當真是沒白認你這個兄弟。」
陵天蘇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你摸著自己的良心問問自己,當初結交我的時候當真是想認我做兄弟?」
顧瑾炎怔住,倒不是因為這一句話,而是陵天蘇這淡淡的斜睨一眼,在明知他是男子的情況下,他顧瑾炎顧大少——竟然心跳加速了!
我滴個乖乖!!!
顧瑾炎驚出一聲冷汗,趕緊默念清心訣。
陵天蘇一臉古怪地看著他:「你又在發什麼魔怔?」
顧瑾炎嘴角抽搐道:「這話是該我問你吧?」
「什麼意思。」
顧瑾炎破天荒的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神情,苦惱的撓了撓頭:「怎麼說呢……方才你瞧我一眼,竟是叫人覺得有些……欲罷不能。」
欲……
陵天蘇直接將手中杯子捏得粉碎,目光極寒地看著他:「顧瑾炎,你想死嗎?」
顧瑾炎捧著心口,一副中箭的模樣:「不行不行!我的娘啊!就是這種眼神,我操!這種冰冷的眼神應當十分禁慾膽寒才是,怎麼會讓人覺得無比刺激。」
陵天蘇強忍著拿起酒壺砸碎這傢伙腦袋的衝動,磨牙切切道:「你有病是不是!」
話剛一說出口,陵天蘇終於察覺了一絲不對勁。
安靜……
絕對的安靜……
方才還歌舞昇平,奏樂不斷的宮殿此刻無比安靜。
按照常理而言,君王在上,群臣在下,場間滿是達官顯赫的貴人,無人鬧事打斷,這奏樂歌舞便無中止的理由。
陵天蘇目光環視,驚訝地發現,不僅僅是顧瑾炎的目光不對勁兒,而是場內所有人,目光齊刷刷地朝他凝望過來,死死地盯著他的臉。
忽而,他聽到有人極其小聲的對自己身邊同伴說道:「李兄,你有沒有發現……這位世子歸京以後,與一年前發生了極大的變化,看得人……怎麼說呢……這……似乎變得更加……漂亮了?」疑問句變成了陳述句。
「咳……白兄,慎言,非禮勿視。」說這話時,這位李兄目光卻是半分沒有從陵天蘇臉色挪開。
陵天蘇幡然醒悟,趕緊撫按眉心,果不其然,眉心不知何時桃光閃爍,竟是在合歡功法之下,激發了他狐族的天賦本領,魅術。
這可著實是有些可怕了。
「這位,想必就是葉家世子了吧?」一道聲音突兀的響在空氣之中。
世家首席那邊,坐著一名藍鱗錦袍青年,他的發色與常人有著些許不同,青黑的髮絲在暖光映照之下,時而會流溢出淡淡的幽藍,好似夜晚暗沉的大海。青年眸色與發色相近,他長相端正,額生雙龍小角。
其身份自是一眼便能認出。
他目光含笑卻含著莫名深意地看著陵天蘇。
今日爺爺還囑咐他不要隨意開罪這位南海雙子君,陵天蘇自己也未想過與龍族有過多的瓜葛牽連,並不想今夜與這位雙子君發生糾纏。
但萬萬沒想到,這才剛坐下沒多久,就將這位的目光給吸引過來了。
這魅術暴走,無差別攻擊當真是有些可怕。
回去之後須得好生控制一下才行。
陵天蘇頷首道:「葉陵見過南海雙子君。」說實話,他本該對此人印象不好不壞,可是因為『雙子』這個稱呼,他心中已經開始升起了淡淡的厭惡情緒。
希望此人今夜不要作妖,不然我可不管你是人是龍。
雙子君朝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說出來的話卻是有些惡毒難聽:「聽聞葉家世子是一介半妖,母族被滅,這才來到人間逃難,今日一看,誠不欺我,你們氏族出了你這般禍國殃民的少主,想必也難以長久。」
陵天蘇揉散了眉心的魅術釋放,場面間的人皆是恢復正常神色。
他低笑一聲,看著那位人間龍使道:「逃難?且不說我是否真為逃難,可與閣下這麼一位遭本族貶罰人間的龍使比起來,逃難似乎更加好聽一些。」
南海雙子君果然面色微變,眼神漸漸冷了下來。
一股若有若無的氣息自他身體彌散出來。
席面之上,散發著熱氣的食物以著肉眼可見的速度冷卻,化作一粒粒細沙般的冰晶粉塵。
杯中酒,亦是在那氣息掃中之下,迅速結冰。
一聲聲驚呼從席面中響起。
御座之上,天子垂斂眼眸,並不言語。
世家門閥之中,有上了年數的貴族一面淌著冷汗,一面出言低喝道:「世子,謹言慎行!不可怠慢了貴客。」
「貴客?」煌煌明燈之下,陵天蘇手中不知何時有多了一盞新的酒杯。
溫好的美酒在杯中漫出一縷熱霧,蒸得他那雙好看的藍眼睛朦朧如幻:「他是你們的貴客,可非本世子的貴客。」
「你——」門閥夏家的那名老貴族頓時為之氣結,正欲倚老賣老,好生呵斥管教一番,就聽到那位南河雙子君淡淡打斷道:「你,很有意思。」
席面直接,所有的菜餚美酒,皆在他的氣息之下凝結成霜,就連御座之上天子碗中的佳肴都未能倖免於難。
雙子君注意到了,陵天蘇身前的菜餚依舊如初,杯中溫好的美酒仍然酒香四溢,熱霧邈邈。
他眼中的寒意逐漸散去,化作幾分興趣的審視,看著陵天蘇悠悠說道:「原來葉家世子不僅僅只是生得好看,修為也是極為不凡,當真是很有意思。」
陵天蘇端著酒杯卻不做飲,道:「可你這人,卻是無趣的緊。」
天子眼皮子終於掀動幾分,目光平和之中帶著幾分隱晦這責怪:「葉陵,不得無禮。」
陵天蘇輕笑出聲,朝著御座之上看去,目光卻是落在了天子面前的菜餚上,微嘲道:「今夜最無禮的人,可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