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陵侯夫人滿心怒氣的回了自己屋子,面頰尤且漲得通紅,侍奉的女婢見狀,小心翼翼的問了句:「夫人這是怎麼了?」
高陵侯夫人抬手一記耳光,發泄似的狠狠扇了過去,修剪的有些尖銳的指甲划過那女婢的臉,留下一道血色傷痕,後者痛呼一聲,眼淚霎時間便下來了。
「賤婢,賤婢!」高陵侯夫人遷怒於她,又狠狠打了幾下,不住地罵道:「你也與我作對!」
那女婢哭的臉都花了,卻不敢有所怨言,高陵侯夫人身邊的王媽媽聞聲進門,見狀微微停頓,揮手叫那女婢出去,這才低聲道:「哪個不長眼的,惹了咱們夫人?只管趕出門去便是,何苦跟個小丫頭片子計較。」
「若是個小丫頭,我早趕出去了,何必日日受她的氣!」
高陵侯夫人想著這幾日受的委屈,忍不住流下淚來,扯過絹子擦了一擦,恨恨道:「她母親在時,便與我不睦,留下個小賤人,還騎在我頭上撒野,我的命怎麼這樣苦?!」
想起丈夫說過叫幼子娶沈靜秋為妻的事兒,她心下愈加不平:「老爺還說要親上加親,娶回來做兒媳婦,就她那等行狀做派,也配進陸家的門?老夫人在的時候,免不得護著她——即便是老夫人沒了,老爺怕也會庇護幾分,這哪裡是娶兒媳婦,分明是個夜叉祖宗!」
王媽媽是高陵侯夫人的奶媽媽,待她如同親生女兒,聞言便感同身受的皺起眉來,略一思忖,忽的眼睛一亮:「老爺想成全這樁婚事,無非是為了沈家那筆家財,可無論娶不娶回去,她都是陸家的外孫女兒,任誰也說不出二話來,等沈大將軍的死訊傳回,她一個孤女,想要對抗繼母林氏,還不是要求著咱們家幫扶?照我看,這婚事不結也罷。」
高陵侯夫人聽這話有些意思,身子不覺前傾幾分:「怎麼說?」
王媽媽眼底精光一閃,笑道:「老夫人是疼愛表姑娘,但怎麼也越不過咱們小公子,老爺再愛憐侄女,也不至於不顧惜親兒子。」
高陵侯夫人聽得皺眉,有些不悅的道:「難道你想叫遠東去求他們否決這樁婚事?無緣無故的,他們怎麼會……」
說及此處,她忽的頓了一下,目光亮了起來:「你是說,叫那小賤人鬧出點么蛾子來,順理成章的斷了老夫人和老爺結親的念頭?」
「可不能在府裡邊兒鬧,否則咱們家幾個姑娘,豈不是也會有所牽連?」
王媽媽神情陰狠,壓低聲音,道:「理由都是正好的,她不是從昌源那兒回來的嗎?聽說還跟隨從失散了,這一路上都是流民,誰知道路上出什麼事了,咱們只管死咬著不放,她一個沒出嫁的姑娘,保管沒法兒做人了!」
高陵侯夫人聽她說完,渾身都舒坦了,搭著她的手,面色欣慰的感慨道:「還是媽媽疼我……」
……
昌源陷落的消息終究傳了回來,伴隨著沈平佑的死訊,鐘鼓一般,重重的敲在了朝臣們的心頭。
「昌源失陷,大將軍戰死,這並非無能,而是**!」自戰場得返的副將秦令眼眶通紅,神情憤慨:「是有人故意延誤軍機,又延遲糧草運送,方才導致此次大敗!」
朝臣們聞言,議論聲霎時間大了,御史們也變了神色,眉頭緊皺,目光探尋的在同僚們身上打轉。
皇帝面色沉鬱,眉頭緊緊擰著,內侍監見狀,高喝一聲「肅靜」,朝臣們心下凜然,隨之靜默起來。
「當務之急,還是前線戰事,柔然南侵幾百里,決計不肯輕易罷休,是戰是和,總該有個決斷,」晉王慕容安出列道:「柱國大將軍為國戰死,理應加以追封,再添哀榮。」
皇帝饒有深意的看他一眼,微微頷首,算是應允此事。
慕容晟有意賣好給邊軍將士,不想叫晉王專美於前,主動出列請道:「大將軍為國捐軀,原該褒讚,國公也是當得的,或□□及兒女,加以蔭庇……」
皇帝面露讚許,又問侍從:「朕仿佛記得,沈家還有一兒一女……」
副將秦令聞言,不禁愴然淚下:「當日昌源危機,少將軍率領一支小隊將柔然偏軍引開,此後下落不明,想是凶多吉少了。」
皇帝聞言默然,面露哀痛,便道:「既如此,便追封沈卿家為鎮國公,其女為榮安郡主,至於其子,加定北伯,若是月內再無消息,再做計較……」
秦令深深叩首,再三謝恩,卻堅持道:「大將軍受人所害,枉死疆場,昌源守軍百姓亦是深受其害,請陛下徹查此案,還天下一個公道!」
皇帝已經知道這事兒是蘇家做的,又無法捨棄掉蘇皇后與晉王,自然不欲再提此事,見秦令催問不止心中不快,面露慍色道:「沈卿戰死疆場,乃是為國,朕如何不知他一片忠心?你這句枉死疆場說下來,倒叫人覺得盡忠報國委屈了他!」
秦令聽得心下一痛,忙道:「臣並無此意……」
「那你是什麼意思?」皇帝震怒,冷冷道:「教朕做事嗎?」
秦令聞言變色,朝臣們也是噤若寒蟬,方才說話的慕容晟和慕容安,這會兒也齊刷刷的停了口。
御史大夫趙清安向來與沈平佑交好,不忍叫他的副將受責,忙出列道:「秦將軍性情忠耿,這才為鎮國公張目,並無不敬之意,望請陛下見諒。」說著,又遞了一個顏色過去,示意秦令服軟。
秦令見狀,心中滋味豈是酸澀二字所能形容——大將軍為國征戰一生,臨了了,連求個公道,都成了痴心妄想,豈不可笑,豈不可悲!
他暗嘆一聲,叩頭到地,請罪道:「是臣言行無狀,冒犯天威,望請陛下見諒……」
眼下北方狼煙四起,的確不宜再叫邊軍將領寒心。
皇帝心下略一估量,便柔了神色,道:「罷了,你也是性情中人。賜金千兩,以示嘉賞。」
秦令滿心苦澀的謝了恩。
出了殿,趙清安追上他,想要勸慰幾句,卻又無從開口,幾番躊躇,終於還是長嘆口氣。
慕容晟跟了出來,神情靜穆,主動握住秦令手臂,勉慰道:「本王一慣敬重鎮國公為人,現下他既過世,沒什麼能加以幫扶的,只能往沈家去走一遭,略盡幾分心意了。」
既然這般有心,方才怎麼連幫著說句話都不肯?
秦令心知他是在拉攏自己,又或者說是以此收買軍中人望,想要拒絕,又怕因此為沈家人招惹禍端,到底還是勉強一笑,說了句:「殿下有心了。」
慕容晟笑意和暢:「應盡之責而已。」
幾人並宣布恩旨的內侍一道往沈家去,聲勢頗為浩蕩,門房遠遠見了,匆忙入內通稟。
老管家與林氏早知沈平佑戰死之事,現下見宮中有人來,心底已經猜到了七八分,一道迎出門去,果然聽到了意料之中的噩耗。
林氏實在難過,禁不住落下淚來,秦令見狀也是心酸,「撲通」一聲在她面前跪下,痛哭道:「若不是為了保全我們,大將軍何必孤軍深入,牽制柔然,說到底,終究是我無用,嫂夫人要打要殺,皆聽尊便。」
「快快起來,」林氏將他攙起來,哽咽道:「這是先夫心甘情願做的,我如何會怨你!」
內侍入門宣旨,說了追封沈平佑為鎮國公,其子為定北伯,其女為榮安郡主的事兒,林氏與沈家一眾人免不得叩首謝恩。
慕容晟在側,見秦令待他頗為淡漠,卻對林氏如此恭謹,眼底不禁閃過一絲微光:沈家在軍中威望如此之高,實在令人動容,若能娶榮安郡主為側妃,有她襄助,必能得軍中人望。
他動了三分心思,凝神去瞧,卻見林氏身邊並無什麼年輕女眷,不禁疑惑道:「榮安郡主何在?父皇降旨,她也該來謝恩的。」
「殿下來的不巧,」林氏答道:「小女回京不久,便被外祖家接去了,這會兒還沒回來。」
回京不久?
敢情沈平佑的女兒,也是最近才回京的?
慕容晟聽得心頭一動,不知怎麼,就想起那個叫他恨得牙癢,卻又遍尋不到的人來了。
旨意已經宣讀過了,沈靜秋雖不在這兒,卻也不必再去高陵侯府宣讀,傳旨的內侍們見慕容晟跟隨而來,便知道他意思,有意賣個好兒,殷勤笑道:「再過幾日,便是高陵侯夫人的生辰,還是請楚王殿下辛苦一遭,將這好消息告知榮安郡主吧。」
慕容晟心頭尤且有個疑影,自無不應,出了門,便悄聲吩咐侍從道:「去打探一下,看榮安郡主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丹霞、丹露跟在他身後,聞言便反應過來,對視一眼後,丹露小心翼翼道:「殿下有所不知,榮安郡主自幼跟隨鎮國公游離四方,少在京中露面,卻也有金陵第一美人之稱,與那趙秀兒,自是天壤之別。」
沈靜秋的美名,慕容晟也曾聽人提起,此次問起,不過心有所感,偶然一問,卻不耐向她們解釋,只道:「先去打聽一下,再說別的。」
侍從們不敢違逆,應了一聲,悄然退去。
……
距離高陵侯夫人的生辰還有幾日,陸家卻已經緊鑼密鼓的準備起來了,只是現下府中眾人的心思都沒放在這上邊兒,而是注目於這幾日僕婢間竊竊私語的流言。
都說表姑娘是從昌源回來的,路上還跟隨從失散了,可那地方都亂成什麼樣了,她一個姑娘家,是怎麼回來的?
最開始的時候,還是悄悄說,可時間久了,消息發酵之後,言辭之間卻愈發下流了,到最後,免不得傳到了陸老太君和燕琅耳朵里。
陸老太君震怒非常,傳了高陵侯夫人來責罵:「你是怎麼管家的?丫鬟婆子的嘴都管不住,什麼髒話都往外說!」
她是真心想撮合外孫女和孫兒,此刻幾乎被人攪和了,怒的身體打顫:「你是當家主母,若是連這點事兒都做不好,便不要再管家了,趁早交出中饋,哪兒涼快哪兒呆著!」
高陵侯夫人滿臉惶恐,有些不安的應了聲「是」,回到自己院子之後,方才冷笑出聲。
她是當家主母,要是沒什麼把柄,婆母也不能把她怎麼著。
至於管家和中饋的權柄?
陸老太君畢竟上了年紀,即便真的給收回了,也沒法兒自己管,給姨娘的話太不像話,也會叫外人笑話,頂破天了也就是交到世子夫人手上。
可高陵侯夫人是誰?
她是世子的親娘,是世子夫人的婆母,歸根結底,還不是左手換右手?
想通了這點兒道理,高陵侯夫人一點也不慌,反倒心生雀躍。
這才只是在陸家傳呢,那小賤人就扛不住了,過幾日在整個長安傳揚,看她還怎麼有臉活下去!
這事兒鬧的不小,陸老太君都知道了,燕琅自然也知道。
系統給氣壞了:「她怎麼能這樣!」
燕琅忍不住笑了:「你怎麼比我還生氣?」
系統說:「這個老女人也太惡毒了,這種話都往外傳,要是真的沈靜秋在這兒,還不被她逼死?!」
燕琅托著腮笑。
「你還笑?!」系統恨鐵不成鋼,連聲催促道:「快快快快快!去撕她罵她懟回去嗨起來!別在這兒鹹魚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