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零七章:失敗者

  龍州極西、龍谷鱗宗

  曾經龍族的棲息之地現在已經成了御獸宗飼育龍獸的本部。

  西賀六成的龍獸,都是從這一方龍谷中培育的,也是鱗宗主脈所在。

  雖然御獸宗的主要力量分部在中州,但頂級高手全是誕生於龍谷。

  不管是曾經的老御主、老獸王,還是近些年蓋壓聖地的新獸王與大都督,全都是在鱗宗修行獲得的成就。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御獸宗就傳出龍穀神秘,對於修行者大有裨益的傳聞。

  特別是本代御獸宗行走被曹道臣拿下後,這個神秘傳說又一次甚囂塵上。

  不論那一支的弟子都會在蛻凡境巔峰的時候申請來龍谷遊學。

  作為龍谷的主人,鱗宗自然不會排斥宗門內部的交流,所以就在龍谷中設立了六大分宗的行館。

  羽宗即是禽宗,以神鳥鳳凰為首,下至凡鳥燕雀皆為羽族之屬,羽總的行館建在高達萬丈的龍木之上。

  介即甲殼,如龜、蠍、蝦、貝、蟹皆歸其屬,以靈龜為首,上至龍獸霸下、負岳、贔屓,下至王蠍、沙貝、鰲龜。因介族大多水屬,行宮便被立於西海之濱,龍谷之界。

  毛類則是獸屬中最龐大的族群,但凡有皮毛覆蓋的走獸皆屬毛類,以麒麟為首,似狻猊狴犴、虎豹豺狼,犀鹿牛獁等等結為毛類之屬。

  即便是龍谷,也裝不下毛類御獸使的獸群,所以龍谷也不特定為毛宗建立行宮,而是將大片的森林、平原當做自由棲息地。

  屍宗便是主修煉屍之法的分支,行功建於龍墓之側,陰氣最重之地,只是如今煉屍法式微,連帶屍宗亦是不太強盛,新鮮血液逐年減少,雖然有御獸宗高人創出獸屍煉法,但依舊沒有挽回屍宗頹靡的事態。

  蠱宗便是蠱毒之宗,擅使五毒蟲蠱祭練靈蟲,每一個蠱宗弟子都有本命蠱,效用各有不同,以至於某些蠱蟲天性敵對,所以蠱宗行館是被特意分散,便是為了防止意外。

  最後便是裸宗,凡無羽毛鱗甲覆身的動物都為倮蟲。

  似蛙、螾(蚯蚓)皆為裸蟲,而人則倮蟲之最靈者。

  所以御獸宗裸宗,說得便是人宗,不假靈獸之力,只修己身的宗派。

  相較於其他宗派的弟子專心致志,裸宗的弟子都是極情於道的武痴。

  體修、器修、靈技、符印、魂法、咒術應有盡有,在御獸宗無窮底蘊海量秘術的支持下。

  裸宗雖然只是後來出現的一支,卻也乘著武道大昌千年的颶風扶搖直上,除了毛、鱗、羽三宗,便已裸宗為首。

  而不少御獸宗的前輩曾言,再過一千年,裸宗或許會成為御獸宗最強大的那支。

  但目前看,裸宗離御獸宗最強的三支,還是有著不小的距離。

  可基於對未來的尊重,龍谷為裸宗準備的行館是最豪華的,就建在龍穴洞天之內。

  毗鄰鱗宗本脈的地方,借著這樣的地利,鱗宗弟子與裸宗弟子多有交集,特別是這一代。

  裸宗的真傳曹長青乃是御獸宗行走曹道臣的親弟,這就讓裸宗的弟子在龍谷中過得更加舒適了。

  因為長青師兄好像什麼都擺得平,不論是修煉資源方面還是高人指點方面。

  往往只要跟長青師兄一提,就有鱗宗的真傳大師兄前來解惑。

  每一個裸宗弟子都覺得龍谷之行受益匪淺,同樣曹長青在裸宗的地位也水漲船高。

  本代十幾位裸宗真傳弟子,他的排名只在中游,但現在龍谷之中,裸宗弟子卻以他為尊,哪怕這兒還有位排名第二的裸宗真傳弟子。

  曹長青也特別享受這種被眾星捧月的感覺,畢竟他們這一代,所有同輩人都是在曹道臣的陰影下成長起來的。

  加入裸宗固然有鍾情劍道的成分,但也不乏想要逃離長兄的身側。

  畢竟身旁有一個永遠都在努力且不知疲憊的榜樣,是很累心的。

  明明已經很努力了,但站在那位的身旁,就跟個廢物一樣。

  這種拼盡全力卻不值一提的挫敗,根本不是常人能夠承受的。

  但到了裸宗就完全不一樣,明明是一樣的努力程度,在裸宗他就成了榜樣。

  師弟師妹們都愛戴他,這讓曹長青非常有幹勁。

  畢竟努力的成果是要被人發現的,不能只是被人輕描淡寫的比較後踩在腳底啊!

  被裸宗師弟妹們前後簇擁著的曹長青無比得意,覺得自己轉投裸宗,真是再英明不過的決定。

  於往常一樣帶著師弟妹們在修煉場中完成日常的修煉後,曹長青剛要離開,卻發現隱在角落陰影中一個落寞的身影。

  眉頭微微皺起,曹長青朝著修煉場的眾師兄弟宣布道:「今日的修行便到這裡,旻師兄布置的功課記得用心完成,三日後要驗收的,不要偷懶懈怠。解散。」

  對於大多都是蛻凡境巔峰的弟子來說,能早點提前結束功課自然是好事,所以在聽完曹長青的話後,高興地拜別。

  修煉場中很快變得空無一人,這時躲在陰影中的人才走出來。

  來人有著一張與曹長青七分相似的臉,氣質上卻像個流浪漢。

  凌亂的長髮不知多久沒打理,糾纏粘合一起,唏噓的鬍渣上還有些食物的碎屑。

  那雙眼睛裡自暴自棄的頹廢,讓曹長青幾乎不敢相認,這還是自己那個不論什麼時候都牛氣沖天的二哥麼?

  「啪!」

  鬼王金牌被邋遢的男人擲出,但也不知道是用力太小還是怎麼的,飛到一半就跌落在地。

  御獸宗的最強神器就跟塊大餅一樣拍在地上,然後彈了彈再不動換。

  或許是曹子期歸還金盤的方式激怒了曹長青,他一步跨出十數丈,來到邋遢的男人身前,強忍著不知多久沒有清洗的惡臭,一把抓起曹子期的衣領。

  「你不是跟我說,真正有本事的人,不用多高的修為也能在西賀捲起萬丈波瀾麼?」

  「你不是跟我說,在鱗宗只是被大兄遮擋了輝光,曹子期一生不弱於人麼!?」

  「看看你現在的模樣!」

  被氣得渾身發抖的曹長青紅著眼,朝著自己的兄長咆哮道,那手背上暴起的青筋,預示著這位裸宗真傳有多麼的不平靜。

  被揪著衣領的曹子期也不反駁,只是用平靜如鹹魚的手拍拍曹長青激動的手背,淡淡道:「鬆開。」

  「我不松!除非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麼,為什麼這趟回來你會變成這個模樣!?」

  曹長青紅著眼,反而更加用力的攥緊,集聚的大力幾乎要把曹子期從地上提起來。

  他不敢相信,自己那個大氣風雅,喜歡瀟灑派頭的二哥會變成這樣邋遢不堪的模樣。

  心中熊熊的殺意燃起,他只想知道究竟是誰把自己的二哥變成這樣的。

  「趕緊鬆開吧。」

  幾乎要被提起的曹子期就像一灘爛泥,也不反抗,而是面帶戲謔道:「為兄只是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個天下,終究是獨屬於幾個妖孽的舞台,不論這些個妖孽本身再愚蠢,再粗魯。只要他們還在,什麼智計權柄,合縱連橫,全都沒有用。」

  伸手拍了拍曹長青滿帶殺意的臉,曹子期指了指天頂道:「星辰永恆,但為什麼白天見不著,因為赤烏,太亮了!」

  「什麼赤烏,什麼星辰!?」

  曹長青臉一抖,蠻橫道:「不論是誰,都沒有資格在我們兄弟面前被稱作赤烏!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了,裸宗求來了元洲徐氏十數個劍派的迷傳,我現在已經習成了幾十種劍意,還有俗套融合神劍,不論是誰敢欺辱兄長,我都要他付出成百上千倍的代價!」

  鍾愛劍道的御獸宗本脈嫡系,自然應該要修行世間最頂級的劍道。

  而天下劍修出元洲,加上徐氏又有來者都是客的大氣,所以裸宗只是做了點兒簡單的交換,就從元洲得到了十數種頂級的劍道充盈經閣。

  在得到傳承之後,對劍道本就有驚人天賦曹長青一日一個變化,短短几年就有了堪比凶境巔峰的戰力。

  所有裸宗的師弟妹都覺得鬼王金盤是被曹子期借走的,只有曹長青自己清楚,以他現在的實力,根本不需要鬼王羅盤。

  同樣也是出於對實力的自信,在聽出曹子期被人打擊之後,他第一個想法就是要為兄長報仇。

  而曹子期聽到後,只是苦笑著搖了搖頭:「別說氣話了,我可不想把你也給搭進去。」

  「都還沒有打過,兄長就覺得我不行?」

  曹長青氣得渾身發抖,不忿道。

  「你很行。」

  曹子期拍了拍曹長青的肩膀安撫道:「你是真正的劍道天才,若是生在徐氏,或許能與徐老贏爭奪行走之位。」

  說到此處曹子期嘆息一聲,搖搖頭道:「可偏偏與那妖孽同代,可嘆,可悲。」

  「兄長竟是被同輩之人打擊到的?」

  曹長青聽後大喜:「究竟是何人,小弟定能為兄長討回公道!」

  「告訴你可以,但答應我一件事。」

  曹子期認真道:「以後絕對不要和這位起衝突,若是遇見了,便躲開,躲得越遠越好!」

  「二兄,你怎生變得這般窩囊,那人究竟對你做了什麼!?」

  曹長青心頭窩火,十分不解。

  曹子期沒有說話,只是用平靜如死寂的眼神望著曹長青,空洞得令人害怕。

  對視良久,知道自己擰不過兄長的曹長青放開揪著對方衣領的雙手,後退一步攤手道:「好好好,長青答應二兄,決不去找他麻煩,這總行了吧!」

  深深看了曹長青一眼,曹子期搖了搖頭,身形一晃消失在了原地。

  「誒誒誒,二兄你還沒說呢!」

  曹長青想要追出去,但想想鬼王金盤還落在身後,只能作罷。

  歸還鬼王金盤後的曹子期遊走在鱗宗的陰影縫隙中,就好像他現在的心情。

  這兒的每一位他都認識,但他一位都不想碰見,因為他已經不再是瀟灑的子期公子,更不是那個被鱗宗弟子前後簇擁的領頭人。

  他只是個失敗者,一個在點蒼山之役中,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而失敗者,是沒有資格走在陽光之下的,他只配在陰影中苟延殘喘,消失在眾人的記憶中,然後腐爛。

  如行屍走肉般來到那個熟悉又害怕的洞府,曹子期嘴角扯了扯,自嘲地一笑。

  當時為了借走緋紅神甲,他不知在曹道臣面前胡吹了多少大氣,還立下個十年之約。

  現在才不到三年,自己就灰溜溜的回來了,呵,真是個廢物。

  悄悄褪下神甲,曹子期輕輕將其擺放在洞口,轉身欲走。

  「三年不見,連禮數都忘了嗎!」

  一個熟悉,卻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響起,曹子期痛苦的閉上眼,扭身拱手見禮道:「鱗宗曹子期,見過道臣師兄!」

  洞府大門敞開,身材健碩的曹道臣走出洞外,低頭看看神甲,淡淡道:「十年之約才到第三年,這就要放棄了嗎?」

  曹子期站起身,睜開眼,頹然道:「您是對的,西賀武道為尊,武道便是超越權謀的力量,你贏了。」

  「看來你遇見了某個超越權謀的存在。」

  曹道臣輕嘆道:「但這並不代表權謀無用,也不該成為你放棄的藉口。」

  「呵...」

  曹子期慘笑一聲:「不放棄又能如何,我的聲譽,三年的積累,全都毀在點蒼山了,我已經,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了!」

  「哪有不敗的強者,只有永不服輸的強者之心。」

  曹道臣淡淡道:「你本就只有這樣程度的話,確實應該認輸,今後就藏在鱗宗的羽翼下,被御獸宗庇護吧。」

  良久的沉默,這半個月,曹子期覺得自己已經適應了爛泥的定位,但當眼前之人輕蔑地說出「這樣程度」四個字後,他再次被激怒了:

  「是,我就是這樣程度的男人,我就不該出山,我就該躲在偉大的御獸宗行走,鱗宗道子曹道臣的身後!是不是還該掛塊牌子在胸口,寫上曹道臣的親弟,才能達到您覺得合理的程度!?」

  「還會憤怒,便有不甘。」

  曹道臣笑笑道:「既然不甘,為什麼要認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