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人族,些許困苦又算得了什麼!」
本就器宇軒昂的男子此刻更有種令人無法直視的正氣,仿佛世間一切困難只是等閒。
又是一陣相互吹捧後,唐羅離開冰窟。
而姬殤則是站在空無一人的留影石前,幽幽道:「這番說辭,真的能騙過虛空宗師麼?」
「他是否相信並不重要。」
姬燮從岩壁內跨出,表情平靜道:「關鍵是否有拒絕的餘地。」
「只怕經此一事,唐羅會同本族離心離德。」
仰頭望著頭頂星河鵬鳥和巨猿廝殺的虛影,姬殤搖頭嘆道:「世人皆道唐羅虛空鑄體前路已絕,您為何非得要拿到這份虛空鑄靈之法?」
「本尊亦不認為唐羅有機會走出這條聖路,可凡事都有萬一。」
姬燮揮手一撫,巨猿與鵬鳥影像被抹去,留影石的畫面被拉回最初那滿天星河的絕美場景。
感受著漫天星輝的照耀,健碩如天神般的韓氏聖王閉目道:「二十六歲便證道宗師,西賀從未出現過這般資質的武者。若是等到他登臨彼岸,世上還有誰能從他手中拿到虛空鑄靈之法!所以,必須得在他羽翼未豐之前,拿住他的七寸!」
「為了一道不知是否能用上的鑄靈之法開罪盟友,是否不妥。」
姬殤擔憂道。
「千年的教訓還不夠麼!」
姬燮冷聲道:「唯有將變數握在手中,才不會出現意外。」
……
從冰窟下來的唐羅悠然自得地往凌霄宗落去。
其實韓氏的渴求並不過分,只是他們選錯了方向。
虛空鑄體這件事從一開始就不具備普及性,或者說,就連他這個具備所有條件的虛空靈體的創造者,都險些鑄體失敗。
變強計劃光是在虛空靈體這兒,便改廢了兩板,才堪堪能夠完成。
如果韓氏不搞這些花里胡哨的誤導,唐羅其實是很願意如實相告的。
但既然對方一定要上這種套路,那他只管把虛空鑄體的方式給了,至於會不會練廢,就跟他沒關係了。
剛落到觀雲台,凌霄宗的傳功長老們便圍了上來,這急不可耐的模樣,讓唐羅更加篤定,姬殤在冰窟中的說辭全是套路。
「慢來慢來,本宗既然已經答應宗主,便定會將虛空鑄靈之法如實相告!」
唐羅一副雞血還沒消的狂熱模樣,朝著圍上來的傳功長老揚聲道:「未來凌霄宗,定能再出十個八個如我這樣的虛空宗師。屆時同我一道,征服那星辰大海!」
又是一陣你來我往的吹捧後,唐羅擺擺手道:「此事宜早不宜遲,諸位都是武道研究的前輩,不如我們尋個地方,也讓各位品品晚輩這虛空鑄靈之法是否還有不足之處。」
再無推辭,眾人拎著唐羅來到凌霄宗的傳功樓,並將虛空宗師請到上首。
看著最低都是凶境巔峰的老前輩跟學徒一樣眼巴巴地坐在下頭,唐羅無奈笑笑後,開始講解關於虛空靈體的鑄就要求。
「要想鑄就虛空靈體,首先便要習慣虛空能量,同大千世界屬性分明的靈力不同,虛空能量更加狂暴且難被馴服。以尋常武者的控制力是無法規束這樣狂暴的力量的,所以虛空鑄體的第一步,便是找得能夠約束這股能量的方式。」
「請問虛空宗師。」
底下一位凌霄宗的傳功長老適時打斷唐羅講述,詢問道:「您是用何種方法完成對虛空能量的規束的。」
「不滅戰體肺金神藏,虛空雙輪!」
提問的傳功長老眼中神光大放,若有所悟道:「難怪宗師能不被暗晦狂暴的虛空能量所害,原來是同先祖一樣的神藏,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找到虛空能量的規束方法後,接著便是引這股能量鑄體,但同一般靈質化的方法不同,即便是規束過後的虛空能量,也難以同五行靈力為基礎的功體同化,所以靈質化肉身這步,便需要改變功體的屬性,主動沾染虛空物質。」
唐羅接著道:「我用的是最笨的方法,一次一次向身體灌注龐大的虛空能量,任憑虛空能量撕碎功體。在一次次修復重鑄的過程中,功體便會沾染並帶有虛空物質的特性,最後達到靈質化的效果,就像這樣!」
伸出右手用力張開,注入虛空能量後,唐羅的手掌便如墨汁般暗晦,只是暗晦中又有些許晶瑩,美倫美倫。
只是這番玄妙的場景卻無人欣賞,下首處坐著的凌霄宗長老們全被唐羅說的內容驚住了。
一次次撕碎重組,沾染虛空物質,這種話聽起來就像是天方夜譚。
要知道西賀有多少武宗,都是因為無法復原功體,然後才絕了宗師之路的。
可現在鑄就虛空靈體卻要求主動迎接虛空能量,這不是胡鬧麼!
「...敢問虛空宗師。」
思來想去都覺得不對頭的另一位傳功長老站起身形問道:「虛空物質無所不包無所不有,若是今次與下次吸納的能量根性不同,又談何沾染同質。再有,被狂暴虛空能量撕碎的功體,想要癒合十分困難,特別是經絡稍有不慎便會被虛空物質堵塞,這方法未免太過兇險了吧!?」
「先回答前輩第一個問題,其實虛空能量根性不同的問題無需在意。虛空本就無所不包無所不有,是已知能量中,最接近混元的一種。規束後的虛空能量或許會有屬性不同,但其中「空」都是等量的,所以只要不斷嘗試,都能完成靈質化進程。」
唐羅平靜道:「至於是否太過兇險,仁者見仁,想要強大,哪會沒有代價,還有別的問題麼?」
「...多謝宗師解惑。」
「不用客氣。」
上首處的唐羅接著娓娓道來,而凌霄宗的傳功長老們卻已心亂如麻。
如果說這場開誠布公的講道最大的收穫是什麼,那就是明確指出了虛空靈體並不是一個具有普適性的功法。
看看只是到靈質化四肢這步就需要多少條件吧,首先你得覺醒肺金神藏虛空雙輪神藏,因為其他的神通根本無法規束狂暴的虛空能量。
再者你得是先天道體,因為只有這樣,你才能保證功體一次次被虛空能量撕裂重組後不至於變成殘廢。
當然,如不死血脈這樣的頂級神藏也能達到類似的效果。
光是這兩個條件,便已經刷下九成九九九的西賀武者,起碼以凌霄宗這些傳功長老的視角來看,整個凌霄宗里,無有一個弟子能滿足這樣苛刻的條件。
眾人的表情變化全都被唐羅看在眼裡,但他哪管這些,自顧自地將之後關於靈質化軀幹、靈質化識海的要求全部和盤托出。
然後確認自己沒有什麼遺漏後,拍拍手站起身形,朝凌霄宗各位傳功長老道:「好了,關於虛空靈體的奧秘,就是以上這麼多了,這是一部草創的秘術,甚至很可能是只適合極少數人的秘術,接下來就拜託各位前輩,將他變成能夠造福人族的功法吧!」
言罷,唐羅便施施然離開傳功樓,而大殿中,長久沒有聲響,如墓地般死寂。
……
「要走了?」
走出傳功樓,唐羅迎面便碰上姬復。
韓家聖子顯然已經等待許久,如龍氣血將足邊雪地化了尺於深度。
「找我有事兒?」
「沒什麼。」
「那走了。」
「等等。」
姬復叫住唐羅,沉吟片刻後,艱難道:「此事我並不知情。」
「嗯?」
唐羅笑著回頭:「就算你知道又能如何?」
「我會開誠布公找你來談!」
姬復坦蕩道:「虛空鑄靈之法,或為新的聖道。但其中艱險,僅憑一人哪能竟功,韓氏可祝你全法!互利互惠,又何須此種伎倆。」
「若是我不肯呢?」
唐羅笑眯眯道:「你也知道的,武者大多敝履自珍,即便是一條崎嶇聖道,寧願捂在手中爛了,也不願意交託出來,這種事還少麼。」
姬復沉默良久,才又開口道:「你絕非此種短視之輩。」
「今天是太陽打西北出來了,你要這麼吹捧我?」
唐羅笑著擺手道:「各取所需而已,虛空鑄靈之法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玩意,喜歡就拿去吧。只要姬兄多照顧下我家族長還有呈州小靈界中的族人,這件事便不會造成間隙。」
「此為應有之意。」
姬復淡淡道:「另外,你到北邙的消息已經走漏了,邪王宮的使者已經抵達凌霄峰,傳聞還有幾位段家證道無望的老宗師也出山了。」
「嚯,好大的陣仗。」
唐羅摸摸下巴道:「看來邪王宮是打定主意要弄死我啊!」
「即便再怎樣證道無望,虛空宗師的威名也在此役中奠定了,對於邪王宮來說,只要你一日不死,他們便一日沒得安生。」
姬復淡淡道:「我想你或許需要一些助力。」
「多謝聖子好意!」
唐羅拱拱手道:「不過我並不想和這些老傢伙發生衝突,一會兒我就悄悄溜走,然後躲回元洲閉關。」
「......你能如此安分?」
姬復挑眉道。
「你怕是對我有什麼誤解。」
唐羅聳聳肩,轉身離開揚揚手道:「聖子不用送了。」
……
北邙上空終年不散的瘴氣成了唐羅最好的掩護,斂息術全開的情況下即便是在同一片空域錯身而過,其他人都無法察覺。
唐羅並不想與邪王宮那幾位發生衝突,倒不是怕了對方人多勢眾,只是不想再起波瀾。
因為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天台城的族人們還在等他回訊呢。
沒把他們安排到小靈界之前,他又怎能放下心來。
為了保持斂息術的狀態,唐羅並未施展靈光遁術,而是疾行御空。
這樣做法雖然速度降低,但勝在隱蔽安全,也能夠給他多出很多時間思考。
這些天他一直都在考慮族長的話,關於新路證道其實很好理解,但這條在他身上其實並不適用。
他確實走出了虛空證道的路,但這條路充其量就是一條崎嶇陡峭的山路,其他人根本走不了。
如果一條路,只能給一個人走,那麼這條路,便也不算什麼路了。
其實從人族曾經的聖者就可見一斑,雲祖戰力決不次於人族其他聖者,甚至猶有過之,可雲祖的傳承卻遠遠不如。
一個好的傳承,不光是要強大,還得有足夠的普世性才可以,就像是靈修、劍修、佛修、體修。
是個人就能練,雖然最終成就高低不同,但這個門檻就讓人很是放心。
反觀陣修、道法、陰陽、御靈前置條件就將大半人拒之門外,也難怪即便最高層戰力相差仿佛,聲勢也還是差了那麼許多。
如果只是個人,這些事情唐羅自然不需要考慮,因為只要自己足夠強就可以了,管什麼傳承後人能不能修,不能修就是自己廢物,管他屁事。
但經過族長的點撥,唐羅突然意識到,他其實走在一條註定不能成為至聖的道路上。
因為目前為止他所擁有的東西,全都是後來者難以複製的。
不論是虛空靈體、不滅戰體;還是後來的造神之法。
都是一代至強的法,卻難以有延續性,即便唐氏盛極一時,之後還是會止不住的衰弱。
而衰弱的時候,便會面臨他人的覬覦,就如同曾經的雲氏那樣。
所以,要找到一條至聖的路,首先就得讓傳承簡單到連下愚之人都能懂。
這話說來容易,但這些天唐羅絞盡腦汁,也沒有想出具體的解決辦法。
思來想去,唐羅便已跨過北邙地界回到龍洲,卻在剛抵達臨川平原的上空時停住。
原本碧草連天的臨川平原,此時已然成為鬼蜮,天地間充盈著污濁煞氣,兩道血色的身影在雲中搏殺。
其中一道青面獠牙,赤發紅瞳,手持一柄血色大刀,劈斬時會有煞氣凝成血月,凜冽清冷;另一個攥著紫褐色的枯骨槍,舞動時會有怨魂護體,鬼哭神嚎。
在唐羅發現他倆的同時,他們也發現了唐羅。
不想多生事端的唐羅剛想調頭,卻發現剛剛還打得不可開交的兩人調轉槍口,瘋狗一般地殺將過來,口中還發出「嗚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