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一本關於張蓁蓁的帳單

  世間很多事情有一有二便有三,尤其在劉紅梅看來,女兒掙錢了往家裡寄錢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自己把她辛辛苦苦養這麼大,她總要有所回報是不是?

  臘月二十九,張凡家中。

  當團年飯吃到一半時,劉紅梅再次放下筷子對張蓁蓁問道:「你今年掙了多少錢?」

  伴隨著劉紅梅的話音,整個餐桌的空氣和過去一樣,突然就凝固了起來。

  只不過這一次並不是由張有德的咳嗽聲率先打破僵局,張蓁蓁把嘴裡的米飯細細咀嚼吞了下去。

  視線從她的弟弟張文斌、母親劉紅梅臉上緩緩掃過,最後停留在父親的臉上開口問道:「爸,家裡又缺錢了嗎?我之前給你們拿的那一萬呢?」

  不久前,張凡以她的名義給家裡匯了一萬。

  這種事情,她自己心裡有道坎,所以從來不會主動給錢。

  而張凡這樣做,她也不會反對,反而會鬆一口氣。

  張有德第一次心虛的將目光移開,他家目前已經把起房子時的欠債全部還清,加上今年豬肉漲價不少,收入也就比前幾年更高。

  這次下來還有一件事,就是跟張凡父親商量一下,把張凡和張文斌爺爺奶奶的墳好好修繕一番,至少不能比村里其他人家的差。

  張有德喉結動了動,面對女兒的問題,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弟弟張有為現在都在想著幫張凡在京城買房了,而自己作為張文斌的父親,怎麼也要存點錢,以求將來也能幫他在大城市裡買一套房子。

  張有德和劉紅梅種了一輩子的地,自然不希望自己兒子也是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辛苦活下去。

  女兒是要嫁出去的,肯定不用她自己買房,張有德自然希望她能拿出一部分錢來幫幫她的親弟弟。

  雖然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他老張家的香火還是要靠兒子來傳承,自己百年之後也只能指望他帶著他兒子或者女兒來燒香祭拜。

  只是這種事情心裡能這麼想,可是要說出口卻很難,畢竟都是自己的親骨肉。

  本來她從小就被偏心對待,再這樣說肯定會寒她心的。

  想到這裡,張有德下意識的想搖頭。「閨女,家裡不缺錢。」

  然而當他的目光從張蓁蓁臉上移到正在低頭刨飯的兒子頭上時,深呼吸了一口氣,緩緩點了一下頭。

  「你弟兒明年就要高考了,之後就要讀大學,我跟你媽想著再怎麼著,等他畢業後也要幫他在他工作的地方買一套房子。」

  張有德的話說完了,張蓁蓁卻一直在沉默,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這時候劉紅梅突然開口說道:「丫頭,以後你嫁人的時候,我跟你爸也不要多的彩禮錢,不虧本就行了。」

  她的話說的明白,張蓁蓁也聽得明白,昂起頭把腦袋偏向另一邊,試圖不讓自己眼中的淚水流出來。

  她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每一次的期待都會落空?

  眼淚在眼眶裡越積越多,終於漫過邊緣位置,如同洪水衝過潰壩,一瀉千里。

  這一次張凡終於看不下去了,一邊從衣兜里拿出紙巾遞給張蓁蓁,一邊對著大伯母劉紅梅不滿的說道:「大伯母,不是我說你,蓁蓁姐是你親生女兒,又不是東西,你怎麼能用虧本不虧本來說呢?」

  劉紅梅還是老生常談的例子,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她不願意對張凡惡語相向,畢竟上一次過年的時候他悄悄塞給自己錢的事情她還歷歷在目。

  並且將來他回老家看他爸媽,說怎麼也會順路在自己墳頭前點一柱香,燒一點紙錢。

  而這個丫頭就不一定了,以她這個白眼狼的性子,只怕巴不得自己早死。

  於是劉紅梅又看向張蓁蓁說道:「哭什麼哭!別家閨女都是主動給家裡寄錢,而你現在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一身行頭看起來就不便宜,怎麼沒想到我跟你爸天天在田裡累死累活的?趕集連一碗兩塊錢的麵條都捨不得吃,就這樣每次找你拿錢,你還不會給好臉色。」

  劉紅梅是越說越激動,把一些陳年爛芝麻的小事都一一數落了出來。

  張蓁蓁也不反駁,就在坐在她對面一邊吸鼻子,一邊用紙巾擦眼淚,安安靜靜的聽著。

  張凡看了一眼大伯張有德,他又開始抽葉子煙了。

  葉子煙的煙霧很濃,遮擋住了張有德的臉龐,煙霧繚繞之下張凡也看不真切,也就無法猜測他此時的態度。

  他仔細回想一下前兩年的團年飯,發現大伯母說的話未嘗不是大伯心中的想法。

  不管怎麼說,他心中的天枰還是偏向堂哥的,只不過沒有大伯母那麼嚴重。

  張凡又看向他堂哥張文斌,此時他還是在低頭刨飯,同時碗裡多了一塊豬舌頭。

  此情此景,張凡覺得自己需要說點什麼了,他終究不願意看到張蓁蓁變成沒爹沒媽的可憐人。

  他們現在這般,說到底還是錢的問題。

  沒錢什麼事情都不好商量,有錢什麼事情都好解決。

  只是他還沒有開口,就被張蓁蓁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輕輕搖了搖頭。

  張蓁蓁的眼神帶著乞求,好像在說:「你別插手,讓我自己解決。」

  而另一半張有為和盧靜不知道在想什麼,也用眼神警告張凡。

  「這件事不是你能說話的。」

  劉紅梅的記性很好,等她說完只怕天都要黑了。

  張凡雖然沒有心情繼續聽下去,但是也不得不聽下去,他想看看張蓁蓁做出什麼樣的決定。

  在聽到母親聊到她高中的學費時,張蓁蓁終於開口了,輕聲問道:「媽,你是不是拿一個本子把這些都記下來的?」

  「對頭,等下我拿給你看看,每一筆都記得清清楚楚,沒有多寫,也沒有少記。」劉紅梅回答道。

  這個本子她一直保管的很好,時不時要拿出來看一看,算一算。

  張蓁蓁不知道自己這時候是應該哭呢?還是應該笑?

  以前她還一直以為她只是隨口說說,沒有想到居然是真的。

  深呼吸一口氣,張蓁蓁看著劉紅梅說道:「既然你都記得清清楚楚,今天我們就把帳算清,有多少錢我一定會給你們。」

  「丫頭,我們也不是這個意思。」張有德插話進來,他還是不想讓自己親女兒到最後不認自己。

  「那是什麼意思?」張蓁蓁反問道。

  「我和你媽不中用,你作為姐姐,再怎麼也要幫一下你弟弟。」張有德嘆了一口氣,同時也把煙熄滅了。

  空氣中那股刺鼻的煙味開始慢慢淡化,張蓁蓁看著自己父親的蒼老面容,曾經的點點滴滴又浮現在她腦海之中。

  於是小聲說道:「我只會適當的幫他,我自己也要生活。」

  「適當就是一年給五千?還是一年給一萬,就這樣等到你弟兒畢業,你也給不了幾個錢。」劉紅梅一臉嘲諷的問道。

  看到張蓁蓁在外面享福,而對家裡還這麼吝嗇,她是越想越氣。

  說罷又瞪了一眼張有德。

  「不知道你心軟什麼?這丫頭就沒有心,有心早就省吃儉用給家裡寄錢了,而不是花在自己身上。」

  「大伯母,蓁蓁姐身上的衣服是我幫她買的,她也沒有亂花錢,並且......」張凡突然說道。

  只是他的話說到一半就被張蓁蓁打斷了,張蓁蓁站了起來,看向張有德和劉紅梅說道:「爸,媽,我們現在去把帳算了吧!我一定會早點給你們的。」

  劉紅梅等的就是這句話,自然是滿心歡喜的答應下來。

  於是,在張凡的臥室就出現了這麼一幕。

  劉紅梅手裡拿著一個已經發黃的作業本,用手指在舌頭上沾了一下口水,翻開第一頁,對著張蓁蓁說道:「當初你在縣醫院的接生費用是251塊3毛,這個你可以問你小嬸,是她去給的錢。」

  「嗯。」張蓁蓁點了點頭。

  確定雙方無異議,張凡在計算器上輸入「251.3」這個數字。

  張文斌在一旁的書桌上用張凡電腦玩《穿越火線》,聽到身後傳來電子合成的女聲,為了聽清楚敵人的腳步聲,就把耳機帶了起來。

  「為了生你,我又落下了病根,這些年為此買藥的錢一共是5817元5毛8分。」劉紅梅繼續說道。

  說完怕張蓁蓁不信又主動把手裡的本子遞給她,同時說道:「這個你可以問你爸,基本上都是他去買的。」

  張蓁蓁看著發黃紙張從模糊到清晰的字,最新的日期是在「2011年1月17日」,日期後面記錄著:「買三盒風濕貼,花費27元。」

  在這之後還寫了一個數字「5817.5.8」,減去它上面的數字,剛好是27。

  她只是大概看了一眼,倒是佩服起自己母親的細心來,想必她很早以前就是這麼打算的。

  「有沒有問題?」劉紅梅問道。

  「沒問題。」張蓁蓁說罷就把這個她的人生帳目本還了回去。

  張凡在邊上又在計算器加上「5817.5.8」這個阿拉伯數字。

  「1993年3月6日,感冒藥,2快2毛。」

  「1998年9月1日,學費,255元。」

  ......

  「2008年6月3日,車費,50元,生活費30元」

  劉紅梅翻到最後一頁,看著定格在2008年6月3日上的時間,有些欣慰的說道:「從這以後,你就沒有用過家裡錢了,你也算是爭氣。」

  「嗯。」張蓁蓁下意識的點了點頭,抬頭向窗外望去,外面的天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黑了。

  「小凡,我一共欠我爸媽多少錢。」張蓁蓁伸了一個懶腰後,扭頭對張凡問道。

  還不等張凡回答,劉紅梅就已經搶先說道:「一共是十七萬五千四百二十二元五角七分,我算了很多遍,不會有錯的。」

  還好她回答了,不然張凡就只能隨便說一個數字,那些一毛五角他都懶得加。

  用一句話說就是:「比爾蓋茨是絕對不會低頭撿一百美元的,彎腰的功夫還沒有他掙得多。」

  張凡雖然沒有豪氣,但是他的系統也是一秒鐘三元。

  「我給你們一百萬吧!畢竟你們生我養我也不容易。」張蓁蓁想了想,盯著母親的眼睛說道。

  「丫頭,我跟你爸沒有白養你。」劉紅梅拍了一下張蓁蓁的肩膀,臉上樂開了花。

  張凡聽到這個數字愣了一下,深深看了一眼張蓁蓁。

  「姐,你變吝嗇了啊!上輩子你是拿的兩百萬的,這就打了一個對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