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心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響若雷震的笑聲迴蕩在空曠的道場上空,琅寰劍主毫不掩飾眼中的欣賞:「不論是資質、武功或是心性,你都是幾百年來最高的那個。可惜,想要封聖,還差了些。」

  「敢問前輩。」

  正襟危坐的唐羅平靜道:「既然前賢能從無路中尋路,為何如今已有路,晚輩反倒走不了呢?」

  「前人走的路,你已經走不了了。」

  徐琅輕笑道:「而你現在要走的路,唐氏支持不了。」

  「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走路這種事,還是得靠自己。」

  唐羅聳聳肩淡淡答道。

  已經忘了多久有人如此直接拒絕的徐琅沉下臉來,隨著琅寰劍主的臉色變幻,道場中的光突然暗了下來。

  沉默半晌,徐琅幽幽開口道:「有太多人不願意看見,世家出現一尊聖王了。」

  嗡!

  唐羅腦中一震轟鳴,臉色驟變,雙拳更是死死握住,早前他便覺得族長頒布的命令蹊蹺。

  但出於對其智計的信任和被虛空能量鑄體過度透支的精神,導致他沒有仔細思忖這件事。

  可現在細細想來,族長頒布的命令恐怕不只是要給唐氏這群出色弟子換一個修煉環境。

  聯合他駁回唐斌精妙戰場布置與造神計劃參戰的請求,這讓人根本無法放心。

  看穿唐羅心中緊張的琅寰劍主接著道:「看來你已經明白,這場濤濤大勢,是針對你的,好在,你現在還有一條出路。」

  雙拳再緊,唐羅眼神鋒銳如刀,沉聲道:「請前輩指教。」

  「與龍西唐氏劃清界限,你身上有一半聖地的血脈,今後便是徐氏弟子,留在元洲,專注道法。」

  徐琅淡淡道:「聖者須得純淨無暇,唐氏的罪惡過去終有天會成為你的心魔道障,一道兩斷,才能心無掛礙,勇猛精進!」

  沉吟半響,唐羅抬頭答道:「前輩好意,晚輩銘感五內,但我若是真這樣做,與禽獸又有何異?」

  「唐氏借鬼哭大艦屠戮萬族,更為了一己之私將水患改道。」

  猶如鐵面無私的判官,徐琅聲音毫無波動道:「如這般的氏族,死有餘辜,活有餘罪。就算沒有今日的舉世皆敵,未來也一定會被人握住把柄,予取予求。」

  「這樣的家族,已經不能給你帶來任何幫助,反而會成為你的拖累,最終斷絕你的聖路。」

  唐羅笑笑:「我從不問家族能給什麼,只想自己能給家族什麼,如果登王封聖的代價是背叛自己的族群,那這個人王當得,也沒什麼意思。」

  「看來你想選一條必死的路。」

  徐琅淡淡道:「百多年前,血靈教不肯歸順神庭,引得舉世皆敵,最終只撐了三個月。」

  「盡人事,聽天命。」

  唐羅聳聳肩:「東西壞了先想法修,修不好再考慮其他。」

  「若修得傾家蕩產呢?」

  聽到唐羅這種走一步算一步的說法,徐琅笑道:「召回你們一家,便是徐氏給天下的說法,你若是出現戰場,徐氏親族的名頭可沒法保住你。」

  「生死有命,若真死了,也只說明晚輩不過就是這種程度罷了,沒什麼好可惜的。」

  波瀾不驚的語調配合生死看淡的表情顯得極有說服力。

  唐羅的表現讓徐琅隱約間想起了徐瀟,同樣的資質絕巔,灑脫不凡。

  這回憶讓徐琅有些意興闌珊,遺憾嘆道:「真是可惜了,原本還想將九世耳孫許配給你。」

  「若無其他事,晚輩便告辭了!」

  「去吧。」

  徐琅揮揮手道:「在贏城南境四十九區有塊空地,便是你們的駐地。」

  「多謝前輩。」

  躬身道謝後,唐羅從蒲團上起身,離開了幽靜的道場。

  待得他走後,徐琅食指輕劃撕開劍界,從裡頭走出一個劍眉沖天英武不凡的老者,正是唐羅的外公徐鳳。

  「多謝劍主寬厚,老夫那外孫...實在無禮。」

  看來徐鳳從剛剛兩人談話時便在劍界中,此時滿臉歉意。

  「些許小事,不知天鳳劍宗對唐羅的心性表現,可還滿意?」

  徐琅淡淡一笑,反問道。

  「能有如此天資武功,還能看重家族,這心性自然是極好的。」

  徐鳳點頭贊道,但話鋒一轉又有些遺憾:「只是剛不可久,柔不可守。如此天資又如此自傲,怕是終會跌個跟頭。」

  「兒孫自有兒孫福。」

  徐琅淡淡道:「唐羅直奔三層樓去,天鳳劍宗該回道場了。」

  言罷,又是一指劃破劍界,徐鳳朝徐琅拱了拱手,閃身回歸道場。

  ……

  當唐羅拜會完徐長風與徐鳳兩位親人後,便快步離開了琅寰劍閣。

  二舅徐長歌就站在殿閣之外,看到他出來,笑盈盈地迎上來問道:「怎麼樣,劍主他老人家很慈祥和善吧?」

  「慈祥...和善?大概吧。」

  唐羅點點頭道:「二舅,南境四十九區在哪啊,劍主說這兒就是劃給我族的駐地。」

  「南境四十九區?」

  徐長歌一愣:「你確定沒聽錯嗎?」

  「額....我確定沒聽錯,這地方有什麼問題麼?」

  再三與唐羅確認地址後,徐長歌還是暗暗嘟囔道:「不應該啊,怎麼說你都是入了天鳳一脈的親族,怎麼會把你分到那兒去?」

  「二舅,那南境四十九區有什麼問題嗎?」

  唐羅謙虛問道。

  「問題大了。」

  徐長歌一指南邊極遠處那綿延高聳,並被雪頂覆蓋的巍峨山川道:「看到那兒了沒?」

  唐羅點點頭。

  「南境四十九區,就在那雪山之上。」

  徐長歌嘆道:「這些年山上越來越冷,連一些靈獸都活不下,就連原先住在山上的土族都遷到城郊去了.....不然你們先來天鳳劍聖府住著,然後在慢慢考慮怎麼弄駐地的事兒吧。」

  「額.....」

  唐羅撓撓頭道:「那就多勞煩二舅了!」

  「都是一家人,說什麼客氣話。」

  徐長歌咧出一口大白牙:「見過你外公和大舅了嗎?」

  「見過了。」

  唐羅點點頭道:「外公已經完成靈化肉身晉入劍宗,大舅的劍體好像也要突破,並在研究劍意融合之法。」

  「到底是武學大師,只是見個面就能看出這麼多東西,不錯不錯。」

  ……

  龍州歷1791年八月

  唐森一家已在天鳳劍聖府住了整十日,對於唐暖暖來說,中贏城反倒更像她的主場,剛一回來就去劍派中看望了師兄弟妹。

  就連笑容都多了起來,但除了她之外的其餘人,卻沒有辦法這樣開懷。

  特別是將星館的學員們,最開始他們聽說唐羅有什麼魔鬼訓練,其實心裡是不屑的。

  因為在他們眼中,那部必修的《苦神離欲功》就已經是魔界的極致。

  他們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比這部訓練法更加可怕,知道他們領到了唐羅發下的,針對個人的《苦神離欲功》加強版。

  這時候他們才明白什麼叫做絕望。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反武道的功法?」

  這是十天修煉下來,所有將星館學員的共識。

  那種一定要在極短時間內,把你最後一點兒精神力壓榨完,並要求你入定冥想的功法,簡直沒有道理可言。

  很多人閉目冥神的第一秒就已經昏厥了,但館主唐羅總有辦法把他們刺激起來,繼續冥想。

  更要命的是,唐羅還將他們趕到一個很冷很冷的大雪山上,讓他們找東西,找不到就不許下來。

  呵呵呵,什麼找東西,他就是要我們死!

  靈力都扛不住的寒氣聽都沒聽說過,三百學員,兩個時辰就凍昏凍僵一半,而找到制定物品的,十不存一。

  每天變著法子折磨學員的關注唐羅已經成了所有學員心裡的大魔頭,如果不是打不過,他們早就群起而攻之了。

  叫天不應,叫地無門的唐氏子弟們最後只能接受了這個殘酷的事實,只是每個人都在心裡掰著指頭數,自己得在大魔頭手底下待多久,才能回到龍西武堂。

  經歷過這番魔鬼修行的學員在心底暗暗發誓,只要能回到武堂,他們絕不會在和教習爭吵,並將《苦無離欲功》的訓練,一絲不苟的完成。

  ……

  天鳳劍聖府偏院宴廳

  若是問回到元洲最大的好處是什麼,就是一家人終於又坐到一起吃飯了。

  三代同堂的晚宴還是那樣融洽,只是唐麒、唐麟兩個小傢伙時不時詢問龍西的情況,會讓飯局突然有些沉默。

  整整五個月了,他們沒有得到一點兒關於唐氏的消息。

  曾經徐姝惠嘗試著拜託徐長歌打探龍西聯盟的消息,可一向溺愛妹妹,幾乎予取予求的男人這次卻一反常態。

  非但沒有答應這個合理的要求,反而發出警告:「小妹,如今族中對龍西唐氏惡感很重,光是接納你們一家便有極大壓力,你們現在須得勁力撇清跟龍西唐氏的關係,哪怕做做樣子都好。等風頭過了,再想辦法。」

  任俠浪漫的元洲劍者最是憎惡不義,就憑現在龍西唐氏爆出的醜事,就已經讓元洲劍客們怒不可遏。

  若不是龍洲實在遙遠,加上已經有無數勢力前往討伐,這群人早就坐不住了。

  但徐長歌不幫忙,不代表唐羅沒有自己的辦法,雖然探不到第一手的優質情報,但以訛傳訛也好過兩眼一抹黑。

  精通此道的雲秀每日易容改面走街串巷,尋到了好幾個中立的情報組織,終是在暌違了數月後,得到了第一份關於龍西聯盟的情報。

  「...龍州歷1791年六月初,邪王宮宗師段思平、段猙爻攜大軍壓境龍西,各州府正義之士紛紛響應,更有中州天宗真傳弟子馳援,短短月余便有近兩百位凶境強者加入...自稱正義聯盟。」

  「不甘坐以待斃的龍西聯盟盡起精銳,同樣糾結同等規模的凶境大軍,由盜火宗師蕭錦林帶領,前往南暨與龍州交界處決戰。」

  「......此戰,盜火宗師蕭錦林被段思平與段猙爻壓制,龍西聯盟強者亦是不敵四方馳援而來的正義力量,僅半日便交出百枚玄機玉。」

  「正義聯盟在巫神山真傳祝火龍、掩日宗真傳呂行空兩位絕世武宗的指揮下設計數次集火、逐步擴大優勢,並不斷造成擊殺!」

  雖然早就知道戰爭就會死人,但真正聽到戰損出現時,年紀尚青的唐星和唐貞還是有些受不了。

  雲秀頓了頓,繼續念道:「同年七月,立營陵江四垂的劉、何、農、沐四大豪族同時出擊,發兵扶靈、蘭山、泊馬、截江四城!」

  「大臨商盟第一時間給予四大豪族物資支持,賞金公會更是同時發兵,協助攻擊。」

  「經過半月鏖戰,龍西聯盟扶靈、截江兩城數次淪陷,又數次易主,最終,隨著正義聯盟與四大豪族合流,一舉拿下截江城,截江城首座唐謙授.....殉城!」

  「爹!!!」

  一直緊緊抓著唐星右臂的唐貞驟然聽到父親的名字,眼睛瞪得滾圓,慘叫一聲後,便伏到唐星懷中,嚎啕大哭。

  「干!」

  似有電流瞬間爬滿背部,唐羅暴出粗口站起身形,如一頭被激怒的雄獅來回踱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族長根本沒有按照老教習安排的戰略圖布陣,還有那段思平、斷猙爻,就憑這兩個也能壓制蕭族長?我不信!這仗打得有問題,肯定有問題!」

  「不行!」突然頓住腳步的唐羅手一揮道:「我得回趟龍西!」

  「為父同你一道!」唐森站起,沉聲道。

  唐羅認真道:「若是我們爺倆都在龍州戰場出現,必然有人要來府上質問,所以請父親留在元洲,母親他們還需要有人照顧。」

  「那為父去。」

  很顯然,唐森將唐謙的死歸咎在自己身上,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要馳援截江城。

  「別爭了,你們父子一起去!」

  徐姝惠突然開口道:「雖然不知道龍西戰局為何會變成這樣,但你們倆不論誰留在這兒,都是無法安心的,既然如此,不如你們一起去吧。」

  「但有一條,既然你們父子是一同去的,那便得要一同回來,好麼?」

  說到最後,徐姝惠語氣已經帶了幾分哀求,唐森望了妻子一眼,重重點頭正要回答,突然院外劍鳴沖天。

  兩父子臉色微變推門而出,天鳳劍聖府的偏院,已被一座由無數道劍意組成的穹頂罩住,而透過劍芒的縫隙,兩人能夠看到,這些劍意,是從遠處白玉劍閣的二三兩層窗口吐出的。

  徐長歌滿臉尷尬的站在院外,朝劍陣裡頭的唐森一家道:「劍主有令,南四十九區駐地建成之前,唐氏一脈,不許離開天鳳劍聖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