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四章:對錯與左右

  四對神翼如旌旗般微揚,金烏頭光如熊熊燃燒的冠冕,光明神君如神龕一般端坐神位直上。

  光明坦蕩,肅穆莊嚴,猶如照耀萬方的驕陽,可刺進人心底最陰暗的角落,有著不可直視,不可度測的威嚴。

  即便是安元希這樣的嫡親晚輩,也不禁被這驚人氣魄所攝,感覺心房驟得收縮,渾身發緊,就連呼吸都不自覺的停滯了。

  也就是安元希道心穩固實力堅強,換做靈意合一之下的修行者,若是離得這麼近的距離,定會被太陽神君這攝人心魄的氣勢所傷。

  或許是察覺到血親的呼吸困難,或許是覺得威嚴持續的時間已然足夠。

  光明神君背後那如烈日驕陽般的冠冕背光忽然一轉,變成了初升之陽,雖然光照四方,但卻沒有那般魄人,反而有種讓萬物蘇生的朝氣。

  如山壓力離身,恢復過來的安元希垂眉躬身,將之前對徐氏同韓氏的勾結,無雙院長身份,韓氏藏身之所的所有猜測一一道出。

  條理清楚,語氣不疾不徐,仿佛根本沒有被剛剛的攝人氣魄影響。

  能在光明神君座下有這樣的表現,歷數同輩所有,不足兩掌之數。

  由此可見安元希確實是整個神庭最傑出的弟子,有這樣的嫡親晚輩,光明神君自然是有些欣慰的,但年輕人始終還是年輕人,接住一片落葉,便以為抓住了整個秋天。

  不敢直視光明的安元希自然沒有辦法看見神君眼中一閃而逝的失望,依舊在微微敘述。

  直到他突然看見殿中光明消失,耳邊響起一句使其心神大亂的話。

  「徐氏聖者門第,逆亂無涉,無雙大凶。」

  安元希抬頭,神座上哪還有光明之影,而神君的離開,恰恰說明了對他判斷的不信任。

  換一種說法就是,他的進諫,失敗了。

  這對於人生只嘗過熒惑一敗的羽神來講,無疑是個巨大的打擊。

  但一蹶不振從來不是他的風格,垂下頭顱並非因為沮喪,而是他想仔細思考。

  神君是不會錯的,那麼只能是他錯,所以他需要仔細想想,自己覺得已然縝密無暇的推理,究竟是哪個環節錯了。

  安元希道心堅定鬥志昂揚,但這種事情別人自然無法理解,或許在更多人的眼裡,此刻羽神垂頭沉思的頹廢模樣極似敗犬。

  理解是很罕有的,所以才顯得珍貴。

  絕大多數的理解並不是因為你值得,而是對方發自真心的想要關心你。

  就好像此刻失去太陽寂靜無聲如夜的神殿裡,就有一個極為關心安元希的存在——光明神官,安元經。

  「神君沒有聽完你的話就離開,覺得失落了?」

  頭戴神官,穿著華美耀眼神袍的男人走到垂頭思考的安元希身旁,笑問道。

  「神君是不會的錯的,元希只是在反思自己的判斷。」

  聽到聲音的安元希直接答道,然後抬起頭朝著男人問道:「父親什麼時候到的?」

  「為父一直在那兒。」

  安元經笑指神座下位台階:「只是光明攝天,群星避隱,你看我不見。」

  身著華麗神袍的男人不論走到哪兒,都會是人群中的焦點,可擁有這樣強大存在感的人在剛剛卻仿佛消失了一樣,安元希搖搖頭,自嘲道:「可笑剛剛兒子還以為未被神君氣魄所攝,卻連父親都沒有瞧見。」

  「不用覺得沮喪,耀陽無法直視,卻能牢牢吸引你的目光,這恰恰說明你有顆嚮往光明的心。」

  神官將手搭在安元希頭頂,慈笑道:「為父很驕傲。」

  孩子不管長到多大在父母眼中可能都還是那個牙牙學語的娃娃,曾經安元希很排斥這種被當做孩子的舉動,此刻卻覺得分外安心。

  這種治癒的感覺讓他可以敞開心扉,低著頭將心底最柔軟的一面向眼前人展露:「可元希剛剛令神君失望了,思考了這許久,也想不出神君話中深意,甚至...甚至連自己錯在哪兒都不知道。」

  人生何處不迷茫,地位時有地位時的迷茫,高位處也有高位處的為難。

  想通過躍升階層實現煩惱消除的想法,全都是妄想。

  而給迷茫者指明前路,便是神的天職,更是神官的工作。

  所以安元經聽著安元希的煩惱,笑著解釋道:「神君沒錯,並不意味你有錯,若是你真的錯了,便不會將你留在神殿中。」

  「可神君離開了。」

  「只是因為與你的看法不同,所以沒有必要聽下去罷了。世上大多事並無對錯之分,只是左右之別。留給你的箴言,便是愛護。」

  作為光明神君的代言者,光明神官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稱作是最了解光明神君的人,所以這句話由安元經說出,顯得極有說服力,而聽者更加。

  羽神之所以會迷茫,是因為他想了辦法沒有想出自己錯在哪,可他又不認為光明神君會錯,這種矛盾就會產生巨大的自我懷疑,也是迷茫的由來。

  可剛剛安元經說他並沒有錯,無疑是在自我的懷疑的漩渦中丟下一根救命的長索。

  「請神官大人明示,神君留下的箴言,究竟有何深意。」

  面對親子求知若渴的表情,安元經和聲道:「要明白神君箴言深意,首先要明白為何自己的推斷會與神君的不同。從你現在所提供的信息判斷,徐氏已經同韓氏有了很深的勾連。可正因為他們是徐氏,所以絕無可能。以韓氏同徐氏可能勾結這個不可能出現的事件為基礎,那麼之後的推導,自然會有偏差。」

  「為何不可能出現?」

  安元希萬分不解:「上古時,徐氏聖師同韓聖相互欣賞,引為莫逆。韓氏歸來徐氏難道不會舉雙手贊同麼?為何父親會說這不可能?」

  「這要從聖地的道說起。」

  面對質問,光明神官語氣依舊不疾不徐,如暖陽般溫柔:「西賀各聖地對於道的理解不光在武道上存在區別,在治理人間的問題上更是如此。」

  「以中洲這方西賀人口最多的土地為例,庸人占絕大多數,他們愚蠢,懶惰,軟弱;但同樣是這些人,也可以變得智慧,勤奮,堅定。」

  「這些截然相反的品質的種子同時存在人心中,結果不同很多時候只是選擇不同。」

  「就像是種子,成長的程度主要看你澆灌的態度,只可惜大多數時候,人們澆灌前者和後者的次數一樣多。所以平凡也成了大多數人的宿命。」

  「但這並非不可逆的真理,只要給這些人以引導,以方向,他們同樣可以變得不凡。所以安氏取天外半星,在這中洲的天穹立下神庭,讓人們抬眼便能看到仙宮,告訴世人神在天上。」

  「這樣做不是要讓天下人看我安氏有多了不起,有多偉大。而是要給那些絕望者希望,使那些猖狂著敬畏,讓那些奮鬥者堅持!」

  「神庭希望在中洲人心中加上一點不一樣的東西,好讓他們在面臨選擇時,給智慧、勤奮、堅定一方增添些許砝碼,使其能夠更好的勝出。」

  「這便是安氏的路,一條,以信仰引領人間之路!」

  陷入莫名震撼的安元希久久失神,只感覺有一股冰冷刺骨的海浪呼嘯而過,讓他渾身緊縮冷顫不止。

  待得寒嘯過後,又覺得渾身火熱,仿佛被烈火煅燒,有股難以名言的驕傲正在體內發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