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說2

  按照電視劇里的推進,下一句就是家庭婦女聲嘶力竭吼:「我要離婚!離婚!」

  只是沒想到,蔣時延根本不怕,反而笑得眉梢都壓不住:「好的好的,離婚離婚,只是離婚之前我們是不是要先結……」

  唐漾溫吞又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等她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一秒,兩秒,三秒,唐漾撲回床上,帶著被子連滾兩圈,格外麻溜地把自己藏成一個蠶寶寶。

  密不透風的那種。

  蔣時延好笑:「漾漾……」

  「你沒聽到上一句!」小女朋友大喊,隔著被子瓮聲瓮氣。

  蔣時延含笑:「可我聽到了。」

  唐漾:「你沒聽到。」

  蔣時延:「我聽到了。」

  唐漾:「你沒聽到!」

  蔣時延:「你出來。」

  唐漾悶聲尖叫:「我拒絕!」

  蔣時延拉她被角,唐漾緊緊攥住被角。

  蔣時延有的是辦法治她,他把手一松,乾脆坐到她旁邊:「你不出來我就只有不走了,要程斯然他們問我,我就說漾漾還小,捨不得我走,我一走她就哭鼻子……」

  唐漾有的是辦法反治蔣時延,她將計就計,嗓音拖出難過的哭腔:「你說什麼我聽不到,你說大聲點,裹在被子裡好難受,我都快熱死了,我,我,」唐漾一下一下做艱難呼吸狀,「我快要喘不過氣,心口好堵,好堵……」

  蔣時延知道她在裝,還是心軟了。

  他拍拍被子:「好好好我沒聽到,」蔣時延無奈,「寶貝兒快出來,別把自己悶壞了——」

  唐漾刷地掀開被子,紅著耳尖,抬腳蹬他:「快滾快滾!」

  總感覺蔣大狗剛剛想騙婚,沒安好心!

  蔣時延抓起她的手拿到嘴邊親了親,又俯身親親她額角,把唧唧歪歪的小女朋友揉順了毛,這才出去。

  「待會兒回來給你帶奶蓋。」蔣時延在玄關一邊穿鞋一邊朝里喊。

  唐漾本來面朝著門玩手機,聽到他說話,格外做作地轉身背朝他。

  蔣時延在鏡面反光里看到,不自覺地勾了唇。

  這小脾氣大得……嘖。

  ————

  唐漾在蔣時延面前再怎麼炫耀高興,周一去上班,她一身藏青色褲裝西服穿得幹練,皮膚白皙,妝容精緻,表情沉穩而內斂。

  上電梯又下電梯,不少同事向她道賀,唐漾從來不說「哪有哪有」「承讓承讓」,她頷首道謝,走路帶風。

  之前甘一鳴缺席過,唐漾代理過處長,所以這次人事變動並未對信審處造成太大影響。

  快十一點時,秦月摸魚推開唐漾辦公室的門,熟練地從唐漾儲物櫃裡順了一包餐巾紙,走到辦公桌邊,挑眉:「叫爸爸。」

  看吧,秦爸爸說她唐漾上,就是她唐漾上。

  唐漾把轉椅朝後坐點,笑得放鬆:「爺爺。」

  秦月滿意地正了正對方頭頂的髮夾。

  兩人又聊了幾句,秦月臨出門前想到什麼,「對了,」她又走到唐漾身邊來,低聲道,「我姐說魏長秋和甘一鳴正在離婚,不知道手續什麼時候辦好。」

  唐漾:「離婚是肯定的,就是不知道甘一鳴能拿到什麼。」

  魏長秋會賞他一點,還是……

  秦月望著唐漾,用嘴型虛虛吐了個四個字。

  淨身出戶。

  唐漾微微詫異,魏長秋做事這麼徹底?

  她和秦月目光在空中交流。

  安靜間,門敲三下。

  唐漾:「請進。」

  范琳琅推開虛掩的門,抱著一堆文件進來:「在聊什麼呢,你們好像聊了挺久。」

  「秦副在說倫敦的鬼天氣,」唐漾半開玩笑地轉移話題,接過文件,「這是?」

  范琳琅解釋:「信審處這次變動挺大,負責人在動,外面辦公室也走了好幾個又進來好幾個,」范琳琅說,「頂樓秘書室那邊授意下來讓我們搞搞團建,活躍一下氣氛,時間定的這周五。我在網上搜了一下,寫了幾個備選方案出來,您和秦副看看怎麼安排。」

  范琳琅和唐漾相處快半年,知道唐漾看方案看得比甘一鳴細,所以她寫出來的方案也比以前寫給甘一鳴的詳備很多。

  唐漾和秦月瀏覽預算、時間、具體內容,唐漾又問了其他同事的意見,然後和秦月敲定其中一個。

  這次,伴隨唐漾升職變動的還有甘一鳴「終身不得進入銀行業」的先決處分,秦月加入九江專案做輔察工作,以及范琳琅填補唐漾空缺,升到副處。

  但比起唐漾之前作為管培生落崗、擔專業和技術方面的責任,范琳琅主要分管的是黨-務和辦公室事務這塊。

  她在這層樓待了快五年,未婚未育,臨近三十才等來第一次晉升,神色間難掩春風。

  范琳琅平常戴的耳釘低調素白,諸如珍珠一類,今天換了紅寶石,整個人氣色提亮不少。

  唐漾有注意到。

  正事說完後,唐漾很自然地夸:「好看。」

  范琳琅順著唐漾視線把頭偏到一旁,她抬手摸著耳釘,猶疑:「真的嗎?」

  秦月認可唐漾:「好看。」

  秦月到信審處伊始,便和大家顯得格格不入,不是撕破臉皮或者冷戰,而是生長環境的差距。比如其他同事討論存錢買什麼車性價比稍高,秦月拎個包就是一台車,同事們中午點外賣二三十塊,邀請秦月一起,秦月會說自己嘴挑,然後叫悠然居送個下午茶就是一兩千。

  范琳琅和秦月一起工作幾年,秦月和她說的話加起來可能沒有秦月和唐漾一天說的多。

  這廂聽秦月也夸自己,范琳琅略顯侷促地低頭笑,眼裡閃過一抹不知名的情緒。

  信審處團建搞過不少,但一般在周末,工作日搞團建約等於休息,大家這周好像有了一個盼頭。

  ————

  周五早上,唐漾定了鬧鐘,七點準時起床。

  外面天色還沒亮開,灰濛濛的,她坐在梳妝檯前戴好項鍊、捯飭那張臉。蔣時延大剌剌地敞著浴袍站旁邊,一邊打哈欠,一邊朝她包里瘋狂塞東西。

  濕巾,零食,現金,雨傘……還有糖。

  唐漾無意瞟見,哭笑不得:「我是去團建,去福利院陪小朋友畫畫,又不是去春遊……」

  見蔣時延一副「我聽不見聽不見」的無賴模樣,唐漾邊拍臉邊投降:「好好好,你隨便裝,別太多,我背不動。」

  知道她背不動,蔣時延挑的都是必要物品。

  可全天下都是這樣,小女兒要出門,老父親東挑西揀,還是恨不得把自己拴在寶貝女兒頭頂的蝴蝶結上,跟著一起去。

  團建去福利院陪小朋友畫畫,一方面是出於經費考慮,一方面,臨江城福利院在二環城鄉分界處,人少車少空氣好,可以順便踏踏青。

  范琳琅前幾天就和福利院做好了溝通。

  周五上午,同事們坐大巴車抵達時,差不多九點。

  幾幢三層小高樓佇立在半山腰上,樓里窗簾是柔軟的彩色布料,樓外塗漆乾淨,四周的圍牆倒有些年份,「臨江城福利院」的「城」字少了斜土旁,大門柵欄蓋著一層爬山虎,兩旁地面覆著斑駁白灰。

  十幾個小孩排在門口,見來人,整齊劃一地甜喊:「歡迎哥哥姐姐。」

  好些同事都沒孩子,頓時被萌到不行。

  同事們紛紛拿出給小孩帶的禮物,有同事忘了帶,唐漾也提前安排范琳琅統一買了些。

  孩子們稚聲稚氣做完介紹後,唐漾和秦月幾個跟福利院副院長和照顧孩子的阿姨們碰頭——院長在城裡買東西,要下午才回來。這些小孩最大的十三歲,最小的三歲,大多身體殘疾或者有認知障礙。其他小孩在學校讀書,他們就從福利院阿姨那學學認字、畫畫,倒也過得簡單開心。

  唐漾轉頭看孩子們,這才注意到孩子們旁邊站著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他先前沒和大家打招呼,現在也是一言不發。

  少年個頭近一米八,一身黑體恤牛仔褲破破爛爛,但不髒,他裸-露的左臂上盤著一條蜿蜒的傷疤,右臂紋著誇張又不知姓名的植株。

  唐漾打量他時,他一手插兜一手玩著火機,一副索然無味的表情放唐漾中學時代叫非主流。大抵少年那副皮囊著實好看,唐漾腦海里第一個蹦出來的詞,陰鬱。

  一個福利院阿姨察覺到唐漾在看誰,解釋中夾雜著厭棄:「叫時靳,年底滿十六,脾氣不好,在學校是倒數,經常曠課打架抽菸喝酒摔東西,」她湊到唐漾耳邊,小聲道,「聽說還經常和外面那些混混裹在一起約架砍人,年紀輕輕不學好,你看他手上那條疤,啊喲喲。」

  「亂說什麼,」福利院副院長一個眼神喝住阿姨,轉而給唐漾換了種溫和的說法,「時靳來的時候已經十四歲了,確實不太合群。」言語間也有輕微的罅隙。

  這種小孩大多經歷過變故,沒走出來。

  道理唐漾懂,可她不是什麼慈善家,不負責拯救少年,今天過來也只是做做團建。

  秦月倒是一直盯著那少年看,唐漾和負責人聊兩句,見秦月失態,她輕輕扯了一把秦月衣角。

  秦月清清嗓子收回視線,唐漾目光觸及少年手臂上的刀疤,心裡不自覺地起了疏離。

  好在其他小孩都乖巧懂事,唐漾陪小孩們畫了會畫,面色也在孩子們的笑聲中明媚起來。

  臨近中午,信審處員工們搭了架子烤兩隻大全羊,那些小孩就著音樂,手拉手跳起笨拙的踢踏舞。

  大概因為之前唐漾零食送得多,她們在唐漾身前多逗留了一會,唐漾笑得眼眉彎彎,一手舉著剛洗好的大蔥,一手給蔣時延錄視頻。

  【寶寶:可不可愛!!】

  蔣時延給唐漾回電話,唐漾放下大蔥,繞到圍牆外面接起。

  「你喜歡小孩嗎?」蔣時延在電話里溫聲問。

  唐漾想了想:「我喜歡長得漂亮又懂事的小孩,我不喜歡熊孩子。」

  蔣時延:「我也是,我喜歡小姑娘大過小男孩,感覺小男孩小時候都很皮。」

  唐漾抿笑:「你小時候皮嗎?」

  「我應該屬於一直特別懂事兒的。」

  蔣時延這句話出來,好了,唐漾知道是假的。

  「那我應該比你懂事兒。」

  唐漾高一也是會翻牆去網吧的主,這話一出來,好了,蔣時延也知道是假的了。

  可謊話總是讓人心情愉悅,也可能因為開口者是對方,所以謊話都顯得可愛無比。

  蔣時延問她做了什麼,準備吃什麼,唐漾一一答。

  兩人聊了半分鐘,蔣時延忽然想到什麼:「之前好像有孕婦在醫院出事,醫院來買營銷,生孩子應該很痛吧。」蔣時延皺眉。

  唐漾說:「我怕痛。」

  蔣時延道:「其實我也不是特別喜歡小孩,順其自……你怕痛,我們不要小孩也可以啊。」

  唐漾:「可我是獨生子女,你家人也不多,不要小孩總感覺很奇怪。」

  雙方家長肯定都有意見。

  蔣時延像知道唐漾在想什麼。

  「沒事,」蔣時延寬慰說,「我媽那邊我鬧一鬧就行了,我媽不講理,我比她更不講理,她拿我就沒辦法了。」

  唐漾癟嘴:「可我不敢和我媽鬧。」

  蔣時延很有擔當:「那我去鬧,鬧完他們要打要罵都沖我來。」

  唐漾扯了一片爬山虎的葉子,又忍笑了:「你怎麼不直接說上刀山下火海。」

  「漾漾會捨不得啊,當然,」蔣時延俏皮話接二連三,「如果漾漾捨得,也不是不可以。」

  「……」

  東拉西扯好一會兒,唐漾小臉被太陽曬得紅彤彤的。

  掛斷電話,她朝回走著走著,忽然反應過來——

  她只是隨口夸福利院的小朋友可愛,某人在想些什麼呢!誰想和他生小孩啊喂!!

  但如果以後結了婚,真要有了小孩。

  那唐漾選男孩子,長得像他,模樣俊俏,白白胖胖,和年畫上的糯米糰子一樣,笑著撲進自己懷裡聲音綿軟叫「媽媽」……

  半山腰微風拂面,吹得人暖融融又癢酥酥。

  唐漾喉嚨不自覺地滾一下,然後抬手去撓緋紅的耳廓,燙得小手一縮。

  裡面的空地搭了遮陽棚。

  秦月見唐漾頂著蘋果臉回來,瞥棚外:「有這麼熱?」

  唐處長點頭,努嘴,格外有信服力道:「你去試試就知道了。」

  ————

  午飯時間,副院長和唐漾幾人坐一起,講了很多。

  副院長說自己以前是民辦小學代課老師,心疼這些小孩才來了福利院。這福利院是九江後綴一大串投建的,結果她剛來沒多久,就遇上全國性的下崗潮,九江那邊資金周轉不靈,連工資都付不起。

  唐漾聽到九江,多問了兩句細節。

  可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副院長記不清,唐漾也就沒追問。

  副院長喝了兩杯酒,說哪個孩子半夜發燒,她背著走了十里地,哪個孩子被燙到,她用雞蛋清守著塗了消腫,還說到九江不再給福利院錢之後,有一個好心人每年年初都會給福利院打錢,打一筆夠福利院一年開支的錢。

  以前是十來萬,後來是百來萬,偶爾哪個孩子出事兒,他也會給錢應急。

  早年企業投建的福利院政-府不會管,副院長喝了兩杯酒,說到後面,聲淚俱下:如果不是那個好心人,福利院大概早就垮了,這麼多孩子將會流離失所……

  飯過三巡,福利院阿姨扶著喝醉的副院長上樓,唐漾拉住其中一個問資助人細節。

  阿姨搖頭:「他從來不留名字,」阿姨思及什麼,又附在唐漾耳邊悄悄道,「但我以前見過一次他寄過來的存單還是什麼,就可以去取錢那種,他名字里好像有個『嗞』,有個『西』。」

  阿姨發的拼音。

  唐漾在秦月手心寫了「Z」和「X」,秦月忖一會兒,一臉篤定:「那個資助人姓哲名學,叫哲學。」

  一本正經胡說八道。

  唐漾嗤出聲笑,抬手打人。

  臨江城福利院商業味不重,小孩們難得碰到這麼多哥哥姐姐來,開心得不肯午睡,阿姨也難得依他們一次。

  秦月一反常態組織同事們和小孩的互動,只是她一邊若有若無朝那個在一旁擺弄著羊皮的少年看,一邊才招呼大家。

  秦月做什麼事兒心裡有譜,唐漾不戳穿她。

  范琳琅幾人拉起跳繩玩,敖思切帶著一個小孩捏橡皮泥,老鷹捉小雞的隊伍缺只老鷹。

  秦月實名推薦唐漾,唐漾答應了,見同事笑,她摸不著頭腦。

  秦月道:「大家當老鷹得彎著腰跑,唐處身高剛剛好。」

  唐漾驀地定住嘴型,手一指,利索地拉墊背:「找敖思切!敖思切年齡小,她也沒有一米六!」

  敖思切大大方方站過來,和唐漾背靠背。

  雖然她沒有一米六,但她比唐漾高啊。

  唐漾看看敖思切,再看看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十三歲雞媽媽,「嗷」一聲,哭喪著臉認命了。

  大家捧腹大笑。

  五月雖未入夏,午後已經有知了聒噪,陽光暖暖地鍍在福利院外寬闊的草地上。

  在脫離績效、遠離寫字樓的環境下,大家一身輕鬆,笑聲卷進熱風不斷迴響。

  唐漾玩起來放得下包袱。她偶爾會去健身房,今天也聽蔣時延的話穿了運動鞋,可戰鬥力比起小孩還是差了一大截。瘋跑了將近半小時,唐老鷹一隻小雞沒抓到,嗓子卻快喊啞了,汗水也濕了半背。

  唐漾把敖思切叫過來看著小孩,自己囫圇灌了半瓶水,去洗手間整理一下。

  洗手間在大樓後面,隔眾人所在的草坪有一段距離。

  唐漾臉跑得又紅又燙,邊走邊喘氣。她先前笑太久,這廂走了快五十米,嘴角還微微翹著。

  唐漾手掌作扇生風,越朝前走,身後喧鬧越遠。

  路過轉角,陷入安靜。

  唐漾察覺到什麼動靜,臉上表情漸漸凝固,她步伐越走越慢,然後,在女廁所門口停住腳步。

  在她身後,有人尾隨。

  見她停下,那人緊緊尾隨的腳步跟著停下。

  兩個人隔著大概一米的距離,誰也沒先動,誰也沒出聲。

  安靜僵持間,唐漾有些怕,卻強撐鎮定,她胸口起起伏伏,垂在身側的手心不可控制地攥出一層薄汗。

  作者有話要說:蔣媽媽:我想要個孫女,我就是不講理?喵喵喵???

  畫畫!胃痛!沒寫完停在這,大大們!見諒!

  甜文甜文!治癒治癒!穩住穩住!相信!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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