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土豪,我們做朋友吧12

  今日之事牽涉到裴家私隱,太醫診脈,確定裴老夫人與燕琅體內皆有毒素之後,太子妃便令人清場,只留了涉事者和幾個高階命婦,再就是裴家眾人,此後,又令宮人請皇太子前來主事。

  現下裴蘊決議休妻,又要以律法處置裴夫人,自然不能避過她的母家,隱含厭惡的瞥了夏夫人和夏清嵐一眼,便吩咐人去請裴夫人的胞兄、夏夫人之夫夏翰前來。

  夏翰乃是男眷,自然留在外院,與一干同僚飲酒相聚,中途見皇太子離席往內院去,身後跟著裴蘊等裴家人,心中還覺奇怪,哪知沒過多久,便有人來請自己了。

  「這毒婦瞞著全家人,侵吞沈氏嫁妝一百六十萬兩,事敗之後,又要殺人滅口,如此凶戾之事,已經超乎想像,誰知她慾壑難填,竟妄想侵吞我母親的私庫,叫人給我母親下毒,意圖害死她老人家!」

  裴蘊滿心怒火,筆走龍蛇寫了休書出來,見了夏翰,便將那休書丟到他面前去,恨聲道:「今日我與這毒婦恩斷義絕,再無夫妻情分,極刑之後,你可將她屍首帶回夏家,不要髒了我們裴家的地方!」

  這話已經是極為狠絕,夏翰聽得呆住,怔楞幾瞬,才反應過來,撿起地上那份休書一看,驚詫交加,目瞪口呆道:「小妹,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簡直,簡直……」

  他簡直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麼話來,只恨恨的一跺腳,道:「糊塗啊!」

  「夏大人,你要煩心的可不只是自己妹子,還有你的夫人和女兒呢,」裴三夫人掩口而笑,有些幸災樂禍的道:「大嫂,不,夏氏之所以會對沈氏狠下殺手,一來是為了侵吞她的嫁妝,將先前那筆帳目抹平,二來,卻是為了給你的女兒騰位置啊,你大概還不知道吧,就差那麼一點,你就要做外公了……」

  這段話的信息量太大,夏翰又是一呆,承恩侯夫人看似好心的笑了笑,向他講了夏清嵐與裴紹之事,末了,又提醒道:「太子妃娘娘已經叫太醫診脈,令媛的確曾懷有身孕,只是受驚過度,業已小產……」

  夏翰接連挨了幾發天雷,真是連發飆的氣力都沒有,他看看面色慘澹的妻女,再看看惶惶不安的胞妹,一時之間,真覺得自己像是深陷到了一場噩夢之中。

  女兒未婚先孕,被人搞大了肚子之後又因故小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掀出來,簡直是把夏家的顏面放在泥里踩,母親若是知道此事,今天晚上就得勒死她了事;妹妹意圖謀殺兒媳和婆母,未遂之後被夫家察覺休妻,又要依法論罪,怕是連今天都活不過去。

  這兩個女人,一個是他的女兒,一個是他的妹妹,身上都打著夏家的標籤,今日之後,還有誰敢娶夏家的女兒?

  別說是府裡邊未出嫁的姑娘們嫁不出去了,就連出嫁了的,怕也會被休棄回家。

  夏翰心頭憤恨,惱怒於她們不爭氣,又羞憤於裴家無情,非要把事情鬧大,他想罵女兒和妹妹幾句,可是看她們臉上難掩的悽惶之色,到底也開不了口。

  她們的命運已經被決定,還能喘幾口氣呢,最後的時候,何必再惡語相向。

  夏翰有些悲涼的嘆口氣,以手掩面,無力的軟倒在了椅子上。

  「休書已經寫了,從此以後,你再不是裴家婦!」

  裴蘊卻無暇理會夏翰心中的百感交集,目光厭惡的看了曾經的妻子一眼,便轉向皇太子,道:「事已至此,證據確鑿,請太子殿下為我裴家主持公道!」

  若是此處只有裴家人在,裴夫人免不得會搬出兒女來求饒,只是現下皇太子與太子妃俱在,又有其餘命婦旁觀,她保持著最後一絲尊嚴,沒有出聲討饒。

  皇太子看了這麼一場好戲,又見證了裴家和夏家的決裂,心情好的異常,面對這樁板上釘釘的殺媳殺母案,他面色微沉,徐徐道:「夏氏凶性難馴,罪大惡極,無論是論及人情,還是論及法理,都理應處死。」

  裴夫人心中雖早有預料,真的聽到耳朵里,卻也覺心頭冰冷,微微合眼,淚珠簌簌流下。

  裴紹聽了母親的宣判結果,更是心如刀絞,「撲通」一聲跪下身去,膝行到裴夫人身前去,痛哭道:「阿娘!」

  裴大郎也是垂淚,同樣跪地到母親面前去,傷懷落淚。

  「你們可真是孝順兒子,即便夏氏做下這等事情,竟還肯認這個娘!」

  裴老夫人冷冷的看著這一幕,唇邊溢出一絲哂笑:「母子相親乃是天性,我不攔著你們,只是你們既這樣親慕夏氏,便去做夏家的兒子好了,別留在裴家,做我老婆子的兒孫!」

  裴大郎與裴紹聽得面如土色,不敢作聲,裴夫人見兩個兒子如此,更覺得像是有鈍刀子在割肉,痛的禁受不住。

  她用力拍了拍兩個兒子的肩膀,既是警告,算是最後的道別,裴大郎和裴紹明白母親未曾說出的關懷與期盼,收了眼淚,最後朝她磕個頭,起身到裴老夫人面前去,道:「孫兒姓裴,自然永遠都姓裴,夏氏畢竟是孫兒的生身母親,她臨了之前,總是要別過的……」

  裴蘊雖痛恨裴夫人冷血無情,但卻不曾遷怒到兩個兒子,尤其是裴大郎身上,也向裴老夫人躬身作揖,祈求道:「他們畢竟是我裴家的血脈,望請母親網開一面。」

  「大郎,你退下,站到一邊兒去,」裴老夫人擺擺手,將裴大郎遣退,又眯起眼來,注視著裴紹:「至於你,咱們就得好生說道說道了。」

  她已經年老,臉上的皮肉都鬆了,眼皮耷拉著,再一眯眼,更顯得雙目細小,那目光也狹窄鋒銳的像是銀針,刺的人心頭作痛。

  裴紹下意識低下頭去,躲避開她的目光,卻見裴老夫人重重一拍桌案,聲色俱厲的問裴蘊道:「夏氏意圖殺我,固然該死,但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難道就不該死?他可是殷勤的很,巴巴的幫他親娘尋了毒藥來,唯恐毒不死我!」

  裴蘊向來喜歡這個兒子,聞言不禁微有遲疑,裴紹心中一慌,忙跪下身去,道:「祖母恕罪,請聽孫兒辯解!」

  裴老夫人陰沉著臉,道:「講!」

  「孫兒的確令人尋了毒藥,交與母親使用,但孫兒從來沒想過要害死您老人家啊!」

  裴紹有些膽怯的看了燕琅一眼,橫下心來,道:「從頭到尾,孫兒也只是想除掉沈氏罷了,卻不敢對您有半分不敬之心!」

  「哦?」裴老夫人意味深長的笑了笑,道:「那你來告訴我,為什麼毒藥會出現在我的膳食之中?」

  「這,這,」裴紹的確不知答案,茫然道:「孫兒的確不知……」

  「是我,是我做的。」自從裴老夫人問起裴紹,裴夫人的心便提了起來,再聽裴老夫人字字詰問,更是慈母心腸發作,決議保全兒子性命。

  事情到了這等境地,她是必死無疑的了,但裴紹還年輕,她怎麼可能看著兒子跟自己一起命赴黃泉?

  裴紹如果被扣上了意圖殺害裴老夫人的帽子,以後輩子孫之身弒親,那便是死路一條,但如果只是意圖毒殺妻子,卻未能成功的話,罪名便要小得多。

  裴夫人心裡定了主意,反倒不再慌亂,她流著眼淚,跪下身去,道:「六郎是尋了毒藥給我,但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除掉沈蘅,卻從不敢針對老夫人啊!」

  「也請老夫人試想,」裴夫人哽咽道:「您若是不在了,對他有什麼好處?六郎一直都是您最喜歡的孫兒,他再怎麼狼心狗肺,也不可能對您下殺手啊!」

  裴老夫人面色微緩,垂眼去看這個曾經的兒媳婦時,眼底凶光愈盛:「夏氏,要害死我的人,果然是你!」

  「……是我,」事到如今,裴夫人只能吞下這顆苦果,她抬起臉,訴說自己的委屈與不平:「母親,我才是裴家的當家主母,為什麼把持大權的卻是你?你總說叫我管家,叫我好好幫襯這一家子,卻不肯出一分錢,你覺得我是會生金蛋的母雞嗎?還有你那個貪得無厭的侄女,憑藉跟你的那點血緣關係,一次又一次的生事,而每一次,你都會偏向她!」

  「很好,你終於承認了!」裴老夫人卻無意同情她的不平和委屈,舉起拐杖,重重砸到了她肩頭:「我真是瞎了眼,當年竟叫大郎娶了你這麼個毒婦回來!」

  裴夫人方才所說,只是為了證明自己有下毒的動機,想以此洗清兒子身上的嫌疑,故而即便是開口控訴,也不敢有過火的言辭,唯恐觸怒了裴老夫人,遷怒到自己兒子身上,這會兒見裴老夫人要打,更不敢加以躲閃。

  裴老夫人的拐杖落下,她肩頭一陣骨裂般的劇痛傳來,她順勢跌坐在地,捂著作痛的肩膀,如釋重負的苦笑起來。

  裴蘊滿臉嫌惡的看著她,裴三夫人等裴家人的神態也與他如出一轍,唯有裴大郎和裴紹面色沉沉,眼底是深不可見的悲哀。

  皇太子目光在夏翰臉上一掃,似乎已經看見了夏貴妃花容失色的面孔,他掩住眼底的快意,出言道:「夏氏犯下這等大罪,自當處死,只是究竟是裴家自行處置,還是夏家自行處置,又或者是請了京兆尹來,鎖拿到獄中去,公審之後明正典刑,便須得你們自己拿主意了。」

  裴家折了自家主母,夏家也失了自家骨肉,兩敗俱傷罷了,再鬧到京兆尹去,也只會叫建康士族看笑話。

  夏翰沒有做聲,顯然是將處置權交給了裴家,裴蘊與裴老夫人對視一眼,道:「取白綾來,了結這毒婦性命!」

  話音落地,裴大郎與裴紹眼眶為之一熱,不約而同的滾下淚來,裴三夫人神情中卻是得意與欣喜,承恩侯夫人與太子妃對視一眼,眉宇間隱約含笑。

  僕婢們匆忙退下,去取白綾,眾人微鬆口氣,卻聽門外傳來一聲斷喝。

  「且慢,我有話講!」

  眾人為之一驚,齊齊側目去看,卻見門外走進來一個身高八尺的剽悍壯漢,箭袖輕袍,臉上一道刀疤,周身遍是兵戈鐵馬的悍利之氣,身後跟著兩個半大的俊秀少年。

  燕琅心頭微松,拿帕子擦拭掉眼淚,起身迎道:「二叔。」

  陸嬤嬤也忙見禮,哽咽道:「二爺來了。」

  沈崢向她點一下頭,便大步走向前去,向皇太子施禮道:「沈崢見過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皇太子看了一場裴老夫人stay全場的大戲,已經心滿意足,現下見吳興沈氏有客,才恍然想起還有另一個苦主在。

  吳興沈氏的家主沈恪,可不是個好惹的人。

  左右裴家是夏家那一邊兒的,即便被打爛了,他也只會叫好,現下見沈崢前來,滿臉興師問罪之色,自然不會勸阻,只會推波助瀾。

  「快快請起,」皇太子含笑道:「沈卿掃平江南賊寇,威名遠揚,孤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然大將之風,名不虛傳。」

  沈崢面色肅然,口稱不敢,略一寒暄,便單刀直入道:「裴紹狼子野心,禽獸心腸,與人私通在先,意圖殺害妻室在後,沈某今日前來,便是為我家女郎討一個公道!」

  話音落地,裴家人面色都為之一變,太子妃莞爾一笑,道:「應盡之份罷了,本宮與太子殿下在此,自會為你和沈氏主持公道。」

  沈崢向她稱謝,卻不急著問罪裴紹,只向燕琅道:「我聽人提及,夏氏侵吞姑娘的嫁妝,有一百六十萬兩之多?」

  燕琅道:「是。」

  沈崢點點頭,道:「可有憑據?」

  「有的,」燕琅沒有作聲,陸嬤嬤便自袖中取出了那張借條:「除去借條,還有歷年來夏氏差人前去索取財物時所留的文書,絕無錯漏。」

  「好,」沈崢威儀深重的面孔上顯露出一個笑容,他接過那張借條,先後叫皇太子、太子妃和裴蘊、夏翰看了一遍,然後又問後兩人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債是夏氏借的,錢是哪個來還?裴家和夏家都是大族,想也做不出欠債不還的事情!」

  裴蘊看著那張一百六十萬兩的借條,臉都綠了,夏翰也好不到哪兒去,兩人面面相覷一會兒,裴蘊冷冷道:「這婦人已經不再是裴家婦,她欠下的帳目,自然要夏家來償還!」

  「裴蘊,你這話說的有意思,」夏翰嗤笑一聲,反唇相譏道:「她欠下這筆債的時候,可是你裴家的主母,借到的錢更是一個子兒也沒給夏家,叫我還?你配嗎?!」

  沒有人想還這一筆巨款,兩位頂級士族的家主,就這麼潑婦罵街一樣的吵了起來,全然沒有士族勛貴的清華風采。

  皇太子最不怕的就是事情鬧大,沈家人也是如此,反倒是裴家眾人面上訕訕,神情羞窘。

  承恩侯夫人不知從哪兒尋來一把團扇,信手搖了兩下,道:「夏大人,裴大人,你們與其在此爭吵,倒不如問一問夏氏,看她到底是將錢用到哪兒去了,說不定還能尋回來幾分,添補這個窟窿。」

  一語驚醒夢中人,那兩人神情為之一凜,齊齊去看裴夫人,卻不曾注意到裴老夫人身體的轉瞬僵滯。

  「小妹,你捫心自問,我這些年待你如何?夏家可有對不住你的地方?」

  夏翰額頭密密的出了汗,注視著胞妹,道:「到了現下這局面,你有一說一,有二說二,還有什麼好怕的!」

  借的錢早就花了,全都添補到了裴家這個表面光鮮、實則深不見底的無底洞裡邊兒去了。

  裴夫人在裴家還有兒女,她不可能把一切掀個底朝天,叫兒女留在裴家受人冷眼;可她也是夏家的女兒,身上流著夏家的血,更不可能將這筆債務丟給哥哥,叫他為自己受苦受累。

  裴夫人心念急轉,已經定了主意,嘴唇囁嚅的動了幾下,卻拿餘光去看裴老夫人,眼底是微妙難言的脅迫。

  裴家到底是個什麼光景,裴蘊這個在外交際、只顧仕途的家主可能不知道,但裴老夫人這個曾經的當家主母,從孫媳婦到有了孫媳婦的活化石一定知道!

  她賭裴老夫人知道那筆錢用在了哪兒,她賭裴老夫人不敢叫她把這一切掀開,她賭裴老夫人會主動將這筆債務承擔下來!

  電光火石之間,裴老夫人看懂了裴夫人的眼神,心頭霎時間湧上一股憤恨。

  她知道這是脅迫,也明白裴夫人是在用裴家僅剩無幾的聲名來要挾她,但此情此景,她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裴老夫人眼底有一閃即逝的陰鷙,狠狠剜了裴夫人一眼,開口道:「罷了。」

  裴蘊聞言微驚,下意識扭頭去看她,卻聽裴老夫人道:「夏翰說的有理,她欠下這筆債的時候,還是你的妻子,裴家的主母,既然如此,這筆債裴家就敢認。我們裴家歷經幾百年,是詩書傳家的大族,明進退,知儀禮,世代傳下來的風骨不能丟!」

  裴家人聽得精神一振,臉上都顯露出幾分與有榮焉的光彩來,皇太子也禁不住讚譽一句:「果真簪纓世族,風采斐然。」

  沈崢靜靜看著這一幕,絲毫不為所動,甚至於以手掩口,有些睏倦的打了個哈欠。

  「老夫人,」他開口道:「借條在這裡,我也帶了人來,門外還有十個帳房先生等候,勞煩您差個人帶路,我們現在就要將這一百六十萬兩帶走。」

  裴老夫人臉上的光彩剛剛綻放出來,就猝不及防的枯萎了:「現在就要帶走?」

  她呆了一下,忽然扭頭去看燕琅,聲音艱澀,飽含深情的道:「蘅娘,你可是裴家人啊……」

  「從前是,但現在不是了,」燕琅臉上的淚痕還沒有干,目光中卻帶著殘忍的冷酷:「從裴紹決定殺妻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裴家人了。」

  「親兄弟尚且明算帳,更不必說我跟裴家再無親緣,只有仇恨,」她執起帕子,三兩下將臉上淚痕擦乾,道:「別磨蹭了,老夫人,差人帶路吧,還錢之後,我還有帳要跟裴紹算呢。」

  裴老夫人從沒想過真的要出這筆錢,畢竟在她看來,裴夫人伏法在即,這件事就該過去了,至於裴紹,他雖然有錯,但沈蘅畢竟也沒怎麼著,小夫妻打打鬧鬧的不都是常事?

  叫裴紹低頭,好好的賠個罪,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燕琅只看她神情,就能猜到她心思,既覺得可笑,又覺得荒唐:「老夫人,你知道夏氏要毒死你的時候,是什麼態度?我冷眼看著,一簡直恨不能把她千刀萬剮鞭屍泄憤,怎麼現在輪到我身上,你就這麼寬容了?」

  「哦,我明白了,夏氏想毒死你,所以她該死,裴紹不想毒死你,所以他就應該被原諒,可我呢?」

  她神情一肅,厲聲道:「夏氏要毒死我,裴紹也要毒死我,他們都要我死,這會兒事情敗露,我想要他們死,這有錯嗎?!」

  裴老夫人見多了沈蘅恭敬的樣子,冷不丁看她這樣桀驁,臉上不禁閃現出一抹不快:「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們畢竟是夫妻……」

  燕琅嗤笑一聲:「夏氏還是您的親兒媳婦呢,您還不是打算要她的命?現在輪到裴紹身上,你跟我說什麼夫妻情分?他對我下死手的時候,可曾顧及到我們的夫妻情分?!」

  「今日太子殿下在此,我的叔父在此,裴家的長輩也在此,」她一指裴紹,聲色冰冷:「裴紹與夏家女私通在先,要害我性命在後,我要與他義絕,從此再無干係!」

  裴紹臉色僵白,裴蘊神情也不好看,裴老夫人更是身體顫抖,說不出話來。

  燕琅轉向太子妃,哽咽道:「娘娘,您也是女人,應該能明白我的心思,如果他只是領了夏家女回來,那也就罷了,可他想要我死啊,夫妻多年,他竟下得了這般狠手,真是禽獸不如……」

  皇帝寵妾滅妻,縱容夏貴妃的種種妄行,太子也好不到哪兒去,半點也沒體諒到皇后的苦楚,新得了個美人,寵的都要上天了,虧得她有兒子,母家也算勢強,否則,不知要被那侍妾如何欺凌。

  太子妃被觸動了情腸,禁不住垂淚道:「裴紹害你性命,已經違了法度,該當義絕,任誰也說不出錯來。」

  燕琅謝了恩,當即便令人出具文書,自己簽字按了手印之後,又遞到裴紹面前去。

  裴紹臉色惶惶,遲疑著不敢落筆,裴老夫人則是痛心於那一百六十萬兩銀子,規勸道:「夫妻多年,蘅娘你何必這樣狠心,好歹也要顧念兩個孩子……」

  裴啟和裴章站在沈崢身側,目光冰冷的看著這一幕,眼底是不約而同的諷刺與譏誚。

  針不扎到自己身上,永遠都不知道疼,但是這會兒裴老夫人可是生生挨了一針的,卻仍舊能以這樣雲淡風輕的語氣來面對別人的苦難。

  不過也對,前世他們不就認清楚了了嗎?

  她就是這樣一個自私自利,極度無情的人啊!

  裴啟勾起唇角,漠然的笑了笑,然後走上前去,一掀衣擺,跪在了母親身前,說:「我希望母親能夠跟他義絕。」

  裴章同樣跪下身去,附和道:「我的心思,正跟哥哥如出一轍。」

  內室中的人為之一靜,沈崢也面露訝色,裴老夫人怔楞一下,臉上浮現出一層怒氣:「你們在胡說些什麼?天下人都是勸和,哪裡有勸離的?你們都姓裴,都是裴家的兒孫啊!」

  「我們這麼說,是因為自己讀過聖賢書,知道禮義廉恥,跟姓什麼,是哪家兒孫有什麼關係?」

  裴啟掀起眼帘,目光淡淡的看著鶴髮雞皮的裴老夫人,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如果說天下人都該勸和的話,那還要衙役和監獄做什麼?再則,按照這個道理,怎麼不見您寬恕夏氏,免去她的罪過呢?」

  「老夫人,做人要寬以待人,嚴以律己,要是都像你一樣自私自利,只看得到自己面前那一畝三分地,這天下豈不是完了!」

  裴老夫人萬萬沒想到一向乖巧的重孫會說出這麼一席話來,整個人都呆了。

  裴章卻笑了笑,繼續道:「老夫人,您當然可以選擇寬恕夏氏,這是您的權力,但您沒有權力替母親寬恕裴紹和夏氏,因為受害人是母親,不是您。裴紹絲毫不顧夫妻情誼,意圖害死髮妻,可還有半分人性?他選擇殺死我們母親的時候,可曾顧及到我和哥哥?你不用禮義廉恥來管教自己的孫兒,反倒用道德和親生骨肉來綁架我的母親,叫她放棄尋求公道……」

  他臉上浮現出幾分哂笑之意:「往輕了說,這叫吃飽了撐的,多管閒事,往重了說,就是枉顧是非,老糊塗了!」

  裴老夫人氣個半死,裴蘊也是面色驚怒:「你們這兩個混帳東西,都在胡說些什麼東西?還不快快向老夫人請罪!」

  「他們何罪之有?」燕琅冷冷道:「裴老爺,你告訴我,他們方才所說,有一句假話,又或者是不實之言嗎?!」

  裴蘊臉色鐵青,半晌過去,才咬著牙道:「好啊,真好,你們的翅膀硬了,裴家沒有你們這樣不肖的兒孫!」

  裴啟與裴章等的就是這一句話,裴蘊聲音落地,便俯首磕頭,道:「固所願也!」

  裴蘊不意他們應得這麼痛快,當真嚇了一跳,喘著粗氣瞪著兩個孫兒,道:「你們可要想清楚,沈家如何也不能與裴家相提並論,從今以後,你們便不再是一等士族家的子弟了!」

  裴啟微微一笑,平視上他的目光,道:「裴家的確不能與沈家相提並論,我們很明白這一點。」

  裴蘊聽出他話中有話,心臟險些氣的驟停,哆哆嗦嗦的指著他們兄弟倆,怒道:「今日之後,你們再不是裴家子弟,日後再臨建康,也不要以裴家人自居!我會召集族老宣布這件事情,從今以後,族譜中也沒有你們的名字!」

  裴啟與裴章如此言說,一來是為了跟裴家劃清界選,二來也是怕將來裴家這群不要臉面的東西看他們得勢,再主動貼上去,現下一刀兩斷,真是再好不過。

  兄弟二人對視一眼,再度道:「固所願也!」

  事到如今,裴家與沈家算是徹底撕破了臉,燕琅心下快然,重重一拍桌案,道:「裴紹,簽了吧,再鬧下去,丟人現眼的是你。」

  裴紹目光怨毒的瞪著她,手上的筆卻在遲疑,裴蘊被裴啟和裴紹氣的七竅生煙,見狀怒喝道:「你還有什麼好等的?沈家都欺壓到我裴家頭上來了!簽!」

  裴紹無力反抗,一狠心,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末了,又按了手印上去。

  燕琅細細看了一遍,見沒有問題,便收入袖中,作為憑據,親自將兩個兒子攙扶起身,向裴老夫人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的道理,老夫人,麻煩你要點臉,趁早把錢還上。」

  裴老夫人聽她說的這般不客氣,一張風乾了的橘子皮臉都皺成了一團,目光陰鬱的斜她一眼,拐杖重重敲在了地上:「帶他們去取!」

  燕琅輕蔑一笑,又吩咐陸嬤嬤:「去收拾東西,清點我的嫁妝,動作快些,事情了結之後,咱們便離開此處,返回吳興。」

  陸嬤嬤應了聲:「是。」難掩歡欣的帶著人退了出去。

  裴老夫人出了一百三十萬兩的銀票,剩下的卻都是銀錠子和金玉珠飾,清點過後,叫沈家人拿去,歸攏成箱,運到了府外去。

  「今日之事,是裴家對不住我,而非我對不住裴家,」燕琅當著裴家人的面將那份借條扔回去,轉目去看裴紹,冷笑道:「我會以沈家的名義去京兆尹投遞狀紙,狀告裴紹殺妻,屆時如何,自有公論!」

  裴老夫人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捂著心口,弱聲道:「裴家已然成了這般,你還不肯善罷甘休嗎?」

  「老夫人,你說的好像是我做了多過分的事情一樣,可實際上,我難道不只是在為自己討一個公道嗎?」

  燕琅平靜的注視著她,道:「是夏氏侵吞了我的嫁妝,我要回來,有錯嗎?裴紹不顧夫妻之情,對我痛下殺手,我想與他義絕,有錯嗎?他要殺我,論法應當有所處置,我去報官,有錯嗎?」

  裴啟雙手抱胸,目光冷淡的看著這一幕,向裴老夫人道:「老夫人,您真得改改了,總是用聖人的標準要求別人,用賤人的標準要求自己,肯定會覺得世間不如意之事十之**啊。」

  「是啊,畢竟這天下不是繞著您轉的嘛,」裴章笑了笑,虛情假意說:「老夫人,您息怒——」

  作者有話要說:  啊,將近九千字啊,感覺身體被掏空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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