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龍傲天9

  燕琅的親政之路並不順利。

  倒不是說有人敢公然違逆她的意思,人家見了也恭恭敬敬的問安,嘴上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但真要辦事了,卻一個勁兒的往後拖,說白了就是陽奉陰違。

  燕琅要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年輕,指不定就得被氣個半死,要不就是怒火中燒拎著鞭子去打一頓,在外邊兒留個暴戾的名聲,可她不是真正十幾歲的菜鳥,就這麼點波折怎麼可能叫她知難而退?

  這些個出頭為難她的當然都不是沒名沒姓的人家,有的是跟隨女帝多年的舊部,有的是傳了幾百年的世家門閥,還有的是打著忠君愛國旗號的偽君子,燕琅往工部去辦事,遇上的就是最後一種。

  刑周明是個迂腐文人,打心眼裡反對女主臨朝,只是眼見著女帝將出聲反對的那幾個拖出去砍了,自己實在是不敢冒頭,老老實實的龜縮在工部,繼續做自己的太平儒生。

  他看不慣女帝,當然也看不慣謝良徽這個皇太女,一個女人做皇帝就夠荒唐了,難道這大榮朝還能世世代代都叫女人把持皇位?

  簡直可笑!

  刑周明不敢懟女帝,但是卻敢壯著膽子給皇太女點憋屈受,這還要得益於他的妻子呂氏——宮裡的雁安君是呂氏的親哥哥。

  女帝登基之後,便將謝良徽的身世公之於眾,但刑周明和呂氏都覺得那應該是假的,是女帝怕繼承人身上流有蔣家血脈,使得親附蔣家的那些人有所依靠,所以才故意這麼說的。

  再則,當初女帝冊立謝良徽為皇太女,並不意味著女帝就是鐵了心要叫女人世世代代做皇帝,要知道那時候她只有謝良徽這一個子嗣,根本無從選擇。

  可現在女帝又懷孕了,而且還是雙生子,兩男、兩女、男女、女男,左不過就是這四個結果,女帝有四分之三的機率會誕下皇子,如此一來,謝良徽還能繼續穩穩噹噹的坐在皇位上嗎?

  刑周明和呂氏動了心思,其餘朝臣也是各懷鬼胎,說到底,他們都知道謝良徽登上太女之位是女帝登基之時的唯一選擇,但是當女帝有了別的子嗣之後,她這太女的位子還能坐多久,便要打個折扣了。

  燕琅也猜得出他們這心思,臉上卻還是不顯山不露水,刑周明敷衍了她兩次,她也不氣惱,叫項桐生領著人繼續清查國庫帳目,自己則按照女帝從前留下的章程一板一眼的理政,得了空閒,便與馬懷德和鍾離旬商討改革禁軍軍制的事情。

  馬懷德出身將門,性情剛烈,就說:「殿下的性情也太溫和了些,這個刑周明明擺著就是在敷衍,成天耷拉著臉跟死了爹似的,打一頓就好了!」

  「瞎說什麼呢,」鍾離旬便要謹慎的多,瞪他一眼,道:「殿下自有主張。」

  燕琅聽得失笑,說了句:「懷德,你這個脾氣可要改改,多跟桐生和阿旬學學,沒壞處的。」

  馬懷德只得道:「殿下心裡邊兒既然有了主意,那我自然不會跟您唱反調。」

  京城就這麼大一點地方,刑周明兩次落了皇太女的面子,這事兒很快就傳出去了,不幾日朝議的時候朝臣們就偷眼打量皇太女的神色,卻見她仍舊是淡淡的,刑周明向她見禮,她也含笑受了,笑微微的,好像之前沒有發生過什麼不愉快似的。

  皇太女參與理政還沒多久,朝臣們都摸不透她性情,見狀不禁暗地裡猜測:到底是因為她性情軟弱,對付不了這個刑周明,還是因為她忌憚宮裡邊兒的雁安君,不好下狠手?

  又或者這位皇太女是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人物?

  朝臣們心裡邊兒各有猜測,臉上卻分毫都沒帶出來,耐心的等了兩個月,卻見她仍舊沒什麼動作,之前半提著的那顆心便放下去了,漸漸的,對這位未來的儲君便只剩了面子情,私底下不甚敬重起來。

  刑周明因此日漸得意,行事也逐漸張揚起來。

  雁安君聽聞此事,便使人給邢家傳話:「皇太女是君,邢家與呂家是臣,向來只有臣敬君,哪有君上對臣下退避三尺的道理?」

  刑周明挨了這麼一句訓,便有些不自在,嘴上應了,心裡卻不以為然,再見了燕琅,也不過低頭施禮,略微說幾句話,至於她安排給工部的活計,卻是催一次動一下,緩慢至極。

  又這麼過了一個月,刑周明剛從衙署出去準備上轎,就見家裡邊的門房騎著馬一路飛奔著過來了,見了他之後忙急聲道:「老爺,出事了!管榮一家子人都被鎖拿了,說是犯了事,叫帶去京兆尹呢!」

  管榮是刑周明之妻呂氏的陪房,也是呂氏的心腹,素日裡經手的事情多了去了,刑周明一聽說這家子人被捉拿,當即變了臉色,顧不得回府,便直奔京兆尹府去。

  京兆尹府裡邊兒正在審案,刑周明隔著一段距離都能聽見裡邊兒傳來的哭喊聲,想要進去阻攔,卻被外邊兒官差給攔住了。

  「放肆!」刑周明怒道:「你們可知道我是誰?!」

  外邊兒剛鬧起來,京兆尹就叫師爺過去瞧瞧,師爺見刑周明身上還穿著官服,就先近前去行個禮,然後毫不客氣道:「這位老爺,此處是京兆尹府,不是尊駕宅院,若是再呼喊吵鬧,怕是也要請您進去,挨一通板子了。以官階職位阻礙審訊,咆哮公堂,京兆尹即便想手下留情,大榮律令也不允許啊。」

  「你!」刑周明的臉色鐵青。

  他在京城蹦躂了這麼些日子,也算是個熟面孔了,京兆尹府的官吏們瞧見他,卻是神色各異。

  「等著瞧吧,」有經年的老吏對手底下的衙役說:「長城都是被螻蟻蛀壞了的,更別說這樣看起來繁盛的門第了,當家主母的陪房一抓,用不了多久全家就得玩完!」

  刑周明知道管榮家的屁股底下不乾淨,也知道這事兒鬧將起來,呂氏絕對是逃不掉的,想要以權壓人,奈何這法子已經被那師爺三言兩語給堵死了,可要是在這兒干站著……

  難道就這麼束手就擒,引頸就戮?!

  這麼短的功夫,刑周明腦門上冷汗都出來了,風吹過來,冷颼颼的涼。

  他拿袖子擦了一下,趕忙吩咐之前來送信的門房:「快到呂家去走一趟,將此事告知岳母,叫他們務必早做打算!」

  門房應了一聲,正準備走,就被人給攔住了。

  京兆尹府門外進來幾個差役,一把將門房按倒,然後就是一通拳腳:「便是你這廝方才在鬧市奔馬,還傷了人?好大膽子!」

  領頭的人道:「帶下去,給他三十杖叫醒醒腦子!」

  刑周明早就急的六神無主,好容易想了個法子,送信的人又給攔住了,見狀氣怒道:「打狗尚且要看主人,你們可知道那是誰家的奴才?!」

  領頭的人便道:「這位老爺,我們都是當差辦事的,只知道當街縱馬不對,縱馬傷了人更不對,這人被抓獲歸案,加以懲戒,這難道也錯了嗎?!」

  刑周明被懟的說不出話來,見那領頭之人表面恭敬,臉上卻遍是譏諷之色,只覺一股怒氣直衝天靈蓋。

  京兆尹府沒問過他意思,便直接鎖拿了邢家主母的陪房,自己緊趕慢趕的到了京兆尹府,卻被一個沒有品階的師爺給訓了一通,到了現在,一個底層衙役也敢對他耀武揚威了。

  刑周明向來不將這等人看在眼裡,現下心中憂慮與怒火交織,想也不想,便抓過門房手裡邊的馬鞭抽了過去。

  他本就是文官,馬都騎不利索,鞭法當然也不會好,可這一鞭子打過去,那衙役便慘叫一聲,連聲叫嚷著「sha're:n了!sha're:n了!」,一股腦倒在地上,竟是不肯起了。

  刑周明自己會用軟刀子磨人,卻沒被別人磨過,一見這衙役如此,便知道是有意想賴上自己,心下氣恨交加,又是幾鞭子甩了過去。

  刑周明接連打了幾下,心裡邊兒那股氣也漸漸散了,正暢快間,忽然察覺到一點不對勁兒,抬眼一看,後背上霎時間浮現出一層冷汗。

  京兆尹府的官員們遠遠的圍了一圈,對著這邊指手畫腳,不遠處站著本朝以頭鐵臉黑聞名的幾個御史,皺著眉頭,神情冰冷的看著他。

  完了,這下子是真的完了!

  ……

  幾個御史一點都沒叫刑周明失望,第二天朝議剛開始,便對他展開了猛烈的抨擊。

  「工部侍郎家的僕役當街縱馬,傷及行人,原就違背了我大榮律令,差役將其扣留,依法行刑,何罪之有?!」

  頭最鐵的御史岑宏手持笏板,咆哮道:「刑周明依仗官身,責打差役,阻礙律令實施,他是哪裡來的膽子?這天下姓謝,可不姓刑,更不姓呂!」

  說到最後一句,顯然是將矛頭直指雁安君,刑周明聽得冷汗涔涔,只能裝作沒聽懂,躬身向燕琅施禮,咬牙道:「此事的確是臣有過,卻又內子何干,岑御史如此言說,便有些……」

  「我說的不是刑侍郎的妻室,而是刑侍郎的妻兄,」岑宏冷笑道:「刑侍郎,你近來很招搖啊,難道是你以為陛下即將誕下皇子,儲位有望,呂家可以做外戚,你這個姻親也能跟著抖起來?!」

  這話心裡邊兒想想還行,公然說出來,那可就是找死了。

  刑周明在心裡將這不留情面的鐵憨憨罵了個狗血淋頭,臉上卻顯露謙卑之色,連聲道:「太女殿下容稟,臣萬萬不敢有此想法……」

  「刑周明,容我提醒你一句,」岑宏冷笑道:「陛下已經冊立儲君,那便是大殿之上的太女殿下,無論之後是否有皇子公主誕生,儲君都只有這一位,青天白日的,你倒做起美夢來了!」

  刑周明向來都是噴人的那一個,冷不丁被噴了一通,真有些反應不過來,聽岑宏咄咄逼人,不禁道:「岑御史,嘴下積德,我們說的是家僕縱馬傷人一事,不是儲君之位!」

  「刑侍郎,岑某的御史,所謂御史,不就是監察百官、彈劾朝臣的嗎?現在你叫岑某嘴下積德?你怎麼不直接上疏廢黜御史台?!」

  岑宏當即就把他噴了個半身不遂:「你要說家僕縱馬傷人一案?好,那我們就來說這件案子!」

  岑宏一震衣袖,轉向燕琅,恭敬道:「刑侍郎府上僕役鬧市奔馬,傷及行人,論法當杖三十,刑期二年,賠償傷者一干醫藥損失,而工部侍郎刑周明——」

  他一指刑周明,揚聲道:「此人以官身威逼衙役,妄圖枉法,事敗之後又出手行兇,毆傷官差,全不曾將我大榮律令放在眼裡,論罪當去其官職,發配嶺南,以儆效尤!」

  刑周明聽得怒目圓睜,想要開口,奈何退路都被堵得嚴嚴實實,目光乞求的看著周圍的同僚,希望能有人幫著說個話,然而周圍人卻不約而同的躲開了他的目光。

  到最後,還是燕琅道:「刑侍郎想也不是有意的……」

  刑周明沒想到這位被自己下過幾次臉面的儲君會幫自己說話,心頭霎時間浮現出幾分愧疚,雙眼明亮的看過去,就聽岑宏一聲厲喝:「殿下!」

  「太宗皇帝立法與臣民共之,您怎麼可以輕易修改?倘若如此,還要大理寺和刑部做什麼?監牢里的犯人為什麼不乾脆都放出來?!」

  岑宏道:「儲君當有仁心,然而這仁心若是沒有底線,便會變成比暴戾之心還要危險的兇器!」

  燕琅聽得面露慚愧,向他拱手道:「孤受教了。」

  末了,又向岑宏與幾位輔政大臣道:「既如此,便暫且革除刑侍郎官職,將其收押府中,帶到邢家陪房的案子了結,再一同處置吧。」

  岑宏這才有些滿意,刑周明也是暗鬆口氣,眾臣不易察覺的跟親近之人交換一個眼神,旋即便齊齊躬身,口稱聖明。

  管榮家的被人拎進京兆尹府,顯然是拿到了罪證的,最要緊的一條便是勾結賭場放印子錢,害死了好幾條人命,邢家裡好些個丫鬟都是這麼賣進府裡邊兒去的。

  一涉及到人命,這案子也就大了,管榮家背後的主子呂氏免不得會被牽扯進去,再往深處一查,刑周明當然也脫離不了,要是沒有他點頭,呂氏一個婦道人家能做下這麼大的事情?

  管榮家的沒管住嘴,把呂氏和刑周明吐了出來,京兆尹府去邢家帶了幾個被迫賣身進去的丫鬟出來,聽她們哭著說了被強買進府的事情後,這案子就算是坐實了。

  僅僅相隔三天,刑周明再次出現在太極殿中時,人就跟蒼老了十歲一樣,他沒穿官袍,一身灰濛濛的衣衫,神情難掩狼狽。

  御史台對這個潛藏在官員隊伍里的害群之馬提出了強烈譴責,宣讀完罪狀之後,岑宏連聲進言「撲殺此賊!」。

  朝臣們在這場風波中察覺到了幾分異樣端倪,彼此交換一個眼神,臉上都有些微妙,邢家這檔子事表面上是家僕鬧市縱馬和私放印子錢,可實際上……

  「孤一直都很信重刑侍郎的,卻沒想到他會做出這種事來,當真是叫人失望透頂!」

  年輕的皇太女站在太極殿內,神情惋惜的宣布了邢家的最後結局:「刑周明及涉案諸人斬立決,妻女流放嶺南,永世不許還京,抄沒家產,盡歸國庫——戶部尚書何在?」

  戶部尚書忙近前道:「臣在。」

  皇太女臉上仍舊是溫和的笑意,吩咐他道:「你親自帶人去清點。」

  戶部尚書偷眼看了一下,不知怎麼,卻覺得有些膽寒,畢恭畢敬的低下頭,道:「臣遵旨。」

  邢家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但在皇太女手底下一個月都沒挺過去,就直接煙消雲散了,從此朝臣們見了總是笑微微的皇太女就跟見了閻羅似的,比對待自己親媽還要恭順。

  嶺南多瘴氣,青年男子都有很多挺不過去,更不必說是呂氏這樣的弱女子了。

  消息傳回呂家,呂夫人立時便暈過去了,醒過來之後,馬上就寫信給宮裡邊的雁安君,叫他想想辦法,把自己妹子給救回來。

  信是晌午送過去的,晚霞剛一出來,就收到了回信,只是回信的不是雁安君,而是一個挺拔的黑瘦少年。

  「在下解臨,奉皇太女之令來此,問呂家一句話。」

  他將手裡的盒子丟到地上,蓋子打開,赫然是一顆人頭,正是之前派遣去的送信之人。

  呂夫人大驚失色,若非被人攙扶著,幾乎要癱軟在地,正捂著心口大駭之時,卻聽解臨道:「宮中向來嚴禁與外臣私通消息,貴府如此意欲何為?陛下產期臨近,宮中不便見血,皇太女便令我將這東西送到貴府門上,以此人頭,換十萬雪花銀。」

  呂夫人心知他只是要挾,也是警告,幾乎咬碎了牙,向侍從吩咐道:「去取十萬兩銀票來!」

  侍從不敢拖延,很快取了送來,解臨將銀票收起,最後向她點一下頭,露齒一笑:「皇太女殿下托我向呂夫人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