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壺峰思過崖,有山脊同峰首相連,雲霞四批,群山拱衛,周野屏開,四季如春。
峰頂省身洞內,有伊祁、姜兩位神宗遠祖聖像精工細雕繪於山壁,雙祖眉眼儘是寬和慈悲,造型生動,與雙聖對視便能驅除內心陰霾,獲得平靜喜樂。
洞外捨身崖壁立千仞,臨淵絕地,終年雲霧不散,飛鳥不宿,偶有金雕掠影,呼呼風嘯。
似這般絕地,常年人跡罕至,就連蟲鳥都不常顯跡,今晨卻出奇熱鬧。
伊祁一脈頭面人物幾乎到齊,小瘴峰的宗師亦然成列,更有神宗之主,數峰大能夾道。
他們可不是來向唐羅諂媚,而是來給伊祁天龍站台的。
事情走到今日這步,誰也沒有預料到,就好像姜茯苓沒有預料到籠罩龍洲的那片陰影能這麼快變成遮天的幕布。
更沒料到短短几年功夫,就連百草神君都已經吃他不住。
若來者真是個乖戾狠毒的性子,那倒還可以尋求三界聖地的相助,可這一路下來有禮有節挑不出錯處,給出的補償條件更是讓神宗升不起拒絕的念頭。
神宗能同註定蓋壓幾個時代的人物修好,還能獲得實惠,唯一委屈的,就只有道子天龍。
雖說弟子為宗派受些委屈不算什麼,但在這件事畢竟是神宗有愧,所以這些大能今日紛紛前來,迎接天龍下山,場面甚至超過彼時道子封授。
山腳下隱有愧色的神宗大能,半山間喜不自勝的天龍親眷,全都在等著道子下山,看模樣應該等了好些時候了。
而姜秦艽也適時將唐羅同雲秀帶到,如果說先前赤霞新王前來不死界拜山,只是例行公事的客人,那麼在唐羅賭鬥勝過百草神君後,便成了貴客中的貴客。
神宗諸大能、峰主或是對其行禮,或是微笑頷首,仿佛知交故友。
唐羅亦十分客氣地一一回禮,在同姜茯苓會面後,四顧後問道:「請問姜宗主,怎麼不見天龍道子人影?」
「今晨天龍返洞中收拾細軟,不時便能下山。」
姜茯苓謙聲拱手道:「天龍生性桀驁,若是修行時有什麼衝撞院長的地方,還請多多包涵。」
「姜宗主太客氣了。」
唐羅一邊擺擺手,一邊轉臉遙望崖頂,破妄之瞳將天涯看做咫尺,千仞之山巨細無遺,可禁制中又哪有活人氣息。
驟然色變,唐羅忙朝姜茯苓道:「本院感受不到禁制內的生人氣息,還得勞煩姜宗主差人打開禁制,去趟洞內看看!」
「嗯!?」
本覺得萬無一失的姜茯苓突然色變,袖袍一甩便往山巔掠去。
這一動,驚得小瘴峰各個宗師,藥神宗各位宗主都有些慌亂,數十道乘風而起的雲線最終匯聚捨身崖。
站在洞口的姜茯苓同伊祁衛矛,滿目悲愴。
省身洞內毒花惡草長得鬱鬱蔥蔥爬滿洞壁那紫藤艷草幾乎要將神宗兩位先祖的壁像遮住,洞中爬滿甲殼斑斕的蛇蜈蠍蟲,還有濃厚到散也散不開的毒障,讓這省身洞化作真正的索命絕地。
而就在這一片毒花惡草中,卻有片不染纖塵的蒲團,花徑避走,毒蟲繞行,盤膝闔目的伊祁天龍低垂著頭,嘴角微微揚起,三分輕蔑,七分戲謔,哪還有絲毫生機。
姜茯苓目中含悲,伊祁衛矛更是滿臉自責,雖然早知道自家徒兒脾性激烈,但他以為有親眷師長出面,應該能夠勸他妥協,卻沒想到一番舉動下來,竟是這樣一個局面。
各峰的大能、山主慢兩人一步上山,但看到洞內情形,亦是驚怒交加。
伊祁天龍的行為,在他們看來可以視作某種對宗門命令的忤逆,這在以師徒關係為重要存續的山門中,是極不可取的。
更重要的是,眼下還有個十分現實的後果,那就是如何同唐羅交代。
藥神宗輸了賭約,他們卻沒有了交付賭約的能力,這讓藥神宗今後在中洲如何立足。
萬年信譽只因為道子一人叛逆毀於一旦,這對本就不算太好的神宗局勢來講,有如雪上加霜。
「這便是你們伊祁家的好弟子!」
有宗師不忿朝著剛到捨身崖的伊祁族人抱怨,還不明所以的伊祁主事看到省身洞內情形,嚇得雙腿一軟幾乎要昏厥過去。
山下,唐羅無奈搖頭,朝著雲秀頹然道:「我們走吧。」
「天龍道子?」
「死了。」
唐羅淡淡道:「他比我強,寧死亦不願做違背本心的事。」
語氣雖然平淡,但兩袖中拳頭緊握,若非人死不能復生,他真想敲開藥神宗這一眾主事的腦子看看,裡頭裝得究竟是糞還是屎。
為什麼就連這樣一點小事都能出紕漏呢?
伊祁天龍的死活無法牽動他的心緒,但這個結果卻會對某些重要的人產生影響,更會打破他設定的計劃。
朝峰上再望一眼,視角越過一眾神宗大能山主,移到伊祁天龍面前。
不用想也知道,這三分輕蔑七分戲謔的表情究竟是為誰擺的,唐羅心中無名火起,為什麼這些道子、聖子,一個個都這麼不讓人省心。
難道他真的拿了個大反派模板,為何總有那麼多人不惜一死都要同他作對。
怒從心頭起,唐羅一眼逼到站在一旁的姜秦艽身上,將神宗外門長老嚇了一跳。
「院長...」
乾巴巴的行禮討饒,卻發覺胸中燃起一股燥熱,低頭望去,竟是先前何首峰上得來白冊燒毀,化作菸灰飄飛。
慌忙拍打胸口,待得紙灰散盡,哪裡還能看見唐羅同雲秀的身影。
……
不死界外
翻騰的雲海就像唐羅此時的心境,無法控制的局面同愧疚糾纏,讓人有些不知該怎麼面對之後的事。
看出夫君心中苦悶,雲秀反握著丈夫的手,柔聲問道:「想想別的辦法吧?」
「已無法可想,這是已經走出我道的毒靈,即便是伊祁天龍也得開禁之後才有辦法攝取,如今伊祁天龍死了。」
唐羅幽幽嘆道:「即便是神,也只能讓人做到人能做到的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