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傑回頭一看,就見到一青年道人走了過來。
這道人眉清目秀,頭上插一根飛龍長簪,一身藏青雲紋道袍金光點點,便是夜裡,也顯得光彩照人。
顧傑有些驚訝,拱手一禮:「馬道長。」
此人正是之前在楊家寨,替他拔除異常所留黑氣的道長。
「不必客氣。」
馬道長嘴裡說著,卻依舊受了顧傑一禮。
顧傑也不在意,人家怎麼說也是救了自己一命,這一禮受之無愧。
「馬道長怎麼來飛龍城了?」
顧傑搭話道。
此刻距離亥時尚早,左右閒著無事,又不便隨處走動,交談兩句也能打發下時間。
「楊林派了人來給宋懷雲遞請帖,邀請他兩月後到楊家寨給楊世規做證婚人。剛巧飛龍城有人約我見面,我便一道過來了。」
馬道長隨口答道,一副不甚在意的樣子。
但顧傑聽在耳中,卻是眼皮一跳。
楊家寨和周家接親,對宋懷雲來說無異於臥榻大患。這楊家寨居然還敢來遞請帖,甚至於要邀請宋懷雲去做證婚人......這哪是請客,這分明是將宋懷雲的軍!
他們就不怕宋懷雲一怒之下,舉兵動手?
莫非這楊家寨,已經打算和飛龍城撕破臉了?
念及於此,顧傑微微皺眉。
「怎麼,擔心被牽連?」
馬道長見狀,臉露淡笑:「你一個混江湖的怕什麼,誰打贏聽誰的便是。」
說到這,他頓了下:「更何況,你還不一定,能活到那個時候呢。」
顧傑聞聲抬眸,目光微沉:「馬道長的意思是?」
馬道長沒有回答。
他手扶長劍走到顧傑跟前,對著顧傑一陣上下打量,眼中露出詫異。
「怪哉,怪哉。」
他嘴裡嘀咕,眼神卻依舊打量不停。
兀地,像是感覺到什麼,馬道長突然輕咦一聲,探頭聳鼻,湊過來大吸了一口氣。
這一口氣,吸得周圍氣流浮動,微風乍起。
顧傑看到馬道長的胸膛迅速臌脹撐起,將道袍都崩得快要裂開,又伴隨著吐息,很快平復下去。
緊接著,一股黑氣從他的鼻孔里竄了出來。
那黑氣只有髮絲大小,不留神很容易忽略,但顧傑如今五感已非常人,倒是一眼就看了個分明。
馬道長看著那黑氣,左手一拍劍鞘,拇指順勢彈在劍柄上。
噌!
長劍沖鞘而出,被他握在手中,斬向黑氣。
顧傑這才發現,馬道長腰間那柄金銀箍扣、黃花梨木為身、鑲了不少玉石的劍鞘,內里居然不是普通兵刃。
而是一把青銅質地,鏽跡斑斑,一看就殺不了人的無鋒長劍。
但就是這麼一把看起來金玉其表的長劍,居然斬斷了黑氣!
顧傑只看到劍身斬落,那黑氣瞬間炸開,由髮絲大小,碎成一蓬黑霧。
嘶!
好似百蟲齊鳴,尖銳的嘶鳴聲緊隨其後炸響。
內氣瞬間自發衝出,湧向耳郭。
顧傑太陽穴微跳,即便有內氣阻隔,他依舊感覺到一種詭異難忍的痛苦,仿佛有人在用鑽頭,鑽他的腦袋。
好在這感覺來得快也去得快,只是眨眼一瞬,就消失不見。
顧傑按眉抬頭,發現周圍人舉止如常,完全沒有半點異樣,仿佛沒有聽到這個聲音似的。
「神囷秘術,還有惶霧的味道......你小子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
馬道長問道。
說話間,他眉頭皺起,側頭盯著顧傑,一副疑惑模樣。
「道長慧眼,昨日我的確遇到了惶霧。」
顧傑粗略講了下情況,只說撞見了一次異常,被飛龍寺一和尚搭救,並未提及自身和小翠的恩怨。
「和黎顯忠差不多歲數的老和尚?唔,多半是祝定和尚了。」
馬道長砸吧了下嘴,略顯詫異:「這老禿驢眼看就要枯化,居然還願意出手救你......你莫非是他乾兒子?」
枯化......是異人耗盡壽命的死亡方式麼?
顧傑想著,目光掠過馬道長的鬢角,開口道:「道長的白髮,似乎又多了些。」
「......你們這些武夫,真是個頂個會說話啊。」
馬道長臉皮微抽。
他扯掉髮簪,整理了下鬢髮,邊捋頭髮邊問顧傑,直到確定大部分白髮都藏了進去,才嘀咕著放下手:「奶奶的,還是得省著點用啊。再搞幾次這種大動作,小爺我也得被人喊爺爺了......」
說著,馬道長似是想起了什麼,眉宇間露出一絲惱火。
顧傑眼神微閃,卻沒有追問。
他岔開話題:「道長方才說的秘術,可是指那黑氣?此物,從何而來?」
馬道長回過神來,聞言不答反問:「你是不是接觸過神囷教的人?」
「神......」
「囷(qun),神囷教。」
馬道長說著,見顧傑一臉茫然,又道:「囷者,倉也,囷囷之地,聚谷納糠,食之啖之,可增精氣,可化天人......這話不是我說的,是那些玩蟲子的瘋子說的。」
顧傑臉色微變:「黑線蟲?」
「呵!你倒是門清。」
馬道長眉頭一挑:「這麼說,你見過神囷教的護法了?這你都沒死?」
顧傑搖搖頭,講了下大致經過。
馬道長聽著,先是驚訝,等聽到顧傑提起黎顯忠帶來的王道長後,他才眼露恍然:「我說怎麼這神囷秘術被禁錮在了你體內,原來是有先達出手。」
顧傑忍不住問道:「聽馬道長的語氣,莫非那王道長幫了我?」
「王拓與你非親非故,你覺得可能嗎?他是在救殺掉黑線蟲的飛龍軍,避免其被神囷教盯上。」
馬道長淡淡道:「這神囷秘術,也沒什麼大用,就是能傳遞信息,記錄殺滅黑線蟲之人的氣息,傳回蟲牌。被王拓這麼一弄,秘術之力受你身上的血氣消耗,十去三四,如今又被我震滅......想來,神囷教那邊,現今多半有些抓瞎。」
說到這,馬道長看了顧傑一眼,似乎是有什麼話想說。
可猶豫了下,他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顧傑見狀,道:「馬道長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我沒什麼話。」
馬道長瞥了眼顧傑,道:「有些事,說出來只能讓人憋悶,還不如不說。」
顧傑沉默了下,突然道:「顧某平生最喜歡兩種人,一種是說話說一半的人。」
馬道長初聽這話,先是一愣,見顧傑說到一半就閉嘴,下意識就想問還有一種人是什麼。
接著才反應過來,顧傑這是在影射自己。
他一時有些哭笑不得:「你這小子。」
顧傑臉露淡笑:「道長現在,應該明白顧某的感受了罷。」
馬道長有些無語,猶豫了下,道:「......罷了罷了,他既然做得,我也沒什麼說不得的。你之前說,你在城中遇到了能驅使惶霧的異常對吧?」
顧傑點點頭。
馬道長道:「照我看來,你遇到這種特殊的惶級異常,多半是被神囷秘術所影響......黑線蟲的誕生,其實也算是一種異常,神囷秘術作為溝通蟲牌的法門,其本身也有一定的異常特性。」
「王拓將神囷秘術禁錮在你體內,就好比給你點了根蠟燭,還是那種粗過手臂的照夜大燭。路過的異常百米之外都能看見你,你說,換你是異常,你過來瞅一眼不?」
顧傑臉色頓沉。
他原本還當那王道長是對自己心存善意。
沒想到,此人為了幫飛龍軍避禍,居然不顧他死活,給他惹下如此大的禍事!
顧傑能理解此人照拂飛龍軍的舉動,畢竟若是被神囷教得知信息,這些普通兵卒,必定難逃一死。
可你特麼就不能另找他人?為什麼要把這種事情,強摁在我頭上?甚至連個招呼都不打!
難怪此人說什麼「好生活著」!
這明顯是知道這樣做會給他帶來大麻煩,卻依舊置之不顧!推他去死!
若非傅彥和請來老和尚幫忙,若非馬道長解釋,他怕是到死,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念及於此,顧傑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這件事,你知道就好,別說是我告訴你的,傳出去,我不會認。」
馬道長一瞧顧傑的臉色,就知道顧傑在想什麼:「你也別想著報復,此人實力比我更勝一籌,你一個武師四段,奈何不了他的。」
「就當吃了個虧罷,這人活在世上,哪有不吃虧的呢。說到底還是你天生才能不足,稀里糊塗被人下了算計,都沒法反抗。」
「......道長所言極是。」
顧傑嘴裡應了聲,臉色逐漸平靜,心裡怒火卻難以平息。
才能不足,才能不足就活該被當成棄子,任人算計麼?!!
先是關峰、現在又多了個王拓,宋懷雲身邊這些人,還真是個個把我當軟柿子捏啊。
或許對於普通人來說,這種事遇上了,只有低頭任命。
但顧傑,從來都不是忍氣吞聲的性子。
不過,他雖然心頭火大,但並不打算現在就找上門去理論,這麼做不但沒有任何作用,說不定還會再吃個大虧。
蟄伏等待,一擊斃命,斬草除根不留後患,才是他的性格。
而且,馬道長說的是武師四段奈何不了此人,不代表現在的他不行。
等問過筆記本,確定此人強弱之後,再行謀劃便是。
總有一天,得讓這老雜毛付出代價!
顧傑想到這,勉力按捺下心頭的怒火。
馬道長見狀,還當顧傑是聽勸放棄了報復,臉色平靜道:「看來你想通了。」
顧傑沒有回答。
他轉而問道:「關於神囷教,馬道長可否仔細講講?」
王拓既然特意將神囷秘術禁錮在他體內,就代表此人必然是認為,神囷教可能會派人報復滅殺黑線蟲的人。
雖說顧傑不是動手之人,但他在這件事裡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畢竟,飛龍軍算是被他引來的。
神囷教若是真要報復,難保不會找到他身上來。
多了解一些相關信息,有利於提早防範。
「我對這些人也了解不多。」
馬道長搖搖頭:「我只知道這神囷教奉蟲為神,飼蟲御蟲。其中有部分人認為以蟲代血,噬去人身雜蕪,便能成神。以至於不少人甚至在肚中養蟲育卵,任憑萬千蟲豸啃食血肉骨骸,只存一張人皮,妄圖以此尋得超脫。」
寥寥幾語,卻已經勾勒出一群詭異非常的形象。
只是腦中浮想,就讓顧傑眉頭大皺。
瘋子二字,果然名副其實。
「師兄,該走了。」
就在這時,馬道長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顧傑微微抬眸,就見到一名頭戴斗笠,面紗遮臉的女子,從旁邊一家雜貨鋪走了出來。
這女子也是一身道袍,但賣相遠不如馬道長騷包,純黑色的道袍普普通通,有些地方甚至洗得有些發白,給人一種樸素乾淨的感覺。
她走出雜貨鋪,往身後城門走去,不但沒在意旁邊的顧傑,看樣子也不打算等馬道長同行。
顧傑的眼神落到她背上。
這女道士身上沒有帶兵器,背上卻背了一把造型誇張的巨大扇子。
那扇子前寬後窄,扇頭成拱形向下彎曲收攏,造型猶如一座被壓成扁平的提燈,其上以紅色木質為邊,勾勒出微凸的扇身,扇面上以硃砂畫著一長發道人,其人左手持長劍指天,右手掐指訣點地,腳踏龜蛇而行,身後大日浮空,照得左右黑色大霧一片光明。
扇柄由無數銅錢彎曲扣嵌而成,長過一米,在燈籠的照射下,鏤空的銅錢微微泛起一絲黃銅亮光,明顯是經年久月使用,磨得有些透亮。
「此乃障扇,立之遮邪避詭,扇之化風開霧。」
馬道長見顧傑一直盯著看,隨口解釋了一句。
顧傑側頭看了他一眼:「惶霧?」
「嗯。」
馬道長說著,見那女道士越走越快,忙道:「不說了,貧道還有正事,告辭。」
說罷,他一提道袍,竟是大失形象的快奔而去,其步伐雖亂中有序,卻無半點聲勢,看起來活脫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
顧傑看著他跑遠,遙遙拱手一禮。
少頃,他轉過頭,低聲發問。
「這件事,之前為什麼沒有提醒我?」
【我倒是想告訴你,問題你不問,我就不能說】
筆記本回答道,旁邊還畫了個攤手的無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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