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三章:命

  東智和桑露都是虔誠的信徒,哪怕被定義為賤民,他們也依舊相信神愛世人,即便是在只有兩人的隱秘壁舍中,神龕也是擺在最高的位置。

  正是因為兩人曾經如此篤信,所以當非天教的真面目暴露後才會這般破滅。

  看著滿身斑駁眼神空洞的桑露,東智心中的殺意幾乎沸騰。

  拾起丟在一旁的長刀,東智狂叫著斬向黃金花車中所有佛像的臉。

  憤怒與恨意讓剛剛有些平靜的車廂再次陷入混亂,桑露看著瘋狂的兄長仿佛看見了岡樊,眼中越來越恐懼,就連身體也開始顫抖。

  陷入憤怒中的東智顯然沒有注意到桑露的異常,在毀掉所有佛像的臉後,他一腳將岡樊的無頭屍體踢到一邊,將長刀舉過頭頂,用力地斬下。

  「壞阿妹貞潔!壞阿妹貞潔!!斬死你,斬死你!!」

  狀若瘋魔的東智仿佛要將這具無頭屍體碎屍萬段,爆開的血花像要把黃金花車染成赤紅。

  少年肆意宣洩著自己的憤怒,卻沒有注意到,床上的少女眼中越來越恐懼,越來越痛苦。

  實在看不下去的唐羅終於上前,一掌將東智扒到牆上,順著牆壁劃下的黑瘦小子癱坐在地上,痛苦地捂住了臉,低聲嗚咽。

  頭戴勾陳面具的高瘦男子走到床邊,輕輕將手探出,床上的桑露便有了劇烈的反應,尖叫道「啊,啊!」

  坐在牆邊的兄長一聽到妹妹的尖叫,怒喝一聲便想要站起來,卻被靈壓死死的按在原地,任憑他臉色漲得通紅,卻絲毫動彈不得。

  「這不是你的錯。」

  唐羅語氣前所未有的溫柔,這是他以勾陳的身份行走天下以來,第一次沒有以靈力摩擦出那道沙啞又刺耳的聲音,低沉的嗓音中帶著一種莫名的治癒。

  這是用上了凝神靜氣的秘術,希望可以盡力安撫住桑露的情緒。

  剛剛遭受不幸的小姑娘對所有男人都十分恐懼,所以唐羅轉過身,背對著床榻,背負著雙手,雄渾的先天之氣順著十指朝桑露周身灌注,隨著雄渾的先天之氣注入,被岡樊震散的關節終於恢復如初,恢復了行動能力的桑露做得第一件事便是縮到了床榻的角落,用東智的衣服死死的裹住了自己。

  停止了先天之氣的灌注,唐羅搖了搖頭,散開牆邊靈壓,邁步走出了聖女輦駕,將空間留給了遍體鱗傷的兩兄妹。

  走出輦駕的唐羅眯眼望著眼前的這片楊樹林,心底泛起了各種複雜的情緒。

  其實他來毗摩質多原的本意,只是為了利用阿修羅神像抽出精血中的煞氣,但來到這兒後所看見的一切,都太讓他噁心了。

  本以為至少在前往內德城的時間內,桑露不會出現什麼危險,卻沒想路途過半就遭受了侵害。

  這只是桑露一例,自上古傳承的非天教裡頭,有多少可憐的姑娘,只要想一想就讓人不寒而慄。

  很難想像,號稱仁義慈悲的佛國,竟然因為阿修羅神像有著祛煞之能,就將這樣一方勢力承認為佛門正統。

  而有了佛國的庇護,毗摩質多原的百姓,不知道還要遭受多少類似這樣的殘害。

  看來,要想個辦法,將這個令人噁心的勢力連根拔起。

  望著楊樹林的唐羅心中不由升起這樣一個念頭,並迅速地長成了參天大樹。

  又過了好一會兒,東智失魂落魄的從車廂中出來,不發一言地跪在了唐羅面前,「砰砰砰」地磕起了頭。

  「不想去了?」

  坐在一塊凸岩上的唐羅俯視著額頭滿是血跡的東智,幽幽道。

  「求求您,大人,阿妹現在神志不清,我想帶她離開這兒,我們不想去聖..內德了!」

  本來唐羅想著,利用聖女輦駕,神不知鬼不覺的混入內德,等到玖嗒向修世帝發起挑戰的時候,闖入神廟抽出血煞後離開。

  作為交換條件,他會保證桑露的平安,而現在,這場交易顯然已經無法進行下去了,因為桑露已經受到了嚴重的傷害。

  所以面對東智的請求,唐羅實在想不出什麼拒絕的理由,正要點頭應允的時候,桑露突然從車廂里走了出來。

  她的表情已經恢復了平靜,看起來整理好了所有的情緒,好像先天之氣不但撫平了她的傷勢,還將她所有的不愉快的記憶都統統抹去了。

  桑露施施然從車上躍下,走到唐羅面前施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平靜道:「多謝大人。」

  向唐羅道完謝後,桑露又扭頭對兄長道:「阿哥,桑露已經是護法神的聖女,要將一切都獻給護法神,不能跟你走。」

  「阿妹你說什麼啊!」滿臉是血的東智聽到桑露平靜的語氣,不敢置信道:「都這樣了,你還要去內德,當什麼聖女?」

  桑露臉上帶著一股莫名的平靜,唐羅恍惚間仿佛看到了那些個海得拉巴慶典上,站在克拉霍神廟前的聖女。

  如今的桑露,競和那些人,一模一樣,這仿佛認命的態度,讓他不禁覺得有些滑稽。

  而東智一看桑露的默不作聲,更是氣急敗壞道:「你知不知道,像岡樊這樣的人,在內德還有百個,千個!如果你當了聖女,這些人便會天天..天天...」

  岡樊兩字,勾起了桑露所有毀滅的記憶,偽裝的平靜被頃刻間撕碎,淚水止不住的湧出,桑露捂著嘴,眼中滿是恐懼和脆弱。

  是夜,熊熊的篝火旁,東智已經沉沉睡去,桑露卻還是睜著眼。

  只要她一合眼,便能出現岡樊醜陋的臉,她已經將車廂中的水全都用來清洗身子,一遍又一遍,卻還是覺得沒有洗乾淨。

  雖然身上的創傷已經被先天之氣治癒,但那強烈的感覺卻始終揮之不去,她不敢回到車廂中,哪怕岡樊的屍體已經被兄長挫骨揚灰,可只要一回到那個空間裡,她就能將所有的情況回憶起來。

  別說回去了,哪怕她只是往黃金花車上望一眼,車壁上都會出現那恐怖的場景,耳邊響起了粗重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