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琅等人原是微服私訪,現下出了這樣一樁亂子,身份又被并州郡守知曉,再想低調也不可能了。
再則,婚假總共就十幾天,底層該見的風物都見到了,剩下的時間還真不如就老老實實的呆在這兒,把手頭上這件案子搞個清楚明白。
燕琅既做了主,霍潤自然不會有異議,至於其餘人,就更沒有說話的餘地了。
他們在驛館中休整了一日,第二天清早便輕裝簡行與并州駐軍一道奔赴懷吉郡,處置齊家等豪強作亂一事。
齊家敢公然謀害朝廷命官,事後又派遣家奴追殺徐家公子,見事情敗露甚至想殺徐家滿門滅口,可見其氣焰有多囂張,起碼在懷吉郡內,必然是無人能夠加以轄制。
燕琅派人前去探查時,便下令暫停懷吉郡郡守之職,令心腹下屬暫代,等將郡中官員徹查一遍之後,更是坐實了最開始的猜測。
整個懷吉郡從上到下,算是爛透了。
齊家、鄧家等豪強幾代紮根於此,彼此聯姻通婚,早就集結成一張密不透風的權力巨網,郡守到此上任,這幾家的家主便先行宴請,既是示好,也是拉攏。
懷吉郡郡守上任頭一年,後院裡就多了個姓齊的貴妾,其餘幾家或者送美人,或者送金銀,軟硬兼施,硬是把他拉上了自己的船。
親友之間締結婚約,師生關係上再加一層翁婿,你送我一份厚禮,我贈你一個美妾,這種情況在京城也不算少見,可正是因為這緣故,官員間自成派系,彼此傾軋,虧得還有科舉源源不斷的往朝堂中注入新鮮血液,否則早不知糜爛成什麼樣子了。
京城天子腳下,自有女帝坐鎮,倒也沒那麼嚴重,反倒是懷吉郡這地方天高皇帝遠,不能坐視情況繼續惡化下去。
尋常人處置此事,難免會被各種裙帶關系所纏繞,不好下手,燕琅到了此地,反倒沒那麼複雜,該清查的清查,該下獄的下獄,不過五日時間,便搞了個清清楚楚。
事情的起因是郡守連同郡中豪強貪墨朝廷撥下來修建水渠的欠款,郡中主管府庫的徐開業不願同流合污,因此被人毒殺。
這還是只是一件,事後侍從呈了郡守和那幾家人的認罪書上來,從賣官到貪墨,還有強占農田、欺男霸女等惡事,不一而足。
燕琅挨著翻閱一遍,看到最後,提筆在上邊劃了一道朱紅痕跡,吩咐說:「首惡腰斬棄市,附從者斬立決,抄沒家產,其妻女一概發配嶺南。」
侍從應聲退下,恭敬的往後退了幾步,又折返回去,有些遲疑的道:「殿下,臣……」
燕琅半倚在隱囊上,見狀正襟危坐道:「怎麼?」
「好叫殿下知知曉,」那侍從頓了一下,方才道:「齊家家主的胞姐,便是鄂國公之母……」
燕琅聽得眉頭微蹙,卻不是因為齊家跟鄂國公府的關係,她問系統說:「我怎麼覺著這家公府聽起來有點耳熟?」
系統無語道:「秀兒你忘了,謝良徽是被渣男和謝敏真一起害死的,謝敏真墳頭草都三尺高了,渣男荀潤還活得好好的呢。」
燕琅都要把這個人給忘了,現在聽這名字,實在不喜:「他居然叫荀潤?跟霍潤一個字?」
系統吃瓜道:「他長得好嘛,之前京城評選美男子,他跟霍潤齊名呢。」
燕琅不屑道:「他也配。」
侍從見她久久不語,還當是皇太女忌諱齊家跟鄂國公府的這層關係,略微沉默一會兒,便試探著進言道:「不然,殿下便稍稍……」
燕琅淡淡看他一看,道:「稍稍怎樣?放了他?還是直接赦免齊家無罪?」
侍從聽她語調雖淡,但話中已有不豫之意,忙叩首道:「殿下恕罪,臣絕無此意!」
燕琅唇角微挑,目光卻冷淡:「鄂國公之母如何,比孤還要了不得嗎。」
侍從跪伏於地,噤若寒蟬,燕琅倒也不同他多糾纏,說了句:「退下,且用心辦差。」便打發他出去了。
那侍從頗有種逃過一劫的感覺,人到了門外,才悄悄抬起衣袖擦拭額頭汗珠,燕琅瞧見了,不禁搖頭。
觀場上最要得不得的就是怕得罪人,能做到一方封疆大吏的,哪個沒有親朋故舊?
瞻前顧後,擔心這個害怕那個,還辦什麼事!
她心裡邊兒給那侍從扣了分,但也不至於一棍子打死,只是想著再歷練一下,且觀後效。
東宮臣屬自去處置此事,從并州借用來的帳房們則去清點懷吉郡府庫,燕琅則趁閒暇,叫人請了徐夫人前來。
徐開業一死,徐家就沒了頂樑柱,徐夫人既要操持公爹的喪事,還要安撫悲慟的婆母和丈夫,另一邊,又定下主意叫兒子帶著物證信件去告御狀,自己留在懷吉郡,還能護得徐家不被滅門,著實是個奇女子。
那位徐公子今年才十四歲,徐夫人也不過三十幾歲,因為是官家太太,保養得宜,看起來仿佛才二十七八。
她生的相貌端正,一雙杏眼十分溫柔,冷眼一瞧,倒看不出半分行事時的果敢剛毅,因為服喪的緣故,身上還穿著素服,往臉上看,也還有些憔悴。
徐公子與燕琅等人一同抵達懷吉郡,因為憂心家人的緣故,不曾停留便直奔徐家,眼見家中親眷俱還安好,免不得一場大哭。
徐夫人比兒子多吃了那麼多年的米,聽他說完事情原委,就知道這傻兒子怕是給皇太女招了一場禍事,又是感慨,又是唏噓。
徐老夫人也聽明白了,有些不安的問:「皇太女殿下不會因為問罪咱們家吧?」
「不會的,」徐夫人道:「陛下是聖明之君,皇太女殿下也是敏達仁善,只看她當天便令人前來救助徐家,便可知道並不曾遷怒咱們。」
徐家人這才安心了些。
徐夫人雖也拿話寬慰徐家人,但心裡終究有些不安,唯恐兒子因此受到影響,故而一見到皇太女,便忙跪地請罪。
驛館之事只能怪齊家,哪裡怨的到徐家人,燕琅若真因此遷怒,那才是是非不分呢。
她親自將徐夫人攙扶起來,溫言撫慰之後,又讚譽了徐開業的忠直之行,末了,又請徐夫人入席,邊聊邊用午膳。
徐夫人入席一看,便見桌上皆是素菜,既無葷腥,也不見酒水,便知道是皇太女照顧自己尚在孝中,著意吩咐,心中大為動容。
畢竟都是女人,說起話來也方便,燕琅先問起往日裡懷吉郡中情況如何,以此切入,提及這幾日徐家是如何度過,這麼過了半個時辰,兩人的關係也拉近了幾分。
徐夫人相貌溫柔敦和,心中卻有丘壑,並不是那些只知道相夫教子、跟妾侍搞宅斗的女人,燕琅看似交談,實則考校,就這麼閒話了將近一個時辰,方才道:「徐老大人已經過世,徐家須得守孝,夫人對以後可有什麼打算?」
徐夫人蕙質蘭心,起身行禮道:「任憑殿下安排。」
「夫人才幹不輸男兒,若是只埋葬於閨閣之中,實在是可惜了,」燕琅卻不與她明言,只示意侍從將她攙扶起來,含笑道:「待我回稟陛下,必然安排個好去處給夫人,也叫你一展抱負,留名史書。」
徐夫人聽得微怔,回過神來之後,眼底不覺閃現出幾分激動,斂衣行禮,正色應道:「臣婦自當伏唯殿下馬首是瞻。」
燕琅既敲定了此事,心緒不免暢然幾分,晚間回房安寢之時,霍潤仔細打量過她神色,幫著解去她腰間玉帶,笑問道:「女君今夜似乎極為歡喜。」
燕琅笑著「唔」了一聲。
霍潤將那玉帶掛到一邊:「是因為徐夫人?」
既是夫妻,燕琅也不瞞他:「我準備帶徐家人進京,叫徐夫人幫我主持商會的事情,歷練幾年之後,如若可堪大用,便叫她來籌備女校,加官進爵也未嘗不可。我畢竟閒暇有限,實在無力過多顧及此事。」
燕琅好歹也是穿越者,掙錢的辦法知道的不少,尤其是身為儲君,能做的就更多了,為了方便管理,燕琅便將手底下那些賺錢的生意合併到一處去,共同構成了一家商會。
這事女帝是知道的,只是她從來不過問女兒的私情,京城中人只知道這家商會關係很硬,背景強大,卻不知道幕後之人是誰。
霍潤聽她說罷,不禁神色微怔:「叫徐夫人來主持商會?那鍾離旬怎麼辦?她可是您的伴讀,從小一起長大的。」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燕琅道:「鍾離聰慧,但畢竟年輕,跟徐夫人這樣執掌過中饋的當家主母沒法比,底下人有所欺瞞,她也未必能夠敲打應對。」
「再則,」她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道:「鍾離太年輕了,不能因為是我的伴讀,就直接空降過去,做了商會主官。馬懷德跟項桐生都是我的伴讀,難道還能直接封做宰相,接任兵馬大元帥?總得歷練著來。」
皇太女公私分明,雖然也會與夫君侍從調笑,但政事是從不言及的,現在在他面前直言不諱,可見是不曾防備忌憚。
霍潤感懷於她的信重,心緒也愈加柔軟:「鍾離秘書會明白您的意思的。」
「這也算是個考校吧,」燕琅道:「徐夫人雖出身不如她,但的確頗具才幹,如果她調整不好心態,將來如何擔當大任。」
女帝是女人,燕琅也是女人,接連兩代天子皆是女子,再順勢推出女子為官之事,遭受到的牴觸想必不會太大,只是有一點——她們一定要足夠優秀,甚至要超過、碾壓男性官員,能夠叫天下非議者閉嘴才行。
這一點女帝做到了,燕琅也做到了,但後來者能不能做到,卻還是個未知數。
燕琅希望自己能夠栽培出這樣的女人來,從鍾離旬到徐夫人,再到將來組建的女校成員,只是這條路極為漫長,很可能要用幾十年才能走完。
霍潤幫她散開頭髮,夫妻二人坐到了床邊,燕琅順勢躺下,枕著他的腿,有一下沒一下的把玩從腰間取下來的玉佩。
霍潤看出來她有心事,也不攪擾,只動作輕柔的幫她揉著太陽穴,這麼過了會兒,燕琅輕輕將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如果她的第一個孩子是女孩就好了。
身為女子,她先天的就會贊同女人入朝為官,之前兩代先祖的政策也能得到進一步的發展和落實。
燕琅想到這兒,蹙起的眉頭便鬆了。
霍潤見狀,便溫聲道:「女君方才是在想什麼?神態這般嚴肅。」
燕琅抬眼看著他美玉般俊美的面龐,說:「在想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霍潤輕輕道:「方便告訴我嗎?」
燕琅說:「這件事只有你才能幫我做到。」
霍潤神情中不禁浮現出幾分詫異:「什麼事?」
燕琅翻身坐起來,直接把人給按倒了:「我們生個女兒吧!」
作者有話要說: 徐公子:皇太女生的真好看!
燕琅:我沒看上你,但是看上你娘了,沒想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