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晟精於騎射,只要不遇上燕琅這樣的bug,戰場上倒也威風凜凜。
他畢竟是皇族,又是正經的親王,如此身先士卒,確實叫大夏士氣為之一振,氣魄隱約有壓制契丹之態。
慕容晟心下有些得意,奮力將周遭契丹騎兵殺退,又躊躇滿志的追上了去。
或許是懾於他勇武,契丹士卒見他殺來,紛紛如潮水般倒退下去,慕容晟見狀愈發歡欣,一桿銀槍揮舞的可見殘影,愈加深入敵軍。
隨從他而去的幾個親信已然察覺不妙,揚聲喊道:「殿下,危險!」
然而戰場之上遍是呼喊慘叫,如何聽的清他們在說什麼,慕容晟殺得起興,催馬緊追,武康郡主見狀,也揚鞭跟了上去。
幾個親信看得幾乎吐血,想要相勸,奈何聲音卻傳不過去,只得狠下心腸,縱馬去追,緊趕慢趕到了那二人身後,這才急聲道:「孤軍深入,乃是大忌,殿下千金之軀,不宜犯險啊!」
武康郡主見滿場血色,初時還有些害怕,過了這麼久,卻適應過來,不以為然道:「勿要危言聳聽,表哥如此驍勇,有什麼好怕的?也就是沒遇上表哥,才叫沈胤之得了那麼多虛名!」
慕容晟聽的得意,雖然未曾言語,神情中卻顯露出十二分的傲慢張狂。
幾個親信也是頭一次出戰契丹,並不知道他們戰力如何,現下雖不知內情,卻也覺得順利的有些過頭,正待再勸一句,卻見先前畏懼慕容晟如神鬼的契丹騎兵忽的涌了上來,將幾人所在之處圍的水泄不通,一顆心霎時間沉了下去。
慕容晟心頭一跳,猛然變色,卻見契丹起兵分出一條道路,一個體態矮壯、目如蒼鷹的契丹將領出現在陣前,他面頰上紋著青色的狼頭,周身一股悍利之氣。
耶律雄身後的年輕親信曾到過金陵,故而識得慕容晟,見得來人,勉強抑制住興奮,用契丹語道:「是大夏的楚王。」
「楚王?」耶律雄用蹩腳的漢語念了一遍,音調奇怪,聽得慕容晟心頭非跳,不等耶律雄再度開口,便將手中銀槍一挑,厲聲喝道:「衝出去!」
然而進來容易出去難,契丹起兵為了將他引進圈中,前前後後犧牲了近百人,如今既圍的嚴嚴實實,輕易如何能脫身?
耶律雄見他如瓮中之鱉,不禁大笑出聲,用契丹語飛速命令道:「別人都不要緊,只有楚王,必須抓活的!」
連慕容晟帶武康郡主,再加上二人的親信侍從,此刻也不過十餘人罷了,在契丹的人海戰術之下,個人的勇武根本無從發揮。
武康郡主再不復先前得意,滿面驚慌的叫道:「表哥,怎麼辦?你快救我!」
「這個蠢貨!」慕容晟遷怒似的在心裡罵了一句。
天氣並不炎熱,但汗水還是順著他的鬢角慢慢滑落下去,此時此刻,他心裡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
……或許,他會是大夏建國以來,第一個被俘虜的親王。
契丹人俘虜了他,會用來做什麼,好吃好喝的接待嗎?必然是要用他來談條件,謀取利益的。
如果談不成,作為人質,他在那群蠻夷手上必然討不到好,退一萬步講,即便是彈成了,契丹人將他放走,一個曾經被俘的親王,怎麼可能再去擔當大任?!
慕容晟想到此處,心中又痛又悔,只是這關頭說什麼都晚了,奮力衝出去才是真的。
遲則生變,耶律雄不想拖延,吩咐人儘管結束這場小範圍的戰鬥,便退到一側等待結果。
契丹騎兵仔細觀量之後,便發覺這群人雖勇武出眾,但也並非毫無短板,輪番上陣,消磨敵人體力,半刻鐘後便齊齊退下,換成另一撥人,另一方面,卻又集結人手,猛攻明顯並非普通士卒、被人保護在中間的武康郡主。
武康郡主早就慌了神,現下再見刀光凜冽,此起彼伏,更是嚇得大哭,身體僵硬的握住韁繩,渾然不知如何是好。
安陽長公主安排的幾個親信雖強悍,卻也並非刀槍不入,護持她良久之後,終於生了漏洞,一個契丹騎兵猛地撲到她馬上,刀鋒抵住了她脖頸,叫喊道:「立刻停手,否則我殺了她!」
他說的是契丹語,但並不妨礙大夏一邊理解他的意思,幾個安陽長公主府上的人心下遲疑,身體卻仍舊下意識的抵抗著,而慕容晟,根本就不為所動。
他身為親王,一旦被俘,從此便與大位無緣,怎麼肯為了武康郡主而投降?
那契丹騎兵見他們不為所動,眼底戾氣閃爍,刀鋒在武康郡主面上划過,又一次喝道:「還不停手?!」
武康郡主只覺臉頰劇痛,似乎有什麼黏濕的液體滾滾流下,因驚懼而麻木的神經瞬間甦醒過來,尖叫聲響的刺耳。
契丹人既挾持她,想必也看出她身份非凡,沒想到說動手便動手了,饒是慕容晟,也被這驚呼聲惹得一滯,而安陽長公主府的幾人更是亂了心神,不出幾個回合,便被斬殺馬下。
他們一死,慕容晟這邊頓顯頹色,勉強對抗了一會兒,便被人挑落銀槍,擒拿到手。
耶律雄哈哈大笑,神情中遍是得意,抬手道:「將他綁到陣前去,叫大夏人看看!」
「還有她,」他一指武康郡主:「也帶上一起!」
慕容晟心如死灰,木然的閉上了眼。
武康郡主的痛呼聲尤且在耳,他卻充耳不聞,只覺這世界似乎在瞬間失去了所有聲響。
完了!
他心裡清楚:一個被俘的親王,再也不可能承繼大位了!
絕望如同潮水一般,奔騰著將他淹沒,慕容晟忽然發笑,那笑聲里卻滿是蒼涼與悔恨。
耶律雄無暇顧及慕容晟細膩的內心情感,叫人將他和武康郡主弄到陣前去,又令懂大夏語的人喊話,勒令大夏退兵。
慕容晟親臨戰場造成的鼓勵有多大,這會兒失手被擒的打擊就有多打,大夏建國以來,他是頭一個被俘的親王,對士氣的影響可想而知。
士卒們驚惶不安,諸多將領也為之變色,耶律雄見狀愈發得意,笑道:「難道這不是你們大夏的楚王?再不退兵,我便切下他一隻耳朵,送給大夏皇帝下酒了!」
大夏陣營里顯而易見的有些騷亂,紛議聲不絕於耳,契丹騎兵們鬨笑起來,慕容晟聽得這動靜,不禁將頭埋得更低,只恨不能就地暈死過去。
耶律雄正得意間,卻聽身後契丹軍帳內亂聲大作,猛地斂起笑意,回頭去看,卻見帳中火光已起,東風之下明色高漲。
他心頭一跳,已知局勢有變,正待吩咐人將慕容晟與武康郡主押回,卻見一道銀光踏著風聲呼嘯而來,寒光凜冽,正正將他面門射穿。
他大張著嘴,動作緩慢的跌下馬,死不瞑目。
耶律雄既死,契丹騎兵霎時亂作一團,燕琅將手中弓箭收回,道:「進攻。」
幾個親信在後,匆忙問道:「楚王殿下尚在契丹軍中……」
「活著是他運氣好,死了是他活該,」燕琅淡淡道:「不必在意。」
幾人有了底,震聲應道:「是!」
燕琅早已令人在東北六郡的部眾中策應,現下見契丹騎兵大亂,紛紛揚聲鼓勁,喝令眾人進攻,但聽殺聲大作,鼓聲轟鳴。
慕容晟到底是氣運之子,如此亂軍之下,竟也保全性命。
一個渾身血腥的契丹人手持彎刀,刀鋒抵住他的喉嚨,威脅道:「立即停兵,放我們離去,否則,現在就殺了他!」
慕容晟在短短時辰之內,便體會到了大起大落的滋味,雖有被俘的經歷在,但好死不如賴活著,只要有性命在,總還有的籌謀。
他勉強打起精神,吩咐周遭大夏士卒道:「照他說的辦。」
周遭士卒有些遲疑,卻擔不起害死楚王的責任,神情中不覺有了幾分退縮,正遲疑間,卻見一側士卒流水般退開,燕琅騎馬而來。
那契丹騎兵見狀,便知是做主之人來了,手中彎刀握得更緊,已然劃破了慕容晟脖頸間皮膚。
自己的性命握在別人手裡,想也知道這滋味不會好受,只是在沈胤之面前,慕容晟如何都不想低頭,叫自己丟臉,便只強忍下去,一個字都沒說。
那契丹人見燕琅停在不遠處,暗想她是顧忌慕容晟,心頭微松,又一次道:「趕快退開,否則,我……」
這話沒能說完,便中途停住了,他低下頭,難以置信的看著那支貫穿自己心口的利箭。
箭矢之後的白羽被血色染濕,被他挾持的大俠楚王已經痛苦的倒在了地上。
那支箭勢如破竹,洞穿了慕容晟的右肩後,射入他心窩,可想其力度之大。
那契丹士兵猛地吐出一口血來,倒地死去。
慕容晟此時雖還沒死,但也差不多了,早先失手被擒,他身上便帶了傷,這會兒被一箭貫穿右肩,生生留下一個血洞,劇痛之下,自然癱軟在地,難以起身。
滿場寂靜,無人做聲,燕琅環視一周,道:「清理戰場。」
眾人恍然回神,齊聲應:「是!」在將領組織之下,秩序井然的散開。
武康郡主被人找到,通身血腥,已然暈死過去,燕琅看了一眼,道:「抬下去,好生醫治。」說完,又催馬到慕容晟近前。
慕容晟面色麻木的躺在地上,幾個士兵有些為難的守著他,想將人扶起來,又怕觸及到他身上的傷,不小心給弄死了,要擔責任。
大抵是察覺到了燕琅的目光,慕容晟眼珠轉了轉,抬頭去看,便見燕琅高坐馬上,神情淡漠,正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他心頭忽的湧上一股恨意,狠狠一拍地面,啞聲道:「你是故意的嗎?!」
燕琅道:「什麼?」
系統也忍不住道:「這野豬又給自己加什麼戲呢!」
慕容晟面容扭曲,不知是因為劇痛難忍,還是恨意至深:「你明明可以早早出手,掃平契丹,為什麼非要在我被俘之後,才姍姍來遲?!為了打壓我,你連大是大非都顧不上了,沈胤之,你真是可笑!」
燕琅聽得微怔,旋即笑了,手中馬鞭鬆了三分,「啪」的一聲脆響,甩在他身上。
「慕容晟,別用你的齷齪心思來揣度我,」她淡淡道:「我要是真想你死,坐視不理即可,壓制住邊軍與東北六郡按兵不動,借契丹人的手殺了你,任誰也挑不出錯,但我不想這麼做。」
慕容晟被那一鞭子抽中,痛的直打顫,卻冷笑道:「你這麼說,是覺得自己很高尚嗎?」
「對啊,我就是這麼想的。」燕琅道:「你死是咎由自取,你活該,但這些士兵是無辜的。無論東北六郡軍備如何廢弛,都不能否定他們在保家衛國,在用生命捍衛這個國家。他們也是父母的兒子,是妻子的丈夫,是孩子的父親,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叫他們平安無事的回去團圓。」
慕容晟面色為之一白,臉頰抽搐一下,卻沒做聲。
「我這個人算不得聖人,但心胸氣度,自問還是勝過你的,」燕琅見狀微微一笑,道:「殺你就殺你,我用得著借契丹人的手嗎?」
這句話仿佛有些熟悉,慕容晟聽得眉頭一抖,想要說句什麼,最後卻還是咽下去了。
我大概是瘋了。
他有些麻木的想:看誰都覺得是秀兒。
……
這場戰爭開始之前,東北六郡的將領都沒有抱太大的希望,故而見博陸侯只帶三千精銳深入敵中,便將這禍端平定,著實吃了一驚。
此處軍備廢弛,固然有朝廷不用心經營的緣故,但更重要的原因,卻是內部腐朽,貪腐受賄,乃至於軍功論處有失公允,士卒作戰積極性不高。
燕琅最不怕的就是關係戶和歪風邪氣,既到此處,便大刀闊斧的開始整改,將作戰不力者革除職位,又以能服眾的將領為監察官,嚴查冒領軍功一事,自此威望日高,東北六郡風氣亦是為之一新。
從北境到江南,再到河西祖地與東北六郡,她前前後後經營了將近兩年,方才有今日之局面,細細思忖一遍,已經到了該收網的時候。
是年三月,燕琅令楊望之留守定州,統籌東北諸郡軍政大事,又上疏朝廷,要求冊麾下親信為刺史,轄制幽州。
此二地皆是要處,她此時上疏,要求心腹戍守此地,其中用意已是昭然若揭。
皇帝聽聞楚王被俘一事,當場便暈過去了,再度醒來之後,說話便不甚利落,癱軟在塌上,對著那道請封奏疏看了良久,終於還是無可奈何的點了頭。
是年四月,燕琅率領親信及一眾府兵南下,抵達洛陽之後,卻在此地見到了一個舊識。
一別兩年,昔日的侍中董紹兩鬢已霜,經人傳稟,見了燕琅之後,頭一句話便是:「博陸侯是否有謀取大夏神器之念?!」
燕琅匆忙間掛上的笑意淡去,定定的看著他,正色道:「是!」
董紹道:「你高祖父、祖父、父親皆是大夏之臣,你身為沈家後嗣,今日卻要謀取大夏江山?」
「慕容氏倒行逆施,殘害忠良,哪裡還有天下共主的樣子?」
燕琅絲毫不怵,震聲道:「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
董紹注視他良久,忽的嘆一口氣,躬身施禮,道:「既如此,請君侯為天下萬民計,施善政,穩民生,再開盛世!」
燕琅見他如此,也是欣喜,董紹在士林中威望極盛,有他襄助,必可事半功倍,當即便還禮道:「還請董公助我!」
二人如此長談議事,自不多言,有董紹協助,致信於朝中舊友,燕琅此去金陵,也遠比想像中順利。
是年四月十六,朝臣聯名上疏,以博陸侯屢定邊境,勞苦功高為由,請封燕琅為王,加九錫。
皇帝聽聞此事,怒的渾身都在哆嗦,當場便拂袖而去,如此罷朝一月,卻也沒能違逆眾臣心意。
等到燕琅一路與蕭子昂遊山玩水結束,終於抵達金陵之時,便接到了皇帝詔書。
以博陸侯平定戰禍,功勳卓著,特以封王相慰,是為正一品秦王爵,位在諸侯王之上,加九錫,許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劍履上殿。
此時的燕琅,距離帝位,只一步之遙。
作者有話要說: 加更進度仍然停留在7/15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