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零九章:兇險的玉簡

  當曹道臣與伊祁天龍再回到迎客峰的時候,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

  「那件事,就拜託天龍兄了。」

  臨上龍輦之前,曹道臣向伊祁天龍告別道。

  撇撇嘴,滿臉桀驁的伊祁天龍答道:「放心,既然答應了老子就不會賴帳。」

  微笑頷首,曹道臣帶著曹子期、曹長青上了戰輦,應龍御空而起。

  待戰車開遠後,仙風道骨的姜秦艽朝伊祁天龍嘆道:「曹道臣胸有城府劍戟森森,你答應得太過草率了。」

  「藥醫不死病,毒殺該死人。」

  伊祁天龍淡淡道:「秦艽長老放心,若是曹道臣的目標不該死,那麼天龍給的毒劑,也決不致死。」

  「你心中有數,老夫就放心了。」

  姜秦艽捋捋胸前長須,點頭道。

  ……

  朱天應龍戰輦上

  稀里糊塗跟著大兄來到中州,又渾渾噩噩走了。

  直到現在他們都不明白這是來幹什麼,又是要去何處。

  說是一個小隊,但其實他們就像是拉扯的應龍。

  不,比應龍還不如,起碼應龍知道自己去哪兒,而他們就像曹道臣腰上的兩個掛件。

  心思單純的曹長青自然無所謂,得空就冥想練劍,正處於實力增長期的他有做不完的功課。

  但曹子期就沒那麼有耐心了,當日曹道臣、曹長青兩人的對話點燃了他心中的那團死灰,可接下來的做的事他卻一個也看不清楚。

  滅其根、斷其助、喪其德、離其眾。

  按照他的理解,此時他們布置手段的戰場應該在龍州,應該在邪王宮。

  而不是來中州找一個神憎鬼厭的藥神宗行走。

  如果是要用毒,他們御獸宗蠱宗的手段難道會更差麼?

  所以他不明白,而這種疑惑也隨著應龍戰輦行進的方向越來越重。

  因為這根本不是回御獸宗的路,曹道臣究竟要幹什麼?

  當忍耐到達極限,就是好奇心爆發的時候。

  「你究竟要做什麼?」

  曹子期還是忍不住了,來到輦駕前,朝著永遠都是一副胸有成竹模樣的大兄問道:「若是要設計龍西聯盟,龍洲才是我們的主場。邪王宮是攻伐龍西聯盟的主力,我們配合他們不就好了麼?」

  「你覺得邪王宮有辦法擊潰龍西聯盟?」

  曹道臣拍拍身邊的空位,笑問道。

  「虎死架不倒,宗派的底蘊自然不是世家可比!」

  走到曹道臣身旁坐下的曹子期道:「況且這次段龍城死了,邪王宮主宗定然傾巢而出,龍西聯盟難道還能撐住?」

  「上次既然撐住了,為何如今更強大,反而撐不住了呢。」

  曹虎臣笑笑道:「死了個段龍城,只能激起邪王宮本脈的同仇敵愾,卻會給邪王宮各個分支看到希望。曾經紅眼邪龍一枝獨秀,現在卻是人人都有機會坐上那張少宮主的寶座,他們為什麼要去和龍西聯盟拼命呢?僅憑段氏一支,怕是沒有致死龍西聯盟的能力。」

  曹子期沉吟道:「若是段家將少宮主的位置讓出來呢,哪一支能為段龍城報仇,哪一支就能成為新的少宮主,這樣不就能將全宗擰成一股繩麼?」

  「主意不錯,可惜...」

  曹道臣笑著搖搖頭,不再說話。

  「話說一半算什麼,既然這樣可行,為什麼又說邪王宮不能同仇敵愾?」

  曹子期不解,憤然回問道。

  「因為你從來沒有得到過,所以失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曹道臣淡淡道:「讓出少宮主之位,自然能夠將邪王宮上下擰成一股繩,可代價就是段家將失去邪王宮主脈的地位,這樣的決策,是不可能通過的。報仇是需要付出代價,但段龍城的死,還不至於讓段氏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說完邪王宮必敗,曹道臣總結道:「而為了要維持主脈的威儀,段氏亦不可能盡全力,所以這次攻伐龍西聯盟的結果,或許會比上次更不堪。」

  「更不堪?」

  曹子期揚眉道:「上次是議和,難道這次會敗?」

  「你好像很奇怪?」

  曹道臣笑著從衣袖中取出一枚玉簡,交到曹子期手中。

  接過玉簡的曹子期閉上眼將神魂沉入提取信息,片刻之後再睜眼,已是滿臉陰沉。

  御獸宗有遍布天下的生意,就有遍布天下的眼線。

  督天王巡的大都督為什麼要選曹瑾瑜,就是因為御獸宗有著現成遍布天下的風媒基站。

  西賀的風吹草動,都必不過御獸宗的眼線,其中自然包括邪王宮如今的動向。

  「蕭錦林竟然有這樣的本領?」

  「不是蕭錦林的本事大,而是邪王宮自己埋下的禍根。」

  曹道臣淡淡道:「以宗派之身入世,奴役世家、百姓,那些憤怒和屈辱,並不會因為千百年的時間而淡去,反而會在父傳子傳的形式下,烙進骨血里。」

  「有時候,焚盡蒼山的大火,最初時只是一點點火星。蕭錦林就是這顆火星,邪王城疆域的世家百姓,從盜火宗師身上,看到了力量和勇氣,還有希望!」

  「愚蠢。」

  曹子期皺眉道:「蕭錦林只是在利用這些心懷怨恨的世家和百姓,拖延邪王宮的布戰節奏。就算最後邪王宮真的拿龍西聯盟沒有辦法,這些暴亂的世家和百姓也會受到清算!」

  「民不畏死,如何以死懼之。被壓抑千年的憤怒和屈辱,對黑暗將來的絕望,他們本就沒有什麼可失去的,這縱情狂歡的暴亂能讓他們感覺自己還活著,這就足夠了。」

  曹道臣笑笑:「至於利用,世間萬物,小道草芥鱗蟲,大到四象天地,都在利用可利用的一切壯大自己。蕭錦林在利用他們,他們又何嘗不在利用蕭錦林呢。」

  聽了曹道臣的話,曹子期久久回不過神來,良久,才吶吶道:「你不是一直看不起權謀御術,合縱連橫嗎,怎麼...」

  「拿起過才能談放下。」

  曹道臣淡淡道:「西賀終歸是以武為尊的世界。」

  「原來你...」

  苦笑著搖搖頭,曹子期自嘲道:「所以,這次帶我出來,你就是想告訴我,不是權謀御術沒用,而是我的權謀御術無用對麼?」

  「不錯,你終於明白了。」

  曹道臣笑著點點頭。

  「你還是這般令人生厭!」

  痛苦得閉上眼,曹子期強忍欺辱與臉上的燥熱道:「那請偉大的御獸宗道子說說吧,如今龍西聯盟形式這樣好,你是打算用什麼樣的權謀御術,讓他們分崩離析?」

  「滅其根、斷其助、喪其德、離其眾。」

  與先前一無二致的說辭,但曹道臣這次開始解釋:「要設計對手之前,必須先要了解對手。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強橫,唐氏崛起的每一步,都會留下自己的痕跡,而這些留在歲月中的信息,有的會成為強壯的給養,有的則會成為致命的要害。」

  「就算以宗派的眼光來看,唐氏這一代也太過得天獨厚了,前有唐百川、唐思源,後有唐森、唐斌,年輕一代的唐羅更是蓋壓一代的天驕。加上盜火宗師蕭錦林護道,這樣的陣容幾乎可以確定不出百年,他們便能成為龍西最強大的世家。」

  「而這樣的未來,川元劉氏不喜歡,飲恨朝昌的大臨商盟不喜歡,就連很多聖地天宗也不太喜歡。」

  「以蕭錦林、唐羅、唐森為首的高手是名為龍西聯盟這根巨樹的支柱,那麼聯盟的核心成員便是這顆巨木的根,那群因為仁義而聚集在陵江七城的世家百姓,就是巨木的枝葉、果實。如今這顆巨木枝葉繁茂,樹幹粗壯挺拔,沒有足夠多的利益衝突,誰都不會想去碰。」

  「所以,我們首先要做的,就是讓這顆巨木的根莖腐爛。」

  曹道臣道:「若是你能放下心中恨意,將死死盯著唐羅的眼光放大一些,就能看到,這看似沐浴著光明的巨木,其實根底里千瘡百孔,不堪一擊。」

  曹子期一愣,不解道:「什麼意思?」

  「即便是武力和財富這樣中性的東西,人們也更願意它掌握在更有仁義的勢力手上。」

  曹道臣淡淡道:「所以不論世事如何演變,天道如何滄桑,仁義永遠不會褪色。任何世家在奠定基礎之後,都要將腥臭的過去連同累累屍骨用仁義的沙土掩埋起來。」

  「唐、氏、的、過、去?」

  曹子期眉頭緊鎖,艱難道:「不管它的過去如何,就憑他在洪災中的作為,重建陵江七城的秩序,想從這方面入手,好像沒有機會吧。」

  「數年之前,督天王巡接了元洲徐氏的委託,調查西陵唐氏的根腳。」

  曹道臣淡淡道:「這只是尋常的搜索,但卻耗時極長,而在這份資料在完成後,元洲方面竟要求密封入庫,甚至連懸空城的存檔都被銷毀了。」

  「既然都銷毀了,還說它幹什麼?」

  「地涉龍州,大都督自然要調用御獸宗的眼線,而所有經手過的檔案,不光會有督天王巡的那份,也會有御獸宗的一份。」

  曹道臣又從衣袖中取出一枚玉簡,遞給曹子期道:「有時候,信息,就代表機會,而機會,就是以弱除強的力量!」

  接過玉簡的曹子期先起還沒在意,等神念看完裡頭的消息退出來後,卻已是滿頭大汗。

  他曾覺得自己在權謀御術上極有天分,甚至覺得天宗聖地的道子行走不過是些莽夫。

  世家豪族更是只看眼前蠅頭小利的蠅營狗苟,但看完玉簡中關於唐氏的崛起後,他卻沒由來的被驚出一身冷汗。

  「好兇殘的手段,好狠辣的心腸!」

  曹子期顫聲道:「當時唐氏不過偏暗龍西一隅的小族,他們怎麼敢這樣做?不怕遭天譴麼!」

  「相比於徹頭徹尾的惡棍,人們其實更憎恨明明是件惡事,卻取得了仁義名聲的偽君子。」

  曹道臣微笑指了指曹子期緊緊握著的玉簡道:「以御獸宗遍布西賀的驛站加上玉簡中的內容,能不能斷了龍西聯盟的根?」

  抓著玉簡的曹子期用力點點頭,咬牙切齒道:「能讓他們,粉身碎骨!」

  「還差一點兒。」

  曹道臣擺擺手道:「即便加上這些,以那位盟主的手段,或許還是能有辦法應對的,壯士斷腕,棄卒保帥,轉移視線,要平息民怨從來沒有那樣困難。因為活著的人還是得好好活下去不是麼。」

  「這樣還弄不死他們?」

  曹子期不敢置信道:「這則消息放出去,龍西聯盟不得舉世皆敵麼?」

  「舉世皆敵?或許你還沒有意識到,如今能被龍西聯盟當做敵人的勢力,其實已經不多了,特別是在龍洲這地界上。」

  曹道臣淡淡道:「武聖山已經宣布封山,便不會再管塵俗之事,剩下的不論是被鬼哭大艦滅族的遺孤獨苗,還是水患中的無助世家,即便匯聚一起,也就讓唐氏亂上一陣,或許元氣大傷,但決不至死,唐森這一脈是一定能被保下來的,不然你以為徐長風乾嘛要用一生一次的神劍敕令,把他們一家送入徐氏的祠堂!」

  「那該怎麼做?」

  曹子期急聲問道,曾經自詡的些許智計在與曹道臣交談後已經徹底一文不值。

  完全進入曹道臣的節奏後他已經放棄了獨立思考,僅僅只是「斷其根」便準備得如此充分。

  那後頭的另外三步,又有什麼好懷疑的呢。

  「先別著急,我們到地方了!」

  應龍戰輦停駐在某座全由紅、橙、藍三色晶體構成的神山上空,遙望著山巔那座在祥雲中若隱若現的莊嚴神殿。

  曹道臣從輦駕上站起,朝著遠遠的山門朗聲道:「御獸宗曹道臣,拜山驚鴻殿!」

  ……

  蘭山城,雲羅苑

  雲秀滿臉擔憂地仰頭望著天上,片刻不敢分神。

  自從點蒼山之役後,唐羅便同瘋了一樣開始趕靈質化肉身的進度。

  以虛空能量鍛體的過程要比天地元氣鑄體殘酷千百倍,即便是唐羅也不知道多少次被生生折磨的失去意識。

  人體是有趨吉避凶的本能的,越是修為高深的體修越是如此。

  當本能都在排斥靈化肉身之後,便意味著進度的停滯。

  而唐羅作為武道大師,想出了不是辦法的辦法,他讓雲秀幫忙,以魅惑之瞳封印關於靈質化肉身痛苦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