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京察與大計

  第292章 京察與大計

  他可以確定,眼前這人就是書院派來保護他們丁字班學生的護衛,為何要裝作不認識自己?

  「這些捕快仗勢欺人,無故羈押我等,難道你要坐視不理?」

  錢永看向那人,提高聲調道。

  「我再說一遍,我不認識你們。」

  那人一臉的風輕雲淡,留下這麼句話,就轉身離開。

  獄卒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錢永,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冷冷的道:「人給你找來了,你答應老子的五兩銀子呢?」

  錢永心裡一沉,想要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獄卒見狀,臉色更加陰沉,不知道從何處取來了根木棍,一步一步走向錢永,沒好氣道:「狗東西!竟然敢消遣老子,看老子怎麼弄死你!」

  錢永看著一臉狠辣的獄卒,心裡一顫,沉聲道:「實話告訴你,我是兵部尚書錢浩南的獨子,乃是奉了方相的命令,來此地與農戶一同耕種,體會聖人之道,你把我的話轉述給你們的知縣,再由知縣呈給長安府尹,自會得到驗證。」

  獄卒聽見這話,先是一怔,隨即冷笑兩聲,冷冷道:「到了這個時候,竟然還敢信口開河!看老子今天不把你腿打斷!」

  說完,打開地牢的門,拿起木棍就狠狠的砸向錢永。

  錢永見狀,側身躲開。

  木棍只差一點,就砸在了小阿寧的臉上。

  「別打額哥,別打額哥」

  小阿寧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被嚇得瑟瑟發抖,哭出了聲。

  其餘少年見到這一幕,心中憤怒如烈火一般燃燒。

  然而,腹中飢餓難耐,身上沒有一點兒力氣,想要反抗卻是沒有餘力。

  就連從小習武的錢永,此刻面對手持木棍的獄卒,也沒有還手之力。

  「狗東西!再敢躲!老子把你們的腿一個個的敲爛!」

  獄卒瞪著錢永,咬牙切齒的道。

  錢永聽見這話,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小阿寧,沉默了幾息,決定不再反抗。

  任由獄卒揮舞木棍,砸在他的身上,一下又一下。

  片刻後。

  獄卒的怨氣得到了宣洩,終於停了下來,衝著他狠狠的啐了一口,轉身離開。

  陰暗潮濕的地牢里。

  小阿寧的哭聲迴蕩不息。

  其餘三名少年看著躺在地上不斷哀嚎的錢永,一顆心涼到了極致。

  他們從未想過,這些獄卒竟是喪心病狂到了這種地步。

  恍惚之間。

  他們終於意識到,原來大乾的普通百姓一直過的就是這樣豬狗不如的日子。

  這一刻,他們的腦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四個字:天地不仁!

  就在一年前,他們還在為方相任用一個岌岌無名的海瑞做左都御史而不滿。

  更對方相整頓吏治不滿。

  因為整頓吏治,他們以前能做的事情,如今做不了,能花的銀子也花不了。

  可是,如今他們卻是比誰都期待會有海瑞這樣的官吏站出來拯救他們,比誰都希望方相能夠徹底的整頓吏治,讓這樣的事情從大乾的土地上消失!

  「我們.該怎麼辦?」

  孫超癱坐在地上,看著蜷縮的錢永,幾乎陷入絕望。

  另外兩名少年只是沉默。

  又是漫長難熬的一天。

  地牢的門再次打開。

  這一次出現的是之前那名捕快。

  他走到牢房的跟前,居高臨下的打量著四名少年,趾高氣昂道:「如今你們可知道什麼是大乾律法了?」

  劉斌聽見這話,眸子裡出現血絲,死死的盯著捕快。

  他想要說些什麼,可是這兩天的經歷又讓不敢開口。

  氣氛沉默了片刻。

  捕快冷哼一聲道:「本捕快今日心情好,便大發慈悲放了你們,這一次也算是給你們上了一課,往後要有眼色,什麼人能招惹,什麼人不能招惹,要分清了!」

  說完,看向獄卒,擺擺手道:「把他們放出來吧。」

  「好。」

  獄卒點點頭,打開了牢房。

  四名少年看著打開的牢門,恍惚了好一會,才意識到,他們終於自由了。

  互相攙扶著從牢房裡走出來,看著久違的陽光,他們忍不住的流下淚來。

  小阿寧也是哭出了聲,顫聲道:「額要回家,額要額爺」

  「好,咱們回家。」

  錢永嘴皮子發顫,擠出這句話,看向李集村的方向,一步一步的挪動。

  另外三名少年,帶著小阿寧,跟在後面。

  和煦的陽光照在他們的身上,仿佛驅散了他們心中的陰霾。

  回到李集村,已是深夜。

  從其他的村民那裡得知,小阿寧的爺爺為了找他們,沿著前往王集鎮的路一家一戶的問,一個村子一個村子的找,差一點累死在路上。

  回來休息了半天,又出去找他們,一直到現在還沒回來。

  四名少年聽了,皆是心裡一顫。

  一種無法形容的情緒在他們的心底蔓延。

  不知是感動,還是悲憤,亦或者是恍惚。

  翌日,老頭已經回到了村子,看見四名少年和小阿寧,渾濁的眼眶裡滿是淚水,一個勁兒的道:「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四名少年同樣眼眶含淚,顫聲的喚了一句:「爺」

  之後的幾日。

  老頭將為數不多的白面拿出來,做成了白面麵條,給小阿寧和四名少年補身子。

  逐漸休養過來的少年們也不再想著能靠自己的能力,賺到銀子,只是跟著老頭和小阿寧默默的幹活,靜靜的等待著秋收的到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轉眼間便是一個月後。

  秋收的日子終於來了。

  丁字班的學生們分布在不同的村子,經歷了不同的事情,此刻卻全都在全神貫注的做一件事——收糧食!

  只要收了糧食,便能回到長安,回到書院,繼續做他們的學生。

  而不是繼續在這裡受苦受難。

  原先出發時那些意氣風發,如今已經煙消雲散。

  他們中絕大多數人想的只是回家。

  與此同時。

  長安。

  皇宮,奉天殿裡。

  早朝照常開始。

  小女帝端坐在龍椅上,靜靜的聽著底下的百官辯論。

  方修穿著蟒袍,站在最前方,神色淡然。

  半個時辰後。

  該議的事,全都議的差不多了。

  就在宮女即將高喊退朝的時候。

  一襲蟒袍的方修忽然站了出來,先是行禮,然後道:「陛下,臣有事要向陛下稟告!」

  武明空似乎早就料到方修要站出來,神色如常,淡淡道:「方愛卿請講。」

  方修道:「陛下,京察大計即將開始,往年每逢此事,便有戶部與都察院眾多官吏為博寬大之名,只黜退數人,虛應故事,余概優容因而,臣請陛下任命海瑞為京察與大計的主官,主持考察之事!」

  京察是吏部考核京官的一種制度。

  大乾朝廷是五年一次,主要由吏部負責,都察院協辦,目的在於獎優懲劣,使各級官員能夠恪盡職守。

  大計則是考核外官的制度,同樣五年一次,由吏部負責,都察院協辦。

  往日每逢京察和大計,便是各派爭鬥最為激烈的時刻。

  大家都卯足了勁,想要將不屬於自己派系的人拉下馬。

  如今,因為方黨一家獨大的緣故,大家對京察和大計也就不怎麼放在心上。

  大家同朝為官,低頭不見抬頭見,今年你查我,明年便是我查你,能高抬貴手的就儘量高抬貴手。

  因而,氣氛一片和睦。

  然而,這並非是方修和小女帝想要看到的。

  他們想要開創一個大乾盛世,吏治清明,必不可少!

  如果京察大計只是應付了事,何來的吏治清明?

  小女帝和方修想要做的許多事情,如何推行?

  要知道。

  新商稅推行了僅僅不到一年,收上來的銀子就已經是越來越少。

  顯然不是因為新商稅出了問題,而是下面的人出了問題!

  方修這個時候站出來,要讓海瑞擔任主官,便是要借著京察大計,好好的整頓一下各部衙門!

  「讓海瑞主持京察和大計,這.」

  百官壓根沒想到,方相竟然會突然做出這樣的決定,猝不及防之下,全都懵了。

  讓吏部主持京察大計,他們只要不犯下大錯,就不會有什麼問題。

  但要是讓海瑞主持,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畢竟,整個大乾誰又不知道海瑞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油鹽不進的主!

  成天捧著一本大乾律法沒日沒夜的讀,誰要是落在了他的手裡,不死也要扒一層皮。

  這樣的人做都察院的主官,已經讓他們夠頭疼的了。

  如今,京察和大計竟還要讓他主持,陛下和方相這是要把百官往絕路上逼啊!

  即便心裡這麼想,出於對方修的敬畏,朝堂上仍舊沒有人敢站出來提出任何反對。

  龍椅上。

  武明空環視一周,見無人反對,竟是不知該高興,還是該苦惱。

  因為她心裡清楚。

  這件事情,若是她這個皇帝提出來,必定會有人站出來反對。

  以各種各樣的理由勸說她,海瑞不適合擔任京察和大計的主官。

  可是方修提出來,縱是百官心中再如何鬱悶,再如何不滿,竟也是憋在了肚子裡面。

  短短兩三年的時間,方修的權勢甚至已經超出了指鹿為馬的時候。

  畢竟,那個時候,還是有一些官吏敢站出來,指責方修。

  沉默了幾息。

  女帝按照事先約定好的,答應了方修。

  「便依方愛卿所言,京察大計由都察院左都御史海瑞主持!」

  話音落下。

  海瑞站了出來,端端正正的行禮,提高聲調道:「臣一定不負陛下與方相所託!」

  身後。

  百官看著他的背影,神色複雜,欲言又止。

  就連吏部尚書,方黨的核心杜晨安,表情也變得有點兒不太對勁。

  這個時候。

  方修忽然站了出來,面向百官,沉聲道:「本相知道,在你們的眼裡,海瑞此人剛硬太過,讓他主持京察和大計,你們中有相當一部分人寢食難安!

  可是,本相仍舊要用他,至於為何.本相想,你們心裡大概也清楚。」

  話音落下。

  百官互相對視一眼,皆是沉默。

  「你們久居廟堂,許多事情怕是已經忘卻,本相今日便同你們好好的聊一聊!」

  「首先,本相要說的,便是你們的身份,你們是陛下的臣子,是本相的同僚,是朝廷的棟樑,是百姓的父母官,前三條,你們全都記在心裡,這最後一條,你們又有多少人是記在心裡的?」

  「你們捫心自問,你們作為父母官,是如何對待百姓的?你們所作所為是否對得起百姓?你們是否將百姓當作自己的孩子?」

  「本相知道,本相說這些話,你們許多人會想,這些冠冕堂皇的話,誰不會說,無非就是借著京察和大計,故意的折騰你們!」

  「可是,本相告訴你們,就在一個月前,本相還未曾想過讓海瑞主持京察大計!」

  「那麼,為何短短一個月,本相就改變了想法?又要同陛下一起繼續整頓吏治呢?」

  百官們聽見這話,皆是一怔,下意識地看向方修,眸子裡露出好奇之色。

  方相這番話真的可謂是推心置腹了。

  因而他們也真心好奇,究竟是什麼改變了方相的想法。

  「你們應該知道,一個半月前,是明修書院開辦的日子,明修書院有個班叫做丁字班,你們中有不少人的子嗣就在這個班裡。」

  「之後,這個丁字班的學生因為罵了先生,被本相罰去村里務農」

  「期間本相禁止他們與家裡人聯繫,也不讓你們同他們聯繫。」

  「但是,暗中,本相確實派了人保護了他們,同時讓保護他們的人將所見所聞記錄下來,每隔半個月呈給本相.你們可知道,本相看到了什麼?」

  百官們皆是沉默,他們大概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方相環視一周,見無人說話,給秦興言使了一個眼色。

  秦興言立刻會意,從懷裡取出一封封信件,交給身旁的杜晨安。

  「這些便是方相讀到的信件,請各位大人一一閱覽!」

  杜晨安微微一怔,伸手接過信件,打開以後,自上而下看了起來。

  僅僅片刻,他的臉色就變得極為難看,嘴皮子氣的微微顫抖。

  「這些狗東西該殺!」

  方修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又道:「錢浩南,你也看看。」

  「是,方相!」

  錢浩南伸手接過信件,看了起來。

  片刻後,他的臉色也難看起來,和杜晨安如出一轍。

  這個時候。

  方修道:「家裡有子嗣在丁字班讀書的,先看!看完以後,想一想若是普通的百姓是你們的子嗣,遇見這樣的事情,你們是什麼心情,如今又是什麼心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