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章:唯一

  本該模糊的倩影此刻在識海中翻騰,白紗黑裙裹復的婀娜身段是如此撩人。

  隨著兩名酒客的吹噓,識海中的影像越來越靈動清晰,元洲的劍者這才驚訝發現,原來旦木鎮那位夫人,已在自己心上鑿開了一道縫。

  ……

  旦木鎮詹家

  不論大族小家,皆有起落運勢。

  詹家的突然衰弱,還是從沒了老太爺這位凶境強者坐鎮開始。

  缺少最重要的武力支撐,詹家威望大不如前,原本一些市井小族,也紛紛冒出頭來。

  招兵買馬,爭強鬥狠,旦木鎮的競爭一下子變得激烈起來。

  鎮上的各個勢力重新洗牌,一街一巷,一井一田都要重新劃分地盤。

  之所以競爭會這樣激烈,究其根源,還是因為旦木鎮地處偏僻資源貧瘠,沒有金屬礦山不說,能適合鹽鹼地種植的作物還很少,且大多沒有食用價值。

  以至於旦木鎮百姓的主要收入來源,多以漁業同採集,但這種看天吃飯的產業,實在不利於人口的增長。

  加上地處偏僻,哪怕又商賈,也是數月往返的短停,且多是借道或散貨。

  積年累月,這些商人把旦木鎮本來就不多的錢財給搜颳走了,以至旦木鎮整體形勢越來越差。

  明眼人都能看出,留在旦木鎮是註定沒有發展的,所以很多年輕人都離開這裡,去到天南大城。

  但也有留在這兒的俊傑,想要將旦木鎮領向另一個未來的。

  只是越是小地方,就越難自發達成協作的聯盟,因為大家都菜,又誰也不服,更重要的是資源貧瘠環境中長出的人,眼光總是會短淺些。

  些許利益就要爭個頭破血流,微微功績也得賽個長短強弱。

  若是有個手腕通天的強人壓住還好,可若是沒有這樣的人,便註定會各自為戰互扯後腿,生怕對方變得比自己好。

  這便是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的意思,本以為旦木鎮至少還得混亂個三五十年。

  卻沒想到詹家老大突然破境,還練成一門極為霸道的邪功,能破五行靈技。

  這下真是淺灘躍出火蛟龍,僅僅用了三天功夫,詹家老大便將旦木鎮十大高手一一擊敗,奠定自己旦木第一的地位。

  而同詹老太爺相對懷柔的手段不同,詹敬權行事頗為霸道,每打服一家,便要求對方效忠投效,不然便滅人滿門。

  這樣霸道的行逕自然會有人反抗,而詹家老大也真敢殺人,泰南街柳家滿門上下三十九口,只半天功夫便全死在院中,上至柳家太奶下至僕役,沒有一人活著。

  「說要殺你全家,就要殺你全家!」

  邪意凜然的詹敬權將柳家外牆推翻,任由外頭的人將院裡屍橫遍野的慘相看了個明白。

  「老子已經練成蓋世神功,可破盡世間萬法,不日便要出山同天下豪傑爭鋒!」

  詹敬權一腳踏著殘破的牆根,朝著外圍觀望的眾人道:「可攘外必先安內,要想將周邊村鎮都納入治下,我還需要更多的幫手!」

  「不想在街面上混吃等死的,都可以加入詹家當門客,只要敢拼敢殺,榮華富貴只在眼前。」

  「還有你們這群自稱名士,家族的,都給我聽好了,今後旦木鎮,只能有一個聲音,那便是我,詹敬權的聲音!」

  「我讓你們向東,你們不許往西,如不遵從,下場,就同柳家一樣!」

  「把我的話帶給你們家長輩,然後,滾吧!」

  人群中有人歡呼,亦有人轟散而逃。

  曾經有位先賢說過,絕望中的人是沒有理智的,他們迷茫不安,只要有人能站出來給他們指出一條路,哪怕是地獄他們也會欣然跟從。

  沒什麼產業的旦木鎮街面上本就有很多混混,在看到詹敬權的所作所為後,非但沒有被嚇住,反而心生嚮往。

  覺得大丈夫當如是。

  在柳家被滅門後,旦木鎮街面上七成的流浪武者,都在詹府門前排起長隊。

  而詹敬權也跟說得那樣,只要有蛻凡境界便來者不拒,哪怕凡人境巔峰的兇徒也會酌情接納。

  一時間,整個旦木鎮的風氣變了,原本平靜祥和的小漁村多了一群淨街虎,他們穿著秀有「詹」字的門客袍,橫街穿巷好不囂張。

  另一邊,不甘被詹家控制的旦木鎮其他氏族,都在私下秘密聯合,打算奮起反抗。

  而他們選地商議的地點,便是甄家。

  因為整個旦木鎮都知道,一旦詹敬權真正得勢,誰會是最慘的那個。

  ……

  子夜、甄府內院

  「夫人,這些人根本不是來聯合反抗,他們就是來欺負您的!」

  將聯合議會內容從頭至尾聽完的冬梅委屈得不行,在將眾人送走後,拉著甄瓶兒的手氣道:「這群人妄稱名士,一點但當也沒有,若是不忿詹敬權,便拿刀持劍去與對方拼殺。無膽反抗,卻要夫人委身詹老大伺機下毒,這算什麼道理。」

  練成神功的詹敬權無人能擋,可破五行靈力不說,罡煞護身就連蛻凡合擊也拿他沒有絲毫辦法。

  這樣的武者就算拿到琰浮城也能稱得上高手,何況是在旦木鎮這樣的小地方。

  濱海漁村的所謂世家,不是甘於平凡的普通武者就是先祖蒙蔭士紳而已,碰上這樣的人除了用些計謀,又能有什麼其他主意呢。

  甄瓶兒輕嘆道:「這或許便是我的命吧。」

  仿佛已經接受了眾人的安排,甄瓶兒眼神平靜,輕輕牽起冬梅的小手道:「只是詹家老大暴虐,我不想你也這樣搭進去,乘著夜色,我讓護衛將你從暗道送走。」

  「不,夫人,冬梅不走!」

  婢女冬梅反握住甄瓶兒的手,淚眼朦朧道:「要走一起走。」

  「小傻瓜。」

  甄瓶兒輕輕拍拍侍女的腦袋道:「我不能走。」

  「為什麼不能?」

  急哭了的冬梅第一次頂撞道:「夫人跟婢子一起從密道離開,連夜出海,等詹敬權反應過來,我們早已去到別處了!」

  聽著貼身婢女滿是孩子氣的話,甄瓶兒笑著搖了搖頭,然後牽著她坐到堂階上,透過大開的門戶,兩個女人望著滿天星光灑在外院的地上,說起了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話。

  「女人這一輩子啊,總是為別人活的。相夫教子,供養爹娘,若是有一日乾坤倒轉,女人也能同男人一樣,那該有多好。」

  「夫人雖是女子,但一點兒也不比男子差。反觀甄家那些大爺,空有男兒身,卻個個不頂用,平日裡生意全靠夫人打理只管享樂,如今詹敬權的喜帖送上門來,他們更是裝聾作啞,這樣的家人,這樣的家人...」

  哪怕心中惱急了甄家這群無膽男人,冬梅還是說不出什麼過分話,最後只能搖著甄瓶兒的手臂,哀勸道:「夫人,和冬梅一起走吧。」

  甄瓶兒沒有回答,只是痴痴遙望著天邊的月牙,輕嘆道:「今晚的月亮,好美啊。」

  「夫人是在等那個人對嘛?」

  冬梅急道:「那就是個哄騙女人的渣子,旦木鎮不知多少姑娘被他傷了心...」

  「你不了解他。」

  甄瓶兒笑得像個掉到米缸的老鼠:「這個世上,只有我一人懂他。」

  「夫人懂他,可他懂夫人嗎?」

  恨鐵不成鋼的侍女只想敲開眼前這個自己又敬又愛的主家,看看裡面到底被下了什麼蠱毒:「即便他回來又有什麼用,再過幾日詹大爺就要上門納星了,多了他也不過多具刀下亡魂!」

  輕撫侍女的背脊,甄瓶兒低頭笑笑。

  ……

  甄府偏院

  自從遇見徐老贏後,卡巴便感覺自己交上了大運,先是碰到一生摯愛。

  雖說後來護送商隊出了茬子丟了條臂膀,但婆娘不離不棄,自己更是因禍得福有了套可以傳家的絕藝。

  就連一直發愁的錢財問題,也因為甄家的返聘而得到了解決,僅僅是護院每月便有八百金入帳,冬夏各有三套新裳,還能免去飯食住宿的成本,這讓卡巴覺得遇見女菩薩。

  被免除後顧之憂後,黑小伙便全情投入到修行中去,只是老贏兄弟給的這套反手劍法,委實精深。

  四方劍步同七個基本招式雖然不多,但配合不同的吐息法與經絡爆發,所組成的效果繁若星辰。

  每日修行卡巴都覺得自己更有精進,而輕鬆的護院工作讓他更加專注,直到某日妻子面帶倉皇的找到卡巴。

  「當家的,不好了!」

  女人急急忙忙跑進偏遠,朝著練功的丈夫焦急道:「外頭出大事了,你還在這練練練!」

  面對慌亂的婆娘,卡巴心緒毫無波動,自從南山澗之後,他便將徐老贏的身份當成心底最大的秘密。

  同時,也有了些超凡物外的氣度,畢竟卡巴大爺是親眼見證翻天盜眾寇授首的強人,更是被徐氏行走親授劍技男人,旦木鎮這小小的地方,哪有什麼能被卡巴大爺看在眼裡的大事?

  有條不紊地演完最後一式,卡巴將短劍放下,接過婆娘手中的菜籃放到一邊,又轉身從石樁上取下一塊毛巾擦臉,待得滿臉汗跡被抹去,才悠然問道:「何事如此驚慌呀?」

  女人橫了他一眼,悶聲不響闖入屋中,然後就是翻箱倒櫃的聲音。

  「誒誒誒?」

  卡巴大爺急了,連忙追進去問道:「你這是要幹嘛?」

  「收拾東西,離開甄府!」

  女人手腳麻利地將被褥捲成一個長筒,裡頭還裹著檀枕、毛氈,一副要搬家的模樣。

  「你這婆娘咋這不曉事,剛過幾天安生日子就鬧騰起來了?」

  卡巴上前按住被褥,朝著婆娘罵道。

  「安生日子,那甄瓶兒是要你死!」

  推不動被褥的女人朝卡巴大喊道:「我算是知道她為什麼要返聘你成護衛,那就是要你去拼死的。」

  「嗯?」

  卡巴眉頭一皺,發覺事情並不簡單,遂問道:「外頭究竟怎麼了?」

  「你別管,今日我們就去找甄管事將護院辭了,然後離開這兒,好不好?」

  女人朝著男人哀求道。

  「要走也得把事情說清楚吧!」

  嘆了口氣,卡巴用手背抹去女人的臉上的淚痕道:「甄夫人不但對我有救命之恩,還不計前嫌聘用我這個廢人當護院,若是甄府真有危難,我們卻一走了之,那不是成了忘恩負義的小人了?」

  「那也不能將命給搭進去啊。」

  夫人抹淚道:「詹家大爺練成了蓋世神功,整個旦木鎮沒有人是他的對手,現在要強納夫人為妾。甄家那群大爺一定不會肯的,到時候肯定要讓護院武士上去拼命,可現在整個旦木鎮的高手全是詹大爺的門客,甄府敵不過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小伙聽了婆娘的話狂笑,笑得女人不明所以,才捧腹問道:「這些話你都是從哪兒聽來的。」

  「飯堂里的護衛都在說,我..我聽來的。」

  將哭得慘兮兮的女人一把樓入懷裡,卡巴親了親她蒜頭般的塌鼻子道:「這旦木鎮上若是有蓋世神功,那便是你男人現在修得這套!」

  「可是,可是他們都說......」

  女人不懂武道,卻能讀懂那群侍衛話語中的恐懼,那些強大的武者都如此害怕,何況是自己斷了一臂的丈夫。

  「好啦,不用擔心,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你男人就是個偏院護衛,不會被叫去拼命的。」

  卡巴大咧咧地安慰婆娘幾句,揉著肚子道:「吃飯吃飯,又練了一天,可餓死卡巴大爺了!」

  被男人安慰打岔的女人心中擔憂被消了大半,仔細想想也是丈夫說得這個道理,甄家那麼多大爺,那麼多在街頭闖下赫赫威名的護衛統領,幾時需要自家男人去上前拼命。

  關心則亂,是自己想得過頭了。

  再仔細想想,若是甄夫人真給詹家大爺做小,那麼以後甄府就會併入詹府,以詹家此時的威風。

  他們的地位還不得水漲船高啊,這樣一想,女人又捨不得走了。

  兩人一邊憧憬著未來,一邊大口大口吃飯,對於過關苦日子的兩夫妻來講,甄傢伙房做出的食物,就是珍饈美食。

  操勞一天心緒大起大落的女人早早睡去,而卡巴卻獨自一人走到院外,將那柄短劍握緊。

  『基礎沒打好之前不要修行劍技,可如今好像已經沒有時間了。』

  手握精鋼短劍的黑小伙在月夜下加練劍技,四方劍步只進不退,單手持劍一往無前,六尺距裂斷天涯。

  劍式——捨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