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閣、義氣幫、將星館、無雙城。
這是如今唐羅手中掌握的全部資源力量,而除了尊榮外,這也意味著不小的責任。
雖然在洪水解除後,唐羅就允許赤霞山的難民遷徙到陵江七城,但還有十數萬人依舊住在赤霞山上。
其中建城的工匠與西陵名士占了絕大多數,他們對赤霞山無雙城已經有了深厚的感情,即便鯤島可以承載,唐羅也沒有將他們帶走的打算。
只是唐淳的提醒不無道理,作為陵江中段扼住河道的關要,赤霞山的地勢在整個陵江都顯得極為出眾。
若是大戰真的波及到陵江區域,或許無雙城真得會變成廢墟也說不準。
那群打著正義旗號討伐龍西聯盟的傢伙,為了達到目的什麼人都可以犧牲。
只是占座山城這種小事,絕不會有絲毫的猶豫。
這樣看的話,唐淳的提醒也不無道理。
唐羅從截江城回到將星館駐地的時候,杜沙已經召集了館中所有成員在校場待命。
懵懂無知的年輕人總將戰鬥當成浪漫,但將星館這些流浪武者出生的學員自然不會如此天真,每個學員的臉上都很嚴肅。
眼光環視眾人,背負雙手的唐羅笑問道:「邪王宮撕毀協議,龍洲劉、沐、農、何四大豪族向聯盟宣戰,怕不怕?」
「不怕!」
「好!膽乃武之魂,無懼無畏,方能攻無不克。」
「萬勝,萬勝!」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特別是當將星館的館主是唐羅的時候,每個學員都不禁將這個男人當成自己的榜樣,又哪裡會怯戰。
聽著響徹雲霄的應諾,唐羅揚聲贊道:「好,你們的戰意本館主感受到了。但好鋼也得用在刀刃上,大戰初期多是些先鋒軍的相互試探,暫時不值得將星館出手。」
眾學員面面相覷兼有憾悔若有似無,好像對不能參戰的事尤為遺憾。
如此好戰的學員倒是少見,看來將星館的修行確實讓這群人脫胎換骨。
看著頭兩列全是蛻凡境巔峰的武者,唐羅心中若有所思,但口上卻說:
「不用覺得遺憾,只要涉及利益,世上就有打不完的仗。可你們得聽仔細,若是戰局真要到緊要時刻,本館長就會把你們派到最危險的戰場,若是心中害怕,或是覺得不能勝任的,向後一步。」
靜靜等了半晌,眾學員目光炯炯望著唐羅,無有任何退步。
看著眾人倔強的模樣,唐羅笑了笑,當著眾人面,扭頭朝崔大有道:「將駐地中的學員設施,使喚僕役連同名冊中所有人員召集起來,三日之後,開拔朝昌登船!」
「是,屬下這就去辦。」
已經成為龍西天驕心腹的崔大掌柜恭敬地接過唐羅手中的名冊,馬不停蹄地離開。
「現在,解散!」
揮揮手讓學員們解散繼續課業,唐羅打算找杜沙商量一件事,卻被第一將星先行叫住。
「館主請留步,杜某有要事。」
「要事?剛好我也有。」
唐羅一愣:「那便去靜室談吧!」
石佛般面無表情的高大男人點點頭,領著唐羅走進將星館的密室。
無有燭火的房間顯得有些昏暗,杜沙卻沒有點燈的打算,反而轉手將大門給關上了。
只有點點光亮透著門窗的縫隙透進屋子,但這並不對強者視線有所影響。
對坐杜沙幽幽開口問道:「外洲的傳聞,是真的麼?」
「造謠一張嘴,傳聞那麼多,杜沙先生不會如此不智吧,前幾日還有人傳七城善堂收攏孤兒是為了掏心吃肺呢。」
唐羅打著「哈哈」想把這事兒輕描淡寫地帶過去。
「不是陵江城中的這些胡言亂語。而是外洲遍穿的那個謠言,萬乘寶船就是鬼哭大艦,是也不是?」
面無表情的杜沙難得說了那麼多話,可唐羅卻希望沒有聽到。
輕鬆的氣氛蕩然不存,氣氛因為沉默而變得凝重。
而杜沙也不需要唐羅回應,因為僅從對方的表現,它就能夠斷定,外洲流傳的這則謠言,一定是真的。
「杜某真傻,怎麼就想不到,萬乘寶船每次行商都能滿載而歸,金幣多得都能灑滿兩岸,這又哪是行商外洲能帶來的利潤。」
自嘲的一笑,杜沙搖搖頭道:「傳說中鬼哭大艦每次在霧中出現,便意味有個氏族將被滅絕,金光會湮滅一切,載滿冤魂的大船會心滿意足的潛回深海。」
「古代妖獸以人族為食,最殘暴得也只在飢餓時才會狩獵,可小友能回答杜某,為何唐氏已經坐擁陵江七城,卻還要行這暴虐之事?」
杜沙的眼中滿是失望,自從功法融合血脈成功之後,他就很少有這樣劇烈波動的情緒。
可只要一想到鬼哭大艦出現,就有無辜的世家被徹底湮滅,就讓人覺得不寒而慄。
同為人族,僅是為了些許利益便要滅人滿門,唐氏高層究竟生了什麼樣的心腸。
「慾壑難填,奇珍異寶沒有人會嫌多的。只是抹去萬里之外的陌生名字,沙盤上的一座土丘而已,一群咦哇亂叫的陌生人,又哪裡需要做什麼心裡建設。」
唐羅平靜道:「杜沙先生既然知道了,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若是十年前,杜某會加入討伐唐氏的聯軍中,不死不休!」
杜沙眼神恢復平靜,說出的話卻寒意森森。
這位被稱作豪俠的男人突然覺得很諷刺,曾經他以為西陵唐、彌兩族只是行事霸道些,卻與那些養寇自重、將人命視作草芥的望族不同。
可今天他卻突然發現,唐彌兩氏的所作所為,要比他以為最惡劣的望族,還要惡劣千萬倍。
而這樣猶如魔鬼的世家,卻在陵江被稱作萬家生佛,仁義無雙,難道不可笑麼。
「杜沙先生急公好義,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並不意外。」
唐羅的手指輕點在座椅的扶手上,口中淡淡道:「有時候我自己都覺得唐氏該死,但這到底是生我養我的地方,只要還有一線希望,我就不能讓它消失。希望先生能夠理解。」
「況且,偌大的唐氏也並非人人都雙手沾滿鮮血,雖然說這話好像是在狡辯,但世上哪有非黑即白的家族。無論大小,無非就是傷害一些人,然後守護一些人。」
「唐氏只是為了自己。」
杜沙粗暴地打斷了唐羅的話,寒聲道:「毫無情感的掠奪殺戮,舉起屠刀斬向遠比自己弱小的氏族,這樣的暴行,不論事後做出多少善事,都難被粉飾。」
唐羅沉默,其實就跟杜沙說得那樣,他曾無數次想給唐氏找藉口,但萬乘寶船變成鬼哭大艦這一事,他實在沒有辦法找到角度自洽。
因為這不是競爭,更不是仇怨,只是基於貪婪的屠殺,目標還是比唐氏弱小無數倍的氏族。
杜沙直至本質的話讓唐羅根本無法回應,只能沉默以對。
而可以肯定的事,得知萬乘寶船就是鬼哭大艦的杜沙,絕不會再為唐氏出一分力。
屋內再次安靜下來,靜得連呼吸聲都沒有。
昏暗的空間遮住了杜沙的憤怒,也掩飾的唐羅的尷尬。
沉默許久的龍西天驕抬起頭問道:「先生適才說,若是十年前會加入討伐龍西聯盟的大軍,那麼現在呢?」
「恕杜某無法在擔任將星館的第一將星,即日起便離開阿蘭山。」
杜沙心中早有腹案:「還請天驕另請高明吧。」
「還請先生慎重考慮下,這將星館不光是我的,亦是先生的心血。十年的光陰啊,人生能有幾個十年?」
嘆了口氣,唐羅開口勸道:「我知道先生如今對唐氏惡感滿滿,但也請不要遷怒到將星館,雖然我們掛靠在蘭山城武堂共享任務,但將星館是相對唐氏完全獨立的戰鬥部門,所受供養更是全由義氣商行提供,而您也應該知道,義氣商行做得全都是農具生意,資金來歷乾淨清楚,絕對沒有沾染血腥!」
龍西天驕說得正氣凜然,但心意已決的杜沙只是淡淡反駁道:「五年前義氣商行就已經無法承擔將星館的巨大開支,崔大有憑藉天驕給的銘牌在蘭山城帳房任意支取用錢,包括並不限於打熬身體的藥湯藥浴、日常食用的瘦肉零食、修行秘術的各項資源!如此種種,又哪能說和唐氏沒有關係呢?」
「額...」唐羅一愣,然後擺擺手道:「這些都是用我的族供還回來的,並不能算是唐氏支援的。」
「在杜某看來,並無區別。」
「區別大了!」
唐羅正色道:「唐氏的問題,龍西聯盟的問題,都需要一項項去解決,而要解決這些事,光憑意氣用事是行不通的,得從內部著手。」
「當然,或許在先生看來,似唐氏這樣的邪惡世家,自然是死得越快越好,死得越徹底越好。」
「可事實上,即便唐氏沒了,這情況也並不會好轉,因為會有新的氏族出現,而他們的所作所為,並不見得會比唐氏良善。」
「即便真的要破而後立,以龍西聯盟如今的實力,也只會將龍州西部弄個山河破碎,而所謂的討伐者也決計討不了好!」
杜沙沉默,十幾年的豪俠生涯,讓他見識過太多除惡者受到擁戴,最終變成新惡徒的輪迴。
所以他知道唐羅說得很有可能是真的,但他還是沒辦法說服自己,未來的惡龍不曾見,眼前就有極惡的一頭,他並不想同流合污。
「不是同流合污,而是引導改變!」
直接戳破杜沙的心中所想,唐羅淡淡道:「曾經我試過讓唐氏廢除萬乘寶船的鬼哭大艦計劃,可是我失敗了!先生可知道我為何會失敗?」
杜沙搖搖頭。
「因為我的提議毫無利益可言,雖然萬乘寶船的掠奪唐氏已經看不上眼,但對龍西聯盟的核心部族來說,卻是難以抵擋的誘惑。」
唐羅淡淡道:「所以他們折中了一下,拋出於己身無用的東西,換來了忠心耿耿的十六族聯盟核心!唐氏不再隨船,但鬼哭大艦還在且愈演愈烈,就是因為這個。」
杜沙的眼中殺氣騰騰:「鬼哭大艦,龍西聯盟的十六族也有參與!?」
「人是永遠不知道滿足的,但他們全都走進了誤區。」
唐羅淡淡道:「屠戮弱小並不會讓自己變得強盛,除了最初積累的那一百年外,唐氏早就可以放棄寶船,但他們找不到另一條更好的路,所以只能死死抱住這唯一的變強方式。」
「不光唐氏,天下絕大多數氏族都是這樣,將一切都當做戰鬥,合作看做競爭,只要這樣的理念還存在,就絕對不會停止殺戮!」
挺直的背脊坍塌,杜沙突然意識到,或許所謂乾淨的「家族」,根本不存在。
「所以,將星館就是另一種嘗試!平民不是毫無價值的螻蟻,崛起世家的基石就潛藏在這些普通的民眾之中。」
「將星館,才是有可能改變未來西賀格局的驚世之作!」
唐羅朝杜沙認真道:「這裡的每一個學員先生都清楚的知道來歷,而你也看到了他們的潛力,雖然此時名聲不顯、明珠蒙塵。但未來有一天,他們都將變得很不一樣。」
「到了那一天,世家包括唐氏都會看見普通百姓的力量,他們會明白最偉大的就蘊藏在平凡中。到了那一天,世家才有可能發自心底的善待百姓,給予他們一點點尊重。」
杜沙一直以為,將星館就是唐羅從無數難民中搜羅一些天資不凡的,然後再成立一個聽從於自己的打手組織。
但今日他卻驚然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將星館。
難道這支全是由難民、流浪武者中誕生的組織,未來真的可能改變氏族對百姓的態度麼?
「一定會的!」
唐羅認真道:「甚至都不需要刻意的引導,只需要讓將星館的成員自然得發光,等到他們變強之後,自然會有「聰慧」的世家去打探前塵往事,想要挖角。那個時候,他們就會知道,其實資質跟血脈,毫無關聯,最平凡的人家,也能誕出最偉大的天才,再高貴的血脈,也多是資質平平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