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老爺子的狀態極不對勁,但卻不像是全然非人,精神鋼印留下的影響似乎產生了某種異變。
王峻心底盤算,緩慢前行,指尖發出微弱的光暈。
慧劍斬心術式全面運轉,生命靈韻川流不息,宛如大江大河,他的額頭散發光輝,身體流轉粼粼波光,整個人介於常人體態與太初靈水之間。
肉眼可見,周圍的空氣更加濕潤,所有的水珠都在凝聚,似緩實快地聚向王峻指尖。
「翩翩好少年,俊朗似驕陽,真是容易讓人憶起過往的美好啊。」
孫鹿棠挑動眉梢,嘴角掛著邪笑,右手平舉,食指向回連續勾動。
「來,你走上前來,老夫就站著不動,不閃,也不還手。」
「不要去!」孫不悟縮地成寸,站到王峻身後,拉住王峻的臂膀,「那根本不是我的爺爺,而是沒有感情的……」
面色無比艱難,口齒略有不清,孫不悟終究還是說出了那兩個字:「怪物。」
「無妨。」王峻回首輕笑,拍了兩下孫不悟的手背。
孫不悟面色凝重,金紅交織的雙眸暗淡許多,瞳孔里溢出的負面情緒就像幽邃的寒潭,深不見底。
「他連我都想殺,怎會真的站著不動,讓你出10000招?」
王峻道:「風險當然是有,但我必須去試試。」
「不妥。」葉真搖頭,「呂奉與孫老爺子不可同日而語,尤其是孫老爺子現在已經打破樊籠,晉升為神明之境。」
「其實不必冒險,我們可以從長計議。」
蘇沁珏黛眉深鎖,指了指血生禁地的邊緣地帶。
「根據我的觀察,老爺子無法走出禁地,甚至不能主動攻擊外界之人,最多用氣勢影響我等心智。」
「阿峻,還是不要過去為妙,」海明升眼神凝重,盯著遠處的孫鹿棠,「老孫的氣場不對勁,太邪性了。」
除此之外,李懸塵、封囂……還有黑鋒巷的許多人都在阻攔王峻。
柳忘川率領鐵血團,從不遠處望著王峻的側臉。
還真是人緣夠好啊,明明只是一個從紅傘公司逃脫出來的研究員,居然在短短數個月的時間內,與整個黑鋒巷打成了一片。
目光略微移動,定格在外圈,他看見了那些還沒有達到LV3的超凡者。
其中有葉蘇、蘇小九、於強、陳與、司娜……以及很多名字並不被知曉的人,他們都以善意看待王峻。
相比之下,鐵血團以及柳忘川自己,反而顯得更向外人。
藍圖、朱圓率領巡夜者,主要負責斬殺劣等妖魔。
他們代表著赤旗的中堅力量,與財閥麾下的兵卒爭奪功勳值,比拼收割速度。
一茬又一茬的劣等妖魔死去,它們就像沒有了力量來源的支撐,幾乎不太反抗。
趙家、林家、蘇家等六大財閥越發得心應手。
然而,趙修鶴等掌權者相繼邁出腳步,靠近過來。
孫鹿棠暫時無法離開血生禁地,那就不會對他們造成威脅,在保證生命安全的前提下,必須弄明白孫鹿棠現在的狀態。
正好,有個毛頭小子頂了上去,豈不是得好好看看。
王峻距離血生禁地邊緣不足30米,身前擋許多人,最終,人牆緩緩散開,他從中走了出來。
「咦,你的朋友們居然不攔著你?」孫鹿棠笑了笑。
王峻默不作聲,指尖光芒更亮,一步一步堅定走向孫鹿棠。
他的身後,「」
關無眼收了狹刀,抗刀在肩,心頭疑惑:「王峻小友的術式頗為不凡,但那一位曾經可稱無敵,現在更進一步,傷勢盡去,又突破到了那種境界,他怎麼敢去直面?」
陳自在目光灼灼,盯著孫鹿棠猶如鬼斧神工雕刻出來的肌肉。
如此肉體,美妙,強健,其中蘊藏的生命靈韻就像廣闊海洋,無邊無際,無法窺探。
原來,半神之上還可再進一步!
神明之境,端的是值得期待。
然而,孫鹿棠目中無餘子,根本,不關注眾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就那麼盯著王峻。
此刻,王峻距離他已經不足10米。
步伐穩定如尺子衡量,王峻堅定前行。
五米,四米,三米……
黑鋒巷的眾人之所以會放王峻前行,只因為王峻說了一句話:
「孫老爺子的狀態和呂奉有所不同,此刻他應該剛剛被精神鋼印影響,內心深處潛藏的意識未必就徹底沉寂,現在是唯一的機會。」
唯一的機會,意味著錯過此等時機,孫老爺子將會徹底倒向永生議會。
那時,他必然會不惜一切代價擴散血生禁地,讓血肉穢土遍布整個星球。
唯有如此,才能徹底改變整個天地的大環境,他也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不至於被局限於一個狹小的地域。
一旦到了那一天,人類的末日必將來臨。
星的光輝將無法存續,那時便是失去了光的另一個時代。
若在那時還能存在智慧生物,或許他們的曆法要改名為血肉歷、血生歷、血骨歷……
無論是什麼都不重要了!
只要那樣的未來降臨,現在的所有人就都背負了巨大的罪孽,而且生生世世無法償還。
孫鹿棠昂首恣意,看著王峻站定在7步外,不多一步也不少一寸。
「確實是個有膽子的,來吧,老夫還不至於對小輩食言。」
話語落地,孫鹿棠閉上了眼睛,渾身肌肉放鬆,仿佛將要進入一段沉睡。
他自信無比,認定王峻使出渾身解數也無法破防。
10000招,多少要點時間,正好越位打個盹。
王峻道:「孫老爺子,我這第一招攻你眉心。」
「嗯?」孫鹿棠嘴角邪笑不散,唇齒上下開合,卻不再發出半個音節,仿佛已經進入夢鄉,只不過是在夢中碎嘴。
他的態度滿是輕蔑,畢竟,兩者之間跨了三個大境界。
孫鹿棠本人成名多年,同境界之中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無敵。
他的一生見過無數天驕和豪雄,然而,沒有幾人值得記住。
就算真有後來人能讓他側目,那也不過是前輩對於後輩的欣賞。
王峻確實是一個很有前途的年輕人,提升實力的速度尤為迅猛,但,那又如何?
我以半神之境無敵於世間,今日既然已達神明之境……孫鹿棠念頭閃動,卻突然看見了自己的意識海上穿來一柄飛劍。
劍光煌煌如大日,卻在瞬息之間熄滅。
沉寂一瞬,孫鹿棠的意識海開始翻湧,細小的念頭從海底深處湧出。
他看見年幼的自己在山中練拳,扎著馬步,一拳一定,數年如一日,無論風雨或者烈陽,從未有過一刻懈怠。
他又看見少年的自己路遇不平事,總要奮起一腔血勇,保護良善與弱小,懲戒施惡者。
他還看見青年的自己撞破了一樁驚天大秘,耗費一年半載,行走在陰影密處,周旋各方,最終殺了很多很多人渣。
有任職要位的財閥子弟,嗜好美色,不論男女,只要足夠俊美,就一定要弄到胯下承歡。
有放高利貸的黑幫首領,酷愛食肉,最終把嘴伸到了不該對準的地方。
有心甘情願淪為爪牙,幫助權貴作惡的超凡強者,為了謀財害命更好的物質生活,為了在進化的道路上更進一步,弒殺兄弟,出賣朋友。
壯年、中年、老年……
見過太多人,遇過很多事,年少時的氣性逐漸收斂,他看見自己身上多了許多沉穩。
「哼哈!!!!!!」
孫鹿棠猛然喝吼,雙目睜大,眼珠子瞪得滾圓。
只見,王峻居然來到身前三步。
右手的食指與中指併攏,指尖聚集一束明光,正正籠罩自己的眉心。
孫鹿棠滿眼不可思議,「你用的什麼妖術?!」
此刻,孫老爺子雙眼紅光閃爍,就像被怪獸暴打一輪的奧特曼的胸口紅燈。
只不過是兩盞,他嘴角不斷抽搐,「你對我做了什麼?」
王峻含笑說道:「這才是第一招。」
邪笑全部收斂,孫鹿棠雙手捂著頭,「就憑你絕對無法影響我的心智!」
「確實不是我,影響你的是你自己,真正的你,真正的孫鹿棠。」王峻頷首。
王峻曾經預估過自己的能為,想要依靠慧劍斬心之術,斬除超凡強者的精神鋼印,最高上限就是半神,而且是陳自在這個級別的半神。
再往上一點,雖然慧劍斬心可以生效,但效果一定有所減弱。
最為關鍵的是,王峻站在那等強者面前,幾乎沒有反手的餘地,用出慧劍斬心的可能性為零。
然而,孫鹿棠執拗的內心居然硬生生扭曲了精神鋼印帶來的部分影響。
他從露面之初,就展現了桀驁到極致的戰意,那是一種很想碾壓更強者的狂傲,也是絕不害怕後來者挑戰的底氣。
孫鹿棠早早就布下此局,期待一個破局之人——王峻。
呂奉的精神鋼印會被王峻消滅,那麼,他相信王峻同樣能夠消滅他的精神鋼印。
只不過,這些都有前提!
還未被種下精神鋼印時,孫鹿棠就已經想到,必須給王峻留下這道破局的破綻。
頭疼欲裂,仿佛有一根鋼筋插入大腦,瘋狂攪動。
孫鹿棠隱隱約約聽見心底泛起一個回聲:
「我是孫鹿棠,我是孫鹿棠,我是孫鹿棠……」
「滾滾滾!」孫鹿棠猛烈甩頭,雙眼紅芒閃耀,「老夫才是真正的孫鹿棠。」
星河之上,扁舟緩緩行駛。
許俊霖望向風巽,「剛才你滿臉的自信呢?」
面紗覆蓋下半張臉,唯有雙眼流轉疾風,風巽吐出一口濁氣,「這也是你的布局?」
當然不是……許俊霖輕輕咳嗽一聲,「怎麼樣?」
澤兌的臉上換成了眼睛,一百零八顆眼珠子,或大或小,仔細凝視著許俊霖。
數秒後,他說道:「你的計劃竟然如此周祥,就連這一步都能算到?」
許俊霖聳動肩膀,「隨便你們猜,告訴你們算我輸。」
「哼,不要得意,」風巽眯了眯眼,「勝負還未可知。」
這時,她心底閃過一道疑惑,名為王峻的年輕人,似乎……
透過星河流淌的畫面,她總覺得王峻的氣息與面孔有那麼一絲絲熟悉。
深深回想了幾秒,風巽眼瞳中的風都驚到四散無蹤。
她總算認出了王峻,正是無聊時布置的一顆閒棋。
類似的閒棋就像是賭徒手中的籌碼,萬萬千千灑落開來,卻不曾讓別人知道到底有多少。
因為,風巽撒網很廣,自己都不太記得清楚。
萬萬沒有想到,今天卻被自己布置的棋子反噬,當年那個坐在公園裡哭哭啼啼的小鬼,居然……
念及於此,心頭湧上一抹明悟,風巽皺眉道:「地俊公子,我不相信是你的刻意謀算。」
許俊霖不說話,呵呵一聲輕笑。
澤兌道:「你不是那幾位大人,沒有這等能力。」
許俊霖嘖了一聲,「後來人自然有後來人的閃光點,你你們覺得是我,我會笑,你們覺得不是我,我更會笑,笑得肆意而開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朗朗大笑蕩漾如波,一葉扁舟破開星海,許俊霖又一次掌握了主動權。
澤兌的面孔收斂了起來,化作一面鏡澤。
此刻,他很不爽,很不愉快,許俊霖說的沒有錯,如果不是刻意布置,那就意味著變數。
風巽嘴角抽搐,心裏面越發想不通透:
「沒可能的,我不應該看走眼的,那小鬼就是個普通的傢伙……」
她以賭徒身份自傲,識人尤其地准,見過年少的王峻一面,當場就認定沒啥太大價值。
只不過是出於無聊,隨手布置了一顆閒棋。
王峻在她的棋盤上,根本就沒有分量,以至於剛才都差點沒有想起來。
風巽抬起手來,搓揉額角,眼光不准比戰力跌落更讓她難受。
澤兌嗯了一聲,提醒風巽,風巽卻像是沒有聽到。
此刻,她眼白無風,瞳孔沒光,低垂腦袋連連嘀咕:「沒道理啊……」
另外一邊,孫鹿棠齜牙咧嘴,沖王峻吼道:「我要殺了你。」
「那倒是無所謂,不過10000招之約還沒結束,勞煩等著。」王峻聳肩,「我這還是第1招而已。」
周遭眾人完全無語,王峻始終保持一個抬手的姿勢,指尖揮發的光芒不斷灌輸,影響孫鹿棠的神智。
似乎,好像,應該……只是出了一招,但這一招,未免太過賴皮了。
照這麼下去,只要他的生命靈韻不枯竭,精神依舊保持旺盛,第1招就會一直持續下去。
「老夫不答應了,老夫反悔了,你又能怎地?」孫鹿棠吼道。
王峻邁步向前,竟然就那麼走到禁地邊緣。
此時,他與孫鹿棠只有不到10厘米,驚得旁人下巴都合不攏。
指尖光芒洶湧澎湃,王峻說道:「還請孫老爺子歸位。」
孫鹿棠眼底的紅色逐漸退散,突然,左半邊臉猙獰如鬼,吼道:「滾,滾開,給老夫滾開!」
這時,王峻繼續加大輸出功率,慧劍斬心術式全面供給。
孫鹿棠的腦海里衝來一張張刻骨銘心的走馬燈畫面——兒子兒媳雙雙死去,屍骨無存,他姍姍來遲,力戰變種人半神,將之生撕,然後抱著年幼的孫兒在黃昏中行走,走到天黑又走到天亮,三天三夜猶不停步。
強大的記憶洪流衝擊而去,孫鹿棠的動作、表情、聲音全都凝固。
半晌後,他睜開眼睛,說道:「我果然等到了。」
王峻面露驚喜,「孫老爺子?」
此刻,孫鹿棠微微扯動嘴角,顯露笑意——和煦溫暖,卻又充盈著無比的自信與強大。
王峻笑道:「白嫖升級的感覺還不錯吧?」
孫鹿棠搖頭道:「這玩意不行,平白污了我的武道,還不如丟掉。」
孫老爺子這是要自斬境界!!!
王峻啊了一聲,驚訝道:「神明之境的根基就這般浪費了?」
「倒也不必,」孫鹿棠望向天空,仿佛透過層層虛空,看到了在星河上方行駛的扁舟,「那裡有個好去處,正好夠我用這污濁的根基前去發泄一番。」
王峻疑惑,但卻沒有出聲。
孫鹿棠遞了一個眼神給自家孫兒,笑道:「我去去就回。」
「嗯,爺爺且去便是,揍他丫的!」孫不悟喜悅至極,眼眶裡似有晶瑩流轉。
孫鹿棠看向光人許俊霖,拱手道:「還請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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